青木州以西,海畔。
血雨未停,糅杂着虔诚祈拜的香雾氤氲成海。
在这片海洋中,那被俘虏的尼姑瞳目圆瞪,喘着息,仰望天穹 她心中有骇然,有震惊,有欣喜,有肃穆,复杂且一言难尽。
她口鼻中吸入的则全是那香火。
香火顺入肺中,本该呛人,可尼姑却没有感到半分难受,反倒是周身在涌起一层浑浊之膜。
这层膜,逐渐增厚,越来越厚,呈现暗色 此行,梁师古只带了一千兵马。
但这一千兵马却是最精锐的一千兵马,不仅配备着能够抵御高温的盾牌,还配备着冰晶箭。
妖魔之血,大多蕴藏火毒。
冰晶箭箭矢携带天然寒气,自能因此杀伤妖魔。
至于这冰晶,则是从一处宝矿中得来。此乃兵部最大的机密之一。
此时,这一千精锐兵马仰头看着恐怖的一幕。
雨水中,香火不但未熄,反倒燃烧的愈发旺盛,云蒸雾缭,引的这海畔的小林子如沐云顶天宫。
“天宫”之上,那无头大佛身形遮天,躯体前倾,而梁师古的头颅则已被祂按在了自己脖颈上,只不过,梁师古的脑袋想比大佛而言却是何其之小,如此便显得极其古怪。
小小的人头,大大的佛身。
“魔物”
“魔物”
有骑兵喃喃,神色渐显恐惧。
恐惧会传染,一旦渲开,便会轻易摧毁一军士气,使得战力一落千丈。而士气,正也是大战之中,以少胜多的奥秘所在。
可是,这一支精锐骑兵中很快有厉声响起。
“将军若死,千户掌兵!
千户若死,百户掌兵!
百户若死,总旗掌兵!
总旗若死,小旗掌兵!
听我号令 举弩!
围射!
灭杀魔佛!!!”
一个气势威武的强壮甲士左手高举盾牌,右手握紧冰晶弩,率先冲了出去。
梁师古治军极严,早在生前就定下了“若是大战中将军死去该如何”的策略。
这挺身而出的甲士自是随他而行的千户。
这千户猛夹胯下骏马,而他身侧那些本有些发愣的骑兵也反应过来。
整支骑兵士气重新一振,宛如一线黑色蟒蛇灵活游动开来,缠向那有着梁师古头颅的大佛。
健马奔踏,蹄裹香雾,溅射血雨,兵蟒缠佛。
冷白箭矢从四面八方往大佛射去。
然而,这些明明能克制妖魔之力的珍贵箭矢却只是穿过大佛,而根本连触碰都做不到,就好像完完全全地射在了空气中。
高处,那顶着梁师古脑袋的大佛自是完全没在乎这些箭矢。
但,祂却有些别的苦恼。
那一对儿大手忽地将梁师古脑袋给摘下,又佝偻身子,双手一抄,祂左侧那数十名骑兵便顿时无法动弹了。
大佛左手轻轻一挥,再抬起,却见那手指上已经整齐地摆满了人头。
这些人头,赫然是那数十名骑兵的。
大佛左手微起,翻覆朝上,右手掐着兰花指拈起一个又一个脑袋慢慢往断脖处按去。
佛头顶的脑袋在不停变化,可每一個脑袋都显得极不和谐。
佛很烦恼。
于是,他又继续寻找适合自己的头。
几个来回,那一千精锐已经惨死了两百余人。
剩下的七百多人即便再如何心性坚定,可面对这种前所未有的魔物,也已是近乎崩溃了。
这完全就是“魔佛能杀你,可你拼尽全力,却连魔佛的皮毛都碰不到,就好似在打着空气”,这还怎么打?这种对杀完全是不公平的,有什么意义?
此时,之前那千户已死,第二个接管的百户也死,而第三个百户终于下达了不同的命令。
“撤!将心慈寺勾连匪贼,供奉魔佛一事上报!”
“撤!”
“撤!”
“撤!”
骑兵们大吼,传递信息,同时也是以吼叫给着自己勇气。
骑兵纷纷返回。
那之前被抓作俘虏的尼姑陡然动了起来。
此时的尼姑显得很怪,她周身那浑浊的薄膜已然全黑,整个人完全裹覆在一层黑膜之中。
这黑膜甚至延伸到了她袖中的刀刃上。
黑膜尼姑身形掠动,直接去阻拦最近的一个骑兵。
这骑兵显然不弱,面对攻击,他双目锐利,冷静地挥盾拔刀。
盾挡住了尼姑的匕首。
锋利长刀从边上破空一撩,竟将尼姑给直接撕成了两半。
可这两半却全然没有鲜血。
两半才分,却又在黑膜的牵引下“啪”一下合拢了。
尼姑左手按马纵起,右手一动,就将匕首从骑兵头盔与盔甲的缝隙间插了进去,在脖颈处一拧,继而翻身上马,将那脖颈处潺潺流血的骑兵一脚踹下。
附近骑兵见尼姑这模样,抬弩便射。
冰晶箭矢虽然有限,但此次外出,梁师古却是把家底掏出来了,自然不会射几下就没了。
嗖嗖嗖!!
箭矢转瞬落到黑膜尼姑身上。
尼姑被射成了刺猬。
可下一刹,她周身那些伤口便将箭矢吐了出来,“伤口”瞬间完好。
反常的一幕,连连的挫败,完全陌生的对敌,让这支精锐彻底走到了崩溃的边缘。
“撤!”
“撤!”
“撤!”
那为首的百户目眦欲裂地大喊着。
说时迟那时快,他已策马穿向远处。
人马如箭,激射而出。
百户再不看后方,今日之事已经全然超出了想象,决然不可再为,将信息带回去才是当务之急。
他疯狂策马,奔逃。
然而,这百户却很快生出一股奇怪的感觉。
没多久,这奇怪的感觉就得到了解答。
这百户自觉明明逃了不下数里,可抬头一看,前面场景竟还是那香雾、换头大佛、黑膜尼姑。
他一时间有些发懵,也不知是自己被追上了,亦或是自己其实从头到尾都没逃出这里?
但这怎么可能?
他明明往外奔逃了数里!
数里啊!
此时,大佛俯身对着他,用手又摘向这百户的脑袋。
百户彻底崩溃了,他扭转马头,拔刀刺马。
马匹吃痛,狂奔起来。
可是,那魔佛的手却不紧不慢地落在了他脑袋处,一拧就将其脑袋拧了下来,然后又慢慢按在了自己断脖处。
这一刻,不仅是那百户,其余骑兵也在疯狂逃跑。
可无论怎么跑,他们却都跑不出这一片香雾扩散的区域。
好像那在佛陀五指牢里蹦跳的猴子,便是跑了不知多少个十万八千里,可实则却还是在原地。
魔佛摘头,尼姑杀人。
大精锐的骑兵则完全成了砧板上的鱼肉,一任宰割。
现场混乱无比,血腥无比。
散落在雨地里的香却已有不少将要焚尽。
而随着香的减少,整片香雾区域也在变淡,变小 青木州,考场。
李玄缓缓搁笔。
他双手压定微扬的卷角,抬头看去。
血雨停了,狂风缓了。
厚积的苍云散开,阳光穿云斜落,有如道道光柱,其中一道正是落在他卷面的新墨之上。
他盯着那在金光里浮动的墨字,又扫了扫周围还在埋首答题的学子,收回视线。
没有人会刻意去针对普通学子。
即便有再可怕的漩涡,普通学子也不会在漩涡中心,顶多就是被波及罢了。
而波及,他十有八九能应付,同时能顺便看清情况。
只要州城没有覆灭,只要他不瞎跑,他这么一个普通的学子也不会有任何危险。
李玄看着还有时间,又认真扫了一遍卷子。
完美无缺。
高精神属性让他完全可以碾压同辈学子。
李玄开始思索起今后的路来。
寻找妖魔?
在一个便是不到处乱走,也可能会被秒杀的世界里,主动寻找妖魔与求死无异。
搜寻功法?
大宗师功法,怕不是十有八九在相府之中。
相府虽有遗漏,却也必然存在监视。
任何想要到处寻找宗师功法的人,都很可能落入相府眼中,结局如何完全可以想象。
在一个集权的时代里,既然上位者发现了“变强的途径”,那资源自然会汇总而收拢,集聚到几个势力手中。
你想要自己搞到这些资源,难度就和前世“你通过各种手段各种方法去搜索国家核心技术”一样,搜索不到且不说,还十有八九会被带走盘问喝茶。
‘妖魔到底出现了多久?’
李玄忍不住问自己。
可他没有答案。
但他并不会认为“妖魔乱世是从他遇到雾豹”开始的。
早在之前,各地其实就已经在悄悄流传妖魔的信息,只不过这些信息被各地官府强行压着。对外,大聪明们会解读为“国君以妖魔为噩兆,官员为保官位自不敢上报”。可真相真是如此么?
李玄觉得,并不尽然。
这是有人生怕惹起大规模的混乱动荡,而在刻意隐瞒。
如今这是瞒不住了!所以才放开了口风。
这一点,从周家老大——周洵鹄失踪就可看出一二。
两年前,那周洵鹄就已经是三修秘武武者了,而他去往云梦州则是为了解决妖魔事件,可在那般的事件中他却失踪了。
这说明什么?
这说明,妖魔早就出现了,只不过他运气好,他所在的地方没怎么出现过妖魔。
不对!
那“畸变怪猴”其实早就有了,雄山县县尉卷宗库里早有记录“邻县采花贼”的事件,只不过那些事件太过零散,而没被注意到而已。
以上,还只是大这一个王朝的情况。可根据柳白卿所言,大所在的这个大陆可是叫繁星大陆。
其他王朝又是什么情况呢?
随着搜集到的信息越来越多,李玄能够得到的推断也越来越多。
明明才秋日,陡然之间,他却感到了一股刺骨阴冷从四面涌来。落下阳光都显出惨白,令人心生无力与窒息,如在深海时间流逝 待到入夜,乡试结束。
考场门扉敞开,门外犹有士兵值勤。
周济海一副小大人的模样走在人群中,只是待到了李玄身边才恢复了点顽童之色。
“兄长,考的如何?”他迫不及待地问。
李玄随口道:“还行,济海你呢?”
周济海似是颇为自信,也道了声:“还行。”
当晚,李玄回到绿柳馆,看着“一副印加公主风格”的蔷薇,有些头皮发麻。
娇小的紫衫丫鬟黑发间生了一小圈儿的孔雀翎,远远看去好似个雀翎皇冠。
李玄忍不住抿唇,低头,虽是心中慎重,但蔷薇这形象还是挺好笑的。
“别笑啊,公子!”蔷薇跑上来,撒娇般地轻轻打了打李玄胳膊,然后嘟嘴道,“奴家都愁死了。”
“欸,公子乡试如何?”她转了个话题。
李玄道:“还行。”
说完,他就继续问:“这段时间,你有没有再练拜神法?”
蔷薇苦恼道:“没有呀,奴家知道这拜神法邪性之后,早就不用了。”
“别用。”
李玄打了个哈欠。
蔷薇去烧了水,待公子入浴后,她则趴在后面为公子舒筋捶背,继而自己也钻了进去一宿春梦,门外秋叶缓缓飘落 泛黄枯叶落入溪水,于水面开出涟漪。
小尼姑坐在高山树下,盘膝入定。
远处虽有瀑布垂落,隆隆作响,可她心情却是前所未有的平静。
出家之前的事,已如前尘往事,大梦一场。
偶然之间,她也还会想起那曾经和她琴剑相和的英俊少年,那位差点成为她夫君的少年。
不过,已是前尘了。
小尼姑垂手,指尖触着冰冷秋水。
秋水又在她指尖扩开圈圈点点的纹理。
连同她倒映在水中的脸庞都模糊了。
回想前尘,固然欢喜,可人间万事不过一场空罢了 只有回归空的本性,才可见得真欢喜。
小尼姑俏脸上浮起微笑。
这些日子,她过的很开心,无论是师父还是镜竹师姐都对她很好。
诸多思绪一一交织,小尼姑陡然有所感,侧头看去,却见溪水上游竟有一道人影漂流而下,好似是溺水了。
她一愣,急忙起身,跑过去一看,却见水中仰面倒着个灰袍女子。
女子年龄不小,面容已毁,似受了重伤而昏迷着。
此时,这女子正在顺水而流,眼看着就要流向不远处的瀑布。
小尼姑再不犹豫,急忙跳下水,抱着女子,狼狈地上了岸。
见其衣衫湿透,全身冰冷,小尼姑又匆匆捡了木材干叶,生起篝火。
许久紫尾蛟王缓缓睁眼,气游若丝地看着周边。
忽地,她察觉了什么,视线一转,却发现自己的衣裤皆褪,但身上却盖了一间暖暖的外袍,这外袍款式似是心慈寺的。
镜妙小尼姑将湿漉漉的衣裤简单地晾在篝火上的枝干,闻见动静,回头对上紫尾蛟王视线,道了句:“伱醒啦?”
说着,她又跑过去,开始细心照顾这落水之人。
出家人要常怀慈悲之心。
而在青灯古佛下,她除却平静,还有感到冰冷,如今救人竟让她感到了和旁人的亲近。
这亲近,令她温暖。
而似是感到了她的善意,紫尾蛟王也浅浅一笑,目光转动又瞅见不远处的瀑布。
“你救了我”嘶哑的声音从紫尾蛟王口中传出。
镜妙小尼姑道:“施主且莫多言,好好休息,我去煮些热水来。”
说着,她又转身忙碌去了。
紫尾蛟王看着她的背影,面色显出几分柔和 数日后。
青木州。
州兵灭匪,大胜,返回。
相比匪军那种乌合之众,州兵着实精锐。
此战,州兵奇正并用,正面战场为奇兵,而真正主力则是抄后,一举将之前鹰匪攻下的城池纷纷夺了回来。
这一战,多方开花,州兵杀的是尸横遍野。而州兵本身却只死伤了两三千人。尽管之前交战也有损伤,但州兵却还有近两万五千人。
这两万五千人如今驻扎在青木州城北门。
统领这支军队的将军乃是梁师古的心腹——盛传雄。
盛传雄自然知道将军计划。
自家将军自接到“大将军”王霸先的密信后,便开始钓鱼。
所以,周边哪怕盗匪乱,远处哪怕大佛显,他都按兵不动,为的就是让这大鱼的幕后慢慢显现出来。
而待到收网之时,将军则是早已安排好了一切。
如今,盛传雄这一边是一战功成,但将军那边却迟迟没有消息。
盛传雄正想着,忽见远方有零散数十骑狂奔而回。
那数十骑狼狈无比。
盛传雄看出这数十骑正是随着梁师古去东方的精锐,忙上前迎接,当头就问道:“怎么就你们几个?将军呢?!”
那领队的骑兵仰面欲言,却是话到口边,嘶哑无声。
盛传雄再看其他人,皆是一般。
他急忙让人领着这数十人回帐,然后传了军中大夫,好一番照顾。
许久,骑兵中一人面色稍有缓和,才出声道:“将将军死了。心心慈寺的那般贼僧贼尼,迎迎来了魔佛。”
盛传雄:
他拳头紧握,青筋暴凸,仰头发出一声愤怒的咆哮,然后坐下,咬牙切齿,一字一顿道:“继续说,慢慢说,给老子说清楚!”
科考还未放榜。
李玄如往常一般在州牧府吃吃喝喝。
在没有功法可练,也没有自己耳目的时候,待在州牧府等榜单实在不错。
而他知道,只要他的卷子没有什么大问题,那便是稳稳的中榜了。
不仅中榜,而且还是榜首。
他这李案首的称号也可以稍微变变,成为李解元了。
如今科考不糊名,相爷一系基本把握着大的晋升渠道。
一个有真才实学,又明显和考官有着关系的人才,足以成为榜首。
避嫌?
避给谁看?
有必要吗?
有谁管?
阳光里,淳阳郡主挎着餐篮,将热乎甜点放在李玄和周济海面前。
李玄吃了口外脆里嫩的小点心,只觉这日子还真悠闲。
外面都不知道打生打死、血流成河成什么样了,他却还在这边过着舒服日子。
而若他执意去调查,去多管闲事,此时已不知被卷入了何等凶险中。
别的不说,至少科考算砸了,晋升之路阻了,功法的事也得往后拖一拖。
淳阳郡主看他的神色很柔和,就和看周济海一样。
李玄忍不住感到好笑。
他十九岁的人了,而淳阳郡主顶多就比他大个八九岁,这是怎么做到用看孩子的目光看着他的?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侧头看了眼那美妇。
美妇穿着端庄得体的朱色罗裙,显着稳重,而又一身风韵姿仪优雅。
此时,她呵托着下巴,如在沉思,眼角一颗泪痣更显几分风情。
美妇似有察觉,迎向李玄目光,笑道:“看姨姨做什么?”
想了想,又恍然道:“是不是今日少了饮子?姨姨再去做。”
说着,她又起身,扭着腰肢去了。
不一会儿功夫,淳阳郡主未曾归来,反倒是州牧府的前院传来不小动静。
李玄听了个真切,那是金属鳞片急促撞击的声音,伴随着沉重脚步声。
李玄迅速做出判断:应该是兵部的人在快速入州牧府,而去向是州牧书斋。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淳阳郡主去了很久都没回来。
李玄知道,州牧每有大事,那淳阳郡主也必然旁听,如今她不回来,想来是发生大事了,而且应该是和前几日有关的大事。
果然,过了约莫小半个时辰,淳阳郡主回来了。
她手里也没带饮子,面色有些发白。
“怎么了,云姨?”李玄自然不会放过打听机会的消息。
淳阳郡主看着他,忽地看向一侧的周济海,道:“济海,你先吃,我和你玄哥哥去外边走走。”
周济海愣了下,气道:“母亲,什么事,我便听不得么?”
淳阳郡主无奈,于是将事情娓娓道来。
其所言的正是有关梁师古,心慈寺,魔佛,黑膜尼姑的事。
周济海听的目瞪口呆,面露些微恐惧,紧接着却是双拳一握,无比愤怒道:“狗妖魔,又来害人!!真是该死该死!!”
他即便年幼,却也知道失踪的父亲怕是早已死去,而杀死他父亲的必然就是妖魔。
李玄也是略显愕然,于是又追问了一些细节。
淳阳郡主也是知无不言。
随着交流,再结合之前从蔷薇处得到的消息,李玄已经把这些日子所发生的事全部贯通了起来。
辨出并灭杀他魔仆的异人,正是羽教之人。
匪军滚雪球一般壮大,其中自是良莠不齐,鱼龙混杂,而羽教之人便趁机入股。
之后用拜神法辨出魔仆,并让他的魔仆大量减员。
目的,正是为了掌控义军,继而引出梁师古的三万州兵,以方便他们进行某种秘密仪式。
拜神法联系的神灵也不知是什么妖魔,但位阶必然比他高,能识破魔仆也并不稀奇。
梁师古则是在钓鱼。
他按兵不动,甚至连匪军攻陷了青木州北方城池,也不管不问。
为的正是逼迫大鱼主动现身。
而大鱼确实没忍住,用义军去勾他。
这一波,算是双向钓鱼了。
而梁师古见勾则知鱼,于是将计就计,兵分两路,展示了一代儒将的气魄。
北上的军队奇奇正正,兵无常形,明面上和匪贼拉锯,却暗遣主力抄了后路,将匪贼之前攻陷的城池一举夺了回来。
而他自己则是亲率一千精锐,配备特殊装备,以迅雷之势反掏那大鱼。
果然,大鱼被掏了。
是心慈寺!
但世事无常,将军算定一切,却唯独没有算到那魔佛的恐怖。
李玄心中感慨。
他设身处地地想了想。
若是他卷入这般事件,在那等情况下,他会不会中招?
香客已被驱逐,尼姑已经全灭,无头大佛也被轰碎。
这分明是一副大局已定,尘埃落定之相。
梁师古都已经准备带兵去扫荡心慈寺了。
他做错了吗?
他大意了吗?
没有都没有。
李玄几乎肯定,他若是卷入这事,去到了那最终战场,结局未必比梁师古好多少。
因为这场战争从一开始就是不公平的,是信息不对等的。
而这最后数十骑之所以能逃出,李玄敢肯定,这必然和香火熄灭了有关。
‘所以,今后如果我的敌人中有带着香的,千万不能让他们把香点起来。’
李玄总结着“血的教训”。
这是他在考试时,梁师古将军,还有他的一千精锐用生命换来的教训。
“云姨,那周叔打算怎么办?”李玄继续问。
淳阳郡主道:“相爷和兵部对妖魔都深恶痛疾,在这种情况下,双方自是目的一致。
你周叔正令人去将心慈寺周边的百姓往州城里撤,同时满城戒严。
盛传雄将军则会去仓库领火油,备火箭,准备火烧心慈寺。”
火烧?
心慈寺是在光业山里。
要烧寺,那万一引起深山大火,这 李玄愣了下。
经验教训告诉他,山绝对烧不得!
但红云妖魔的事,除了他之外,再无第二人知晓。
李玄想了想,直接点破道,“云姨,我料想魔佛之所以有那般大的神通,定和祈拜的香火有关。若去交锋,切不可等对方升起香火。
另外,之前备考,我在山中寄居金家别院,曾遇白骨妖。料想那山中说不得还有别的妖魔。若是一把火捎下去,捅了篓子,引来更多妖魔,岂不麻烦?
妖魔固然该杀,但若是一下子对上许多,我担心盛将军全军覆没。”
他不吝分享经验,只是为了盛传雄这把刀能够更锋利一点,不要斩偏了,更不要斩出一堆难以收场的屁事来。
说完这些,他又简单地将自己的话剖析了一番,把内里细节和道理讲了个透彻。
淳阳郡主听了他说的话,越想越有道理,美目中泛显波光,道:“没想到小玄你不仅学问好,武功高,居然还有这般见识和决断,真是难能可贵。”
说罢,她又忙起身道:“那姨姨得赶紧去告诉周池鹤,让他早做准备!”
随后,淳阳郡主便匆匆忙忙地跑开了。
周济海用钦佩的目光看向李玄。
刚刚他听了母亲的话,整个脑子里就只有“妖魔好可怕,妖魔真该死”之类的想法。
可是,兄长居然已经在脑海中列了个“对付妖魔的条条框框”出来,这真的好厉害啊,就让他忍不住想到说书先生故事里那种“端坐钓鱼台,八风吹不动,运筹帷幄中,决胜千里外”的强大谋士。
但兄长,明明还是个厉害的武者啊 这边,李玄如往常般在州牧府“坐着钓鱼台”,看着暗潮起落。
而另一边,绿柳馆外 蔷薇正如往常一般,在河边浣洗着李玄的衣物。
她是李玄的小丫鬟嘛,洗衣服这种事她不做,难道还让公子做?
她轻哼着曲儿,撸着袖管,举着洗衣槌“嘭嘭”地捶打脏衣,以将内里污垢砸出。
砸了一会儿,她又一抖那外衫在河流的清水中飘了飘。
清澈的水流覆过衣裳,也覆过她的手。
忽地,她瞳孔一凝。
河面倒影多出两道身影。
那两道身影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后。
蔷薇急忙回头。
一看。
那两人,却是一男一女。
男子在前,是张陌生面孔,脸颊冰冷如死人,眼神漠然且空洞。
至于那女子 “紫尾”蔷薇脱口而出,说了一半,又及时打住,压低声音道,“姑姑,你来城里做什么?”
来者正是已经康复了的紫尾蛟王。
可此时这位羽教的四护法之一却不言语,而是面带谦卑地微微后立,站在那男子身后。
蔷薇愣了下,又看向那男子,呵呵笑了笑:“哈,新面孔啊,姑姑,这是?”
紫尾蛟王还是未言语。
反倒是那男子看定了蔷薇,然后用怪异的声音道了句:“母亲。”
蔷薇:???
她下意识地扭头往后看了看,但她身后并没有其他人。
她再一回头,却见那可怕的男子正盯着她。
而蔷薇这才注意到那男子的头似乎有点不对劲,就很僵,而且好像在腐烂。
忽地,她悟了。
她举起洗衣槌,道:“别逼我,不要逼我!我没有你这个儿子!”
紫尾蛟王看着她这样子,心底实在无语。
在这尊神灵面前,谁不是战战兢兢?哪个会如圣女这般?
而且吧这次来,也不是要害她。
羽教的羽衣容器极为特殊,那并不是夺舍,而是成为。
神灵前来,也只是想带着她一起成长而已。
于是,紫尾蛟王走上前,蹲在蔷薇身侧,轻声细语 良久,蔷薇的神色慢慢舒缓,其间露出思索和犹豫之色。
最后,她苦笑着抬头,道:“不是说羽衣喜欢纯净的容器嘛”
我都这么脏了,怎么还是逃不掉?
可怕男子未曾回答,只是淡淡道:“走吧,母亲。”
蔷薇重重叹了口气,道:“等我把公子的衣服先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