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家。
“少爷说想你们了,要你们回家。”
李树压低声音,对家中那两个丫鬟一个护院说着莫名其妙的话。
他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不过他能感到这些年来的变化,也能感到世界正在变化,在变得陌生且恐怖。
少爷知道的比他多,他自去执行便是。
传达完这些,李树就走了。
当天,那两个丫鬟和一個护院便从李家消失了,说是去探远亲。
李老爷知道这是儿子的意思,便还准备了点盘缠要赠予三人,但三人没取,只是径直离去。
半日后,无人的荒郊之地生了火。
火中,一道道带着腐臭味的青烟弥开,消散在空气中。
火很快熄了。
平复无痕。
这是恶鬼们回家了 ‘舒服。’
‘好舒服。’
‘有种轻松的感觉。’
正在州牧府中,与周济海一同读书的李玄忽地抬手揉了揉脑门。
最近一段时间,他有种“绷紧的神经正在舒缓”的放松感。
似乎是精神之上承载的一些东西正在消失。
“担子”少了,精神自然放松了。
可是,李玄的心情却反而变得沉重了些。
此时,他目光微动,看着檀木茶几上翻开的古书纸页,有些出神。
李玄知道,之所以他感到轻松,是因为他以养鬼秘法制造出来的恶鬼正在大批量的快速死亡。
而这,至少可以让他推断出几点信息:
一,有人能辨妖魔,能辨魔仆,这是表露在外的信息;
二,这些人很强大,否则不足以斩杀魔仆,毕竟连二修秘武的刘鹰义都失约了;
三,魔仆的存在,对这些人产生了“利益阻碍”,所以这些人才会动手。
“斩妖除魔,为民除害”,不过是如玉公子笼在外面的白衣,本质和“仁义道德”差不多。
真正高喊着这口号的人,怕是没几个信的。
这不过是便于他们把别人定义成妖魔,从而方便斩杀罢了。
魔仆之死,必然是触犯了某些存在的利益。
李玄支肘,托颔,垂目,目光显着思索。
很快,他找到了关键词:义军。
‘我想控制义军养寇自重。
可还有其他存在也想控制这支逐渐强大的义军,以做些什么。’
他脑海里骤然闪过一些画面。
心慈寺的羽教余孽。
掌控着‘天眼通’手段的神秘寺僧。
垂天而落,瓢泼于城山苍林的血雨。
端坐云上的无头大佛。
荒野的无头土地。
滔天海啸中,负佛而行的鳞甲魔影。
急促出城的马蹄声。
反常的骑兵装备 一幕幕画面彼此交叠,构成一副暗潮汹涌、阴流涌动的冷色调场景。
李玄默默撤回了时刻注于体内的“畸变怪猴”魔血。
这一刻,他已经做出了一个小小的判断。
‘我的魔仆只是挡了别人的路,却不是别人的目标。’
‘换句话说,这事儿其实很可能和我无关,毕竟我并没有卷入到这种层次的利益纠纷中。’
‘既然无关,那就不要强行介入,不要强行调查,更不要过分好奇,多管闲事。’
‘我有自己的事要做。’
‘等到尘埃渐定,若是于我有害,再行动不迟。’
李玄眸光的深邃,很快吸引了旁边的周济海。
这位小大人,平日里乃是周家神童,处处显着高冷。
可现在,他看到了一个比他更深邃的,更强大的妖孽,他这高冷顿时就消失了。
高冷,只是天才对庸人的不搭不理,懒得解释,若是遇到了更天才的存在,自然也就没了。
“兄长是在担心乡试的事么?”
周家神童很好奇,于是抛出了问题。
李玄摇摇头道:“我在想去年夏末后产生的灾祸。
瘟疫,水灾,旱灾灾祸何其之多。
我大两州之地的百姓当真是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不知今年会否还有灾祸。”
周济海钦佩道:“乡试不过是为官之阶,唯有会试殿试后,才能真正为官。
为官者,当心系天下苍生。
短志之人,若是高中,便欣喜若狂。
而兄长立志于此,竟是还未乡试,便已忧国忧民,济海实是钦佩。”
李玄笑道:“小弟不过十一,却已和我一同乡试,天资如此,玄实是钦佩。”
两人相互吹捧了一番,便又各自认真读起书来。
待到申时,那身姿婀娜的云鬓美妇裹着朱色罗裳,挎着食篮从外走来,笑意盈盈地喊道:“济海,小玄”
自李玄叫了云姨后,赵云裳便也更变了对他的称呼以显亲密。
而这些日子,每到申时,赵云裳便会带些点心蜜饯过来,以满足两人口舌之欲,然后再读书。
不得不说,赵云裳的手艺非常好,比李玄吃过的任何地方的都好。
“今日是笑靥儿,琥珀冬瓜,紫苏饮子”赵云裳掀开食篮上的布。
笑靥儿是油煎的两面泛金的甜面点。
琥珀冬瓜,则是将冬瓜做成了花瓣形状。
紫苏饮子,色泽微红、味道酸甜的消暑快乐水。
周济海跑过去,抬手就想先抓一个“笑靥儿”吃。
赵云裳轻轻打了下他的手,轻嗔道:“不可以失礼哦,要等兄长来一起吃。”
周济海忙转身看向李玄,连连招手道:“兄长,快些快些。”
李玄笑了笑,走近。
他身子挺拔,周身充满了正气,给人一种蓬勃向上且英挺的感觉。
赵云裳比他矮小半个头,待他靠近后竟还需微微仰头,才能对视。
“小玄,快坐下。”
淳阳郡主用同样温柔的声音说着。
“谢谢云姨。”
李玄顿时坐下,和周济海一起吃了起来。
吃了几口,他忍不住赞道:“云姨手艺真好。”
赵云裳满足地看着两人吃她做的小食,道:“你们两人要好好相处哦,不可以吵架。济海,你兄长大你许多,若遇纠纷,你需得先行自省。”
“知道了,娘。”周济海嘀咕着。
赵云裳又看向李玄道:“小玄,姨姨也希望伱能够好好和济海相处,他虽早慧,却终究还是个孩子,如果犯了小错,还希望你做兄长的能帮衬一二。”
李玄笑道:“云姨放心,诚如济海所言,有些人便是天天见也成不了朋友,而有些人便是只处了些日子却可成至交。
我与济海一见如故。
而且云姨做的小食这般好吃,我自还想经常吃到呢。”
赵云裳笑道:“你常来便是了。”
天光透过窗纸,落照在这三人身上,倒也形成了温馨的幕景。
美妇温柔,少年英挺,而男孩自然也显出几分自在和顽皮 又过两日。
李玄正在州牧府读书,忽见州牧焦急地从外而来。
周池鹤看到李玄,面色紧张地问道:“李公子,你近些日子可曾看到鹅梨?”
李玄摇摇头。
周池鹤急道:“她失踪很久了,连同王丰扬,还有那些手下,全部不见了。”
李玄劝慰道:“周鹅梨实力强大,再兼还有王先生在,便是遇到妖魔,也有一战之力,不至于全部不见。想来他们是发现了什么,正在调查吧?”
周池鹤很慌。
之前大哥失踪,也是这么个情况。
现在,似乎轮到他三妹了。
可这与之前不同啊。
周家若是没了周鹅梨,那便几乎是彻底失去了“武力”这方面的支柱。
更何况,王丰扬也一起不见了,这真的要命了!
周池鹤心急如焚。
但他好歹是州牧,危急之时总不至于彻底六神无主,反倒是会本能地去思索解决办法。
他目光动了几动,直接落在了李玄身上。
然后,他又本能地开始想“周家有没有待嫁的女儿”,这一想,发现还真没有。周家未嫁的最大姑娘也还是个才九岁的女孩。
诸多念头闪过,周池鹤神色平和,道了句:“公子两字太过生分,本官托大,便叫一声李玄好了。”
李玄笑道:“自当如此。”
周池鹤也笑道:“那李玄,你也别叫我州牧了,叫我一声周叔吧。
近些日子,淳阳郡主也与我说了,说是与你相处,甚是融洽。
郡主看你,是越看越喜欢。
你若不嫌弃我周家,不若与济海结拜为异姓兄弟。
我周家嘛,别的没有,但我在相府好歹能说上两句话;
而淳阳郡主在皇室也颇为不凡。
太后格外喜欢她做的点心,每到冬至,便要早早招她入宫呢。”
李玄懂。
周鹅梨的失踪,让周池鹤产生了极大的不安全感,所以他要和自己签订“高级合同”了。
这并不在他意料之外。
至于周家这种能同时搭上相府、却也未曾彻底开罪皇室的家族,他也早从周鹅梨处知晓。
所以,李玄笑道:“我与济海,与淳阳郡主相处,也甚是开心,自是愿意结成兄弟。
其他的周叔莫说,说了便好似我是看重那些才答应的。这便辱没了我与济海、淳阳郡主、周叔的感情。”
周池鹤见他说的真诚,脑海里再闪过这段日子他搜集到的有关李玄的信息。
无论是“得贵人赏识却不违婚约”,还是“与曹书达的师生之情”,再至那一篇祭文,都展示了这少年的品性。
他心中大喜,拍了拍李玄肩膀道:“今后你我便如一家人。”
说罢,他又匆匆离去。
两日后,良辰吉日 李玄和周济海烧香歃血,结为异姓兄弟。
周池鹤频频点头。
一旁的淳阳郡主也笑的合不拢嘴。
而待到两人完成兄弟仪式去旁学习后,周池鹤便喊了淳阳郡主到了一旁,直接道:“嫂嫂,不瞒你说,鹅梨失踪了,王丰扬,还有那两百余武者都失踪了。
而去年冬日,刘鹰义亦是因百花府大疫未曾生还。
如此,我周家一脉的高手几乎损失殆尽。
现在,我打算书信一封给相爷阐明这边的情况,请相爷他老人家再派高手前来坐镇,并希望他老人家给李玄一次机会。
嫂嫂以为如何?”
淳阳郡主道:“小玄相貌堂堂,又正气凛然,你若不说我都不知道他居然是双修秘武武者。这便是心性极好的天才了。
他和我家走得近,济海也喜欢他,如今更是烧香歃血,结成了兄弟,这其实便算是我们家的人了。
你可得分个亲疏远近,别委屈了他。”
周池鹤沉吟道:“如今便指望他了,怎可能委屈他?
至于相爷好不容易能有个亲近王室的秘武武者,相爷应该也不会拒绝给他机会。
可我担心,他到底有没有鹅梨说的那么玄乎。
我从未听说过有人能在双修秘武之后,再完成一个新的秘武体系。”
淳阳郡主道:“试试吧。
他若稍有进展,今年冬日,我便去皇祖母面前嘀咕一声他的名字。
待到来年冬,或可带他觐见皇祖母。
如此,等他会试,殿试通过,便必然可以封个大大的官。
那时候,他本身便是前所未有的五修秘武武者,再兼一方大员,怕是可以直接成为相爷的左臂右膀。
届时,李家与周家如藤缠木,而若他是大树,我周家便作个藤就是了。”
周池鹤点点头,叹道:“可惜我周家暂时没有合适的修炼苗子。”
想罢,他又道:“我听说李玄有一亲弟,如今十一。而延梅如今九岁。到时候,两人或可成亲,算是巩固周李两家关系。”
两人谈罢,又各自分道 又过数日。
李玄正与自家的羽教圣女大人逛着夜市,忽听远方马蹄如雷动,鳞甲似涛声。
大批大批的军队直接往北城门而去。
州城街市也顿时沸腾起来。
有人惊惶地顿足道:“鹰匪打来了!说是有十万大军往州城北门去了!”
“十万大军,怎么可能这这”
“你不知道,鹰匪势大,据说已经吞了半州之地了,如今携军南下,是想要彻底攻陷我青木州啊。”
又有个似是懂些兵法的人道:“鹰匪若来,也不需攻城,只要围死州城。不需多久,只消过了秋收,我州城便要彻底断粮了。”
“去年天灾,今年兵灾,这让人怎么活下去哦”
李玄默默听着街道百姓的讨论。
显然,鹰匪攻城已经不是什么重要的军事信息,毕竟那大军几已压境,毕竟这几日已经开始有北地难民陆续逃回。
可蔷薇是知道鹰匪的。
她美目圆瞪,诧异地看着李玄,以为是他的主意。
但李玄摇了摇头,他看着那些去远抗匪的兵马,露出思索之色 入夜。
蔷薇关紧窗户,燃起三柱清香。
暗红的火点之上飘着袅袅白烟。
蔷薇神秘兮兮地托举着清香,然后开始叉腰,扭身,臀儿摆动,双脚踢踏 在跳完了一套之后,又对天空拜了拜,继而将香递给李玄,道:“先跳舞,然后对天空拜,记得一定要心有所求,然后自能得到回应。”
李玄古怪道:“这行吗?”
今日,他下定决心要向蔷薇学拜神法。
蔷薇道:“就这么简单,我就这么拜了之后,感觉整个人都变强了许多。
但是呢,必须要先焚香才行。
若是没有香,那就不成啦!”
说着,她瞥了一眼他刚刚点燃地香,道:“奴家给你看”
随后,她跑到屋角吗,拿起一个洗衣槌,递给李玄道:“打我。”
李玄虚抽了两下。
洗衣槌在半空发出轰轰的爆音。
蔷薇似是意识到太过了,便急忙一把抢过,然后微微闭目,如在冥想,继而猛然睁眼,抓着洗衣槌狠狠抽向自己脑门。
一声重响。
洗衣槌居然弹开了。
李玄看的分明,蔷薇根本没省力气,而这本该把她砸的头破血流的一击居然完全无用。
除此之外,这一击本身的力量也超过了蔷薇自身的力量。
他皱了皱眉,意识到了拜神法的可怕,于是道:“再来一次试试。”
“好的,公子。”蔷薇很乐于表现,然后抓着洗衣槌胡乱舞起来,继而又是双手抓紧那洗衣槌往脑门处狠狠一砸。
洗衣槌又弹开了。
这一次,李玄看仔细了。
就在洗衣槌和蔷薇接触的那一刹那,蔷薇额头处明显出现了一层奇异的浑浊膜子,那膜子的浑浊并非其他,而竟就似是氤氲的香火。
蔷薇道:“紫尾蛟王说,一定要心诚,只要心诚了,就可以获得神的庇护。
还有奴家跳舞的动作,公子得跟着做,不能做错了,否则神会不喜。”
李玄为了力量,也是拼了。
他点点头,道:“来吧。”
随后,蔷薇叉腰,扭身。
李玄感到很羞耻,可却也跟着照做。
蔷薇开始摆动臀儿。
李玄:
“哎呀,公子,不行不行,您扭得太拘谨啦。
让奴家来控制您的臀儿。”
蔷薇跑到李玄身后,双手护住他腰肢,喊了声:“跳。”
李玄只觉这动作实在羞耻。
不过,他还是专心地跳了起来。
跳的时候,他是没有任何感觉,也没有感到任何气血的变化。
而跳完之后,他则是迅速地焚香,祭拜,心中虔诚地诵念着:‘我想变强。’
诵完,他便将香插入香炉,然后跪在蔷薇准备好的蒲团上。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他越发感到心中宁静。
陡然间,他有一种魂儿离体的感觉。
好似那香火的烟撕开了另一个世界 他警惕地睁眼。
那离体的魂儿也顿时回归,只不过轻松感却依旧在持续。
而眼前,那被香火烟雾弥漫过的空间如在缓缓变幻。
李玄继续双手合十,心中默诵:‘我想变强。’
香火渐盛,似弥漫的整个小屋都是。
而小屋之中,风景陡变,形成了一种“双重空间”的透明感。
一重空间已然是李玄和蔷薇的卧房;还有一重却已不知到了何处,隐约间唯见金光大盛,遥远处传来“叮铃铃”的金属声。
李玄看着看着,心有所感,陡然回头,却是什么都没看到。
他为人小心,既然感觉到了异常,便直接收了手,熄了香火。
随着香火消失,随着他的祈愿消失,那另一重世界也消失了。
李玄把情况和蔷薇说了。
蔷薇道:“公子,很正常呀,我也看到了另一片风景,可那风景就是空空荡荡,到处亮堂堂的,什么都没有。”
李玄想了想,决定再试试。
于是,他重新跳舞,焚香,合十,进入冥思 片刻后,那一重“金光大盛”的世界再度出现了。
叮铃铃的金属声越发清晰,几乎响在了李玄心里。
忽地,他又感到了一股窥探感,猛然侧头。
这一次,他看到了。
那是光明之中的一尊巍峨巨影,似呈侧卧之姿,似纵横山脉,完全看不清其全貌。
然而李玄瞳孔紧缩,因为他看到那巍峨巨影所处的空间,竟直接和蔷薇所在的空间重叠在一处。
明明是一个地方,却映着一人一神,两相重叠。一边是睁着大眼睛的枕边人,一边却又是浑然陌生、甚至连模样都看不真切的可怕巨影。
李玄蓦然明悟,他瞳孔紧缩,直接撤去了合十的双手,掐断了此刻的香火。
蔷薇吓了一跳,忙问:“公子,怎么了?”
李玄幽幽道:“其实,你可以试试不跳舞,直接烧香。”
蔷薇问:“什么吗?紫尾蛟王说了,若是不跳舞,就算不得上等观想法。”
李玄道:“你知道你为什么看到的风景里什么都没有吗?”
蔷薇摇摇头。
李玄道:“因为在那个世界的风景里,你就是羽衣。祂和你重叠在一起。”
蔷薇瞪大眼,摸着脑袋道:“难怪这两天生的孔雀翎变多了,不练了不练了!”
她生气地想把香火全丢了,可却又似舍不得。
于是乎丢了一半,却还留了一半 次日。
满街都在讨论鹰匪攻城的事。
李玄去到州牧府打探消息。
州牧自是领人去了北城,不在府中。
不过,周家人人皆知,州牧遇事必和淳阳郡主商量,故而郡主一定知道不少事。
周济海领着李玄来到赵云裳院落,敲门喊了喊:“母亲。”
门后没动静。
周济海又喊:“母亲,我与兄长想问些事。”
门后才传来几分慵懒的声音。
“我就来。”
说着“就”,但李玄和周济海却足足等了一炷香时间。
一炷香后,那俏丽贵妇人才优雅从容地走出了院落。
而李玄感知力极强,周济海没感到什么异常,他却闻到了一股淡淡的酒味。
显然,方才赵云裳之所以闭门,是因为她白日饮酒。
可作为一个母亲,赵云裳又不希望自己饮酒的形象被儿子看到,毕竟她一直扮演的是个知礼懂礼的贵妇模样。
“济海,玄儿,何事?”
此刻的贵妇人双颊酡红虽消,却犹存几分慵懒。
周济海浑然不觉,只是问道,“母亲可知鹰匪之事?”
赵云裳想了想,道:“鹰匪不过乌合之众,你叔父领人守城,而梁将军也动了三万大军直接出城了。
乌合之众,不堪一击,不必担忧。”
看周济海和李玄还沉默,赵云裳笑道:“最迟两三日,便当有消息了,你们俩还是安心备考吧。”
两人点点头 果然,事不出赵云裳所说。
两天后,满城喜讯。
百姓欢呼。
“鹰匪退了!”
“鹰匪全退了!”
“大胜!”
“胜啦,我们胜啦!”
简单的话音里,充斥着人们的喜悦。
那十万大军压境带来的阴云,缓缓散去。
原本打算延后的秋闱,便是要如期举行 时间一晃,便至了九月之末。
不少学子都来到了考试地点,按部就班地入内乡试。
而鹰匪义军则好像和青木州城卯上劲了,反复拉锯。
梁师古的兵马是在城中进进出出。
后来干脆驻扎在城外。
而今日科考之时,那义军又发动了袭击。
这一次,梁师古则似是被耗尽了耐心。
他发动骑兵击溃了鹰匪义军,然后又继续北进,紧咬溃军,俨然一副要将其彻底摧毁的模样。
初秋落叶,从天而落 学子们在考场中续续而书,专注无比。
李玄亦是专注的答题。
这两个多月以来,他再没遇到任何事,就好似生活回归了没有妖魔、没有任何反常的平凡。
然而,他却又能感觉到周边正暗潮汹涌,似有各方势力云动。
但那些都和他没关系了。
他只是一个学子 青木州城北的荒原上,梁师古铁骑飒沓,擂动如鼓,追击匪贼。
然而,这只是表象 那勇猛冲锋的铁骑之后尘土飞扬。
但这飞扬的尘土,则不过是马匹栓着树枝纵横驰骋,扬起滚滚尘土,如此看着便好似是大军追击,越追越远 青木州以西,海边。
无头大佛端坐于海岸外的林子里,巍峨雄壮,虽是无头,其下却已积了极多香客在虔诚祈拜。
一张张蒲团摆放开来,数万香客手举香火,有祈福,有还愿。
大佛极灵,旦有心诚,必定灵验。
更有信徒受大佛托梦,说今时今日当来见佛。
于是,香客们便你传我我传你,然后相约来到了此地。
此时,数万香火袅袅升腾,构织成了煌煌于天,遮天蔽日的香雾大河。
就连午间的烈日都被这香雾遮蔽,而显出几分朦胧。
香雾里,忽有香客惊喜地瞪大眼,看向四周。
他身侧,亦有香客面露震惊之色,继而虔诚地连连叩拜。
有的香客忍不住,兴奋地问身侧之人,道:“你看到了吗?”
“看到了,这是佛国。这是佛国啊”
“真的有佛,真的有佛在庇佑我们!”
“你也看到了?”
“看到了,都看到了!”
香雾中,风景变幻,显出“双重空间”的透明感。
一重空间是原本林中的风景,还有一重则是一片金色光芒的世界。
所有香客都沐浴其中。
而忽地有人注意到了什么,侧头看去。
越来越多的人侧头。
金色光海里忽地出现了一道宏伟的巨影,那巨影盘膝而坐,甚是宝相端庄,其手恰着说法印,似在说“来,听我说法”。
香雾积腾,天穹陡然云雾翻滚。
阳光好似被某种力量遮挡,彤云密布之间,陡有蛇电显于云中,雷霆滚滚而来 考场中,李玄微微侧首。
身侧过道,正狂风大作,吹卷着落叶尘埃,乱飞乱舞;取暖碳炉火盆中亦是赤红火星乱冒。
有考生焦急地压下考卷。
还有未来得及做什么的,则是看着被风吹起的考卷,焦急起身。
远处有监考官员匆匆而至,高喊着:“勿要离位!勿要离位!”
然而,他的声音却被这狂风隐没。
考场乱。
一滴黄豆大小的雨水落下。
这一声,紧接着牵起了千声万声。
天空的水库如被开了闸门,大雨倾盆而落,万般视线皆模糊。
李玄安静地仰头看着天空。
不出意料,那雨又泛上了红色。
血雨狂落。
他深吸一口气,伏首继续书写。
无论此刻在发生什么,都暂时和他无关。
无论这一刻有多么凶险,他也不是那旋涡中心的主角 香雾之下。
无头大佛之后,一个面带紫鳞面具的女子,以及数位戴着面具、裹着斗篷的女尼正默默藏在林木之后。
其中一个女尼出列,道:“师叔,一切妥当,梁师古被匪军引着往北去了,今日他绝对顾不到这里。仪式绝不会被打断。”
若是李玄在此,只听声音便能听出这女尼身份。
这赫然是之前在百花府历练的心慈寺尼姑————镜竹。
此时,镜竹喃喃道:“只不过,弟子至今未曾查明那些魔仆背后的妖魔是谁。
按理说,妖魔只会想着食人果腹,以增智慧。而绝对不会生出控制义军的想法。
弟子还曾领人设下种种圈套,以期那妖魔会落入圈套。
届时,弟子以拜神之法,联合义军中的师兄弟将其斩杀,可是那幕后妖魔却至始至终没有出现。
就好像,那妖魔把自己的魔仆随意丢在那儿便不管了似的。”
紫鳞面具女子淡淡道:“有些妖魔无法移动,或许这次你遇到的便是那等妖魔。
只是勿要节外生枝了,无论那妖魔是谁,都并不重要。
只要神灵能够成功降世,那我们的一切努力都是值得的。”
几人正说着,忽闻那雷雨尽头浮现出了马蹄声响。
泥浪飞溅,铁蹄擂鼓,整齐划一!
健马之上,黑甲骑士目光森然,一手握盾,一手则探入那兽皮囊袋抓出了寒铁大弩。
弩矢早备,尖头闪烁着冰晶般的光华。
紫鳞面具女子霍然抬头,愕然看向远处。
镜竹也慌了神。
紫鳞面具女子很快冷静下来,她看着远处弥漫的到处都是的香雾,道了声:“阻止他们!!不惜一切代价!!”
说罢,她从怀中取出个紫色丹药丢入口中含着,然后一甩袖口,利刃出袖。
尼姑们纷纷仿效,继而在大雨里往那突兀出现在此处的骑兵迎去 嗖嗖嗖!
箭矢狂落。
香客四散奔逃。
尼姑们周身涌起浑浊薄膜。
然而,那些冰晶箭矢好似克制这些薄膜一般。
每一次攻击,那薄膜都会黯淡一层 许久后。
尼姑们被射成了刺猬,倒地。
而她们则是用最后的力气咬破了紫色丹药。
顿时,浓郁毒素涌出,将她们身形化开再不见生前半点模样。
不过其中有一个还未来得及嚼烂那丹药,就已被眼疾手快的甲士按住了。
那甲士扯开其面具,右手死死捏着她双颊,左手拉开帽兜,目光愣了下,然后高喊道:“是尼姑!!”
“将军,逃了一个。”
有骑兵凑近白须老将,进行着汇报。
那老将须发清白,目光坚毅地扫视着周边,继而嗅了嗅鼻子,然后看向那无头大佛。
“邪魔外道,死!”
他面色森冷,然后道,“毁了这无首大佛!”
骑兵囤积,围聚过来,抬起那冰晶大弩连射。
香雾依然弥漫,血雨依然落下。
但大佛却在箭矢的狂射下,慢慢崩裂。
梁师古看着粉碎的大佛舒了口气,他冷冷注视着那尼姑,问了句:“心慈寺的吧?”
那尼姑面色煞白,却不回答。
梁师古冷哼一声,挥手道:“走,随我去荡平心慈寺!去看看那藏污纳垢之地究竟存了些什么?!”
众骑兵,纷纷转身。
梁师古亦转身。
陡然,这位老将觉得有些刺目,好似满天的金光正在落下。
金光混杂着血水很是晃眼。
而那被抓捕的尼姑却陡然瞪大眼,看向梁师古身后。
金光中,端坐的无首大佛不知何时已经再显。
佛像虽灭,但那个世界的大佛却在。
大佛掐着的“说法印”不见了,那手一伸,便来到梁韩师古头顶,双指一拈,便扯下了这位将军的头颅,继而慢慢地放到了自己的断脖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