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柳馆 “你衣服洗好了,也晾起来了。
你担心下雨,还晾在了屋檐下。
我们该走了吧?”
紫尾蛟王的耐心逐渐被耗尽。
蔷薇一边“哦哦哦”地应着,一边飞快地趴在桌几前飞快研墨。
紫尾蛟王皱眉,焦急道:“我们时间已经不多了,马上必须汇合,时间紧迫!”
蔷薇道:“哦哦哦”
“圣女!”紫尾蛟王真的急了。
蔷薇专注地研墨,头也不抬地道:“等会儿嘛,马上就好了,我我总得给他留一封信,否则他会着急的。”
说着,她抽出公子平时练字用的宣纸。
这可是上好的宣纸,平时她都是看着公子用。
没想到,今天她自己能用了。
她飞快地沾墨,垂笔于纸上,一阵凝思,却想不到开头写什么。
饱满的墨汁落下,在纸上渲开,染了朵大大的墨点儿。
蔷薇看着那墨点儿,忽地心底生出几分古灵精怪,于是在那墨点儿周边圈圈绕绕,画了五个花瓣。
画完之后,她又飞快在下写道:“少爷,我呀要去享福了,暂时就不回来啦,你记得把门外晾的衣服收一下。”
写完后,她急忙用镇纸压住,继而又匆匆随着紫尾蛟王离开了绿柳馆 日头偏移。
青木州城中,骑兵缓缓出城,一如往常般。
城中百姓早已司空见惯,这是要驻扎到城外去了。
然而并非如此。
盛传雄杀气腾腾,几乎时时刻刻想着去屠灭心慈寺。
不过因为李玄及时传达出的建议,盛传雄放弃了烧山的计划,而打算先派遣军中高手,潜入寺庙中,以迅雷之势将寺中大殿大部分香炉香火摧毁,控制。就算做不到,至少也起到阻碍。
然后,他大军再分批层层掩杀上山,如此即便前军被困,后面军队也不会受到影响。
在结合了目前信息思索后,盛传雄不得不承认李玄给出的建议很靠谱。
这个建议是州牧转达的,而周池鹤隐约有帮李玄扬名之意,故而没有瞒去他的姓名。
盛传雄顿时想起了那个传闻中的白衣少年,心中生出几分复杂感情。
老实说,李玄提的这些建议,他是真的没注意到,或者说还没来得及注意的。
他满心的怒火和杀意,满心的布置和运兵,哪里来得及考虑这些?
世上之事,许多时候并不是你想不到,而是你想的不及时。
真等事情发生后,你或许会感慨一声“原来这么简单,这谁想不到,我不过是大意罢了”。
可是,马后炮谁不会?
决定生死成败的,通常就是那么简单的一個念头。
诸多思绪闪过 盛传雄裹覆明光甲,目送着那一批裹穿灰衣的军中高手飞快往远而去。
而正因为这个建议是李玄提的,所以盛传雄也会勉强兼顾他的一个请求:若遇到一个叫镜妙的尼姑,便饶她一命。
这个请求,他也不知道能不能做到,只能说尽量了 天渐暮。
夕阳如血。
铁骑折转,往东边的心慈寺而去。
李玄在州牧府酒足饭饱,又与小弟云姨道别,这才坐着周家安排的马车往绿柳馆而去。
入馆。
推门。
“蔷薇。”
李大少爷喊了声。
但没人答应。
“蔷薇?”
他又喊了声。
还是没人答应。
这般异常的情况让李玄禁不住神色一动,他迅速将“畸变怪猴”魔血注入体内。
自从知道是哪一批人、在哪一种情况下能辨别魔和魔仆后,他就没那么担心了,至少不用担心在绿柳馆甚至青木州中使用。
魔血一入体,一个光头猛男顿时出现在屋里。
光头猛男扯着膀子,做着一个好肉盾的姿势,迅速跑前点燃蜡烛。
烛光散开,亮起一片暖色调的柔和区域,照清了空空荡荡的屋子。
“蔷薇?”
李玄又叫了一遍。
这次,他是彻底确定蔷薇不在了。
他正想出门询问一下绿柳馆中周边院落的其他住户,可目光一动之间,却轻飘飘地落在了桌几上。
那儿,放着一张摊开的纸。
李玄走近,却见纸上画了一朵墨梅,留了一句话。
他默默念着:“少爷,我呀要去享福了,暂时就不回来啦,伱记得把门外晾的衣服收一下。”
读完,李玄侧头看了一眼门外,那屋檐下的衣裳正在夜风里哗哗动着,显然是清洗干净后被好好晾上去的。
他垂眸沉吟,眼中露出思索之色、
字确实是蔷薇的字。
那朵墨梅花画的也是真难看。
可是,这一句话却从头到尾透着古怪和异常。
蔷薇是遇到了什么人,在什么情况下,才写出这种“暂时就不回来啦”的话?
少年忽然酒醒,他推开门,就着门槛直接坐下,双手交叉支于鼻下。
一幕幕画面闪过,一条条信息交错,一个个推断彼此联系又构成闭环。
小半盏茶功夫后,李玄的目光已是极冷。
‘羽教。’
‘魔佛。’
他拳头握紧。
仰头一看,皓月当空。
月光洒出他孤独的身影。
蔷薇对他而言,名为丫鬟,实是伴侣,是家庭不可或缺的亲人。
而蔷薇之所以离开,十有八九存了保护他的意思。
‘可少爷要你保护吗?!’
‘要吗?!!’
少年只觉心气不畅,他忽地起身,掸了掸屁股,侧头东望,继而一咬牙,裹上灰色斗篷,出了绿柳馆。
去到城东街头,在正热闹的酒肆里买酒一壶,猛烈灌入,待到瓶空,他随手一丢,继而在快到东门时,又变幻身形,化做个普通人模样。
折转到城墙,看定墙头无人,李玄双手攀爬,宛如灵猿攀树,三下五除二就翻过了“这对常人来说需要走城门”的城墙,然后飞速隐没入城外的林影中。
有如鬼魅,根本无人能察。
他飞快掠向心慈寺方向。
今晚有大战。
而若是蔷薇被羽教带走,那很可能就是被带到了心慈寺。
不过,李玄心中有那么一丝不确定。
因为他并不确定“心慈寺知道不知道那一千精锐里有数十名骑兵逃了”。
而若是知道,那心慈寺会如何做?李玄也不确定。
不过,他暂时没有其他地方可去,只能先顺藤摸瓜。
若是往常,他可能还会犹豫。
但今日,有盛传雄两万五千的精兵当前锋,他至少可以在后一观,然后伺机补刀。
原本,他并不打算卷入这种纠纷,可羽教带走蔷薇真的触怒到他了 刷刷刷。
树影飞快倒退。
李玄距离那心慈寺越来越近。
而就在这时,远处的心慈寺陡然爆发出一团红光。
他迅速停下脚步,凝神看去。
那是火光冲天的火光。
李玄神色微凝。
谁放的火?
盛传雄么?
不至于。
这一点,他基本已经确认过了。
盛传雄很听人劝,连火油都没带。
那么,排除掉不可能,剩下的答案就算再匪夷所思,也可能是真相。
“心慈寺放火自焚”
李玄自己抛出了一个假设。
然后又开始思考原因。
“心慈寺是怕了么?”
“不至于。”
“那又是为何?”
远处火焰滚滚,翻腾着黑烟和红光,熏染天穹。
即便李玄距离那儿还足够远,他却也已能看到那火已经大到足以吞没整个心慈寺 “救火,救火!”
“取水!”
“附近就有溪流!”
心慈寺中,一片混乱。
突然惊醒的和尚,尼姑发现寺庙起火了,纷纷救火。
而正在赶往寺庙的州兵先锋们看到那火也是愣住了,而在略作思索后,便也纷纷冲了过去。
将军说过,不能让山上起火。
所以,他们在抵达后,在拉扯着和尚衣袍询问而无果后,也开始了灭火。
很快,后面作为第一批的一千州兵也到了,他们也迅速救火。
抵达后的盛传雄目瞪口呆,无奈之下也只能发动士兵救火。
两万多士兵救火,火势很快稍稍得到了控制。
盛传雄则开始飞速地审讯那些僧人尼姑,可是这些僧人尼姑却什么都不知道。
他又让人去寻方丈,以及庙中的高级僧人,却是一个都没寻到。
而这些都耽误了不少功夫。
盛传雄气势汹汹而来,却因一场大火而耽搁了。
更致命的是,他必须救火。
因为他记得那位李公子说的话。
这山中还有妖魔,若不救火,怕是会捅了妖魔窝。
然而,盛传雄很不甘心。
救火之余,他又令人快速寻找密道,同时还要尽可能分散,以免出现被一网打尽的情况。
如此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两万多的灭寺军队,就这么被挡住了。
盛传雄极怒,忽地他想到了什么,吩咐了身边亲兵几句。
旋即诸多士兵喊起:“镜妙何在,速速出来?!”
“镜妙何在,速速出来?!”
声音回荡在焚烧的寺庙,却无有回应。
盛传雄皱起眉。
如今形势很好分析,至少不在庙中的人应该全是那些迎了魔佛的贼僧贼尼,是该当千刀万剐的东西。
这镜妙若不在,岂不是她也 正想着,山门外忽地传来声音。
“将军,找到镜妙了,她从外面而来。”
盛传雄一愣,招手道:“让她速速过来。”
镜妙揉着额头,只觉头晕眼花,而抬首看着这逐渐焚烧的寺庙大火,更是瞠目结舌,俏脸上满是不敢置信。
她记得她明明是睡在僧房里的,但刚刚醒来她却是躺在野外的席子上。
这野外就在心慈寺旁,而周边寻常见不到猛兽,故而某种程度上是安全的。
她被火声,呼声惊醒,然后就听到许多人在叫她的名字。
于是,她就跌跌撞撞、迷迷糊糊地走了出来,继而被士兵带到了盛传雄面前。
盛传雄皱眉审视着她,问道:“你是镜妙?”
“是的,将军。”镜妙只觉晕眩无比,战斗站不稳。
盛传雄道:“你被人下了迷药。”
“迷药?怎么会”镜妙一边喃喃着,一边抬首扶额回忆。
恶心感,晕眩感,飞快传来。
她一个踉跄,干脆盘膝坐在了地上。
盛传雄扬声道:“取冷水来!”
很快,有士兵将一桶本用作救火的水翻了过来。
镜妙俯首,双手掬水泼脸。
冰冷的秋水,让她有了些清醒。
但她越发疑惑,因为她逐渐记起她睡前根本什么都没喝,不可能被人下迷药。
盛传雄冷冷问:“你和李玄什么关系?这寺里方丈都去了哪儿?”
镜妙理了理思绪,开始回忆,开始述说盛传雄听着,思考着,心中计算着,而脑海里慢慢浮现出这光业山一带的舆图 “蛟王,你为什么把我那弟子给丢在了寺中?”
马车上,老尼冷冷质问。
而戴着紫色鳞片面具的人平静道,“她和我们不是一路人,带了只会误事。所以我把她迷晕,随意丢到寺外去了。”
“不是一路人,到底是我是她师父,还是你是?”老尼颇为愤怒。
而紫尾蛟王也分毫不让,道:“区区一个弟子,我动不了么?”
她记得那孩子清澈的眼神,记得那孩子从水里救了她。
所以就当她难得发一次善心,也救一次那孩子吧。
有恩报恩,以牙还牙,她紫尾蛟王也不是个恩怨不分的人。
老尼看了一眼马车最前那可怕的神灵,打消了继续争吵的欲望。
佛陀降世,固是她们所愿。
但真到降临这佛陀也太可怕了。
这才多久,他就已经给自己换了好几个头。
一柱清香,便可至周边数里,直接摘了那些在睡梦中的农户的头,然后按到自己脖子上来。
佛,男女变幻不定,声音变幻不定。
可是,那些凡人的头颅,又哪里承载得了佛的躯体?
所以这些头颅在不停腐烂。
而佛,也在不停寻找新的头颅。
七辆大车厢的马车疾驰在乡野小道,沿海往北而去。
马车中,则是载着藏身在心慈寺的羽教信徒。
羽教,从来不想占据一城之地,也不想攻占青木州城,因为那只会将苍生逼到他们的对立面。
羽教,要的是传教。
要的是普天之下,人人皆喜羽教,皆奉佛陀。
然后,在那氤氲成海,覆笼一城,一州,甚至一国,十国的香火之海中,那一朵金莲才会绽开。
佛经有典故,说佛陀拈花而笑。
人人皆以佛陀智慧,见花明性,故而微笑。
可事实呢?
事实究竟是佛陀拈起了花,还是花启发了佛陀?
一花一世界。
或许,佛陀的存在,本就是只是为了成全那一朵花。
“铁甲羽衣金莲花”,这其中,“金莲花”的仪式最是神秘莫测。
只因这仪式的终点,其实并不是佛陀,而是花。
佛陀也好,一切也好,只不过是为了那朵金莲的盛开。
如今,心慈寺既然已经和朝廷闹开了,那便不留了。
便是没了心慈寺,也能有光明寺,这个寺那个寺 咔,咔咔咔咔。
白骨组合的声音飞快传来。
一堆荒野散架的白骨陡然组合成了一条白骨犬。
又有细小的白骨组合成了白骨鸟,但白骨鸟不会飞,只能在地上“蹦蹦跳跳”。
蹦跳的白骨鸟,奔跑的白骨犬往四处跑去,很快又见到了新的白骨。
白骨四散,不停地从大地之下唤醒新的同伴。
极其隐蔽的光业山峡谷中,灰色斗篷猎猎飞扬,好似裹在一个稻草人之上。
斗篷里,少年腰下同时呈现着“大树气根”与“触手”。
他植根于地,无法动弹。
但是,他也择定了新的搜寻地点。
这地点就是光业山北边。
‘虽然不知原因,但假设心慈寺的羽教教徒就是想放火拖住盛传雄的脚步,那他们必然在撤退。’
‘撤退方向可有三条。’
‘往东入海,不现实。’
‘往西,有太多城镇。’
‘唯有往北,人烟稀少。’
他就是赌一把。
如今李玄,血格的第一栏放着“骷髅花”,第二格放着“虎魔太岁”。
他对白骨位置非常敏感。
他看到白骨,就可直接支配。
他可以通过白骨妖去看。
白骨妖的活动范围很广,可达方圆五十里。
白骨妖带来的精神负担很小,怕是只有恶鬼的十分之一。
如果说后期一点精神能负担一百个恶鬼,那么这就可以负担一千个白骨妖。
而“虎魔太岁”置于第二格所带来的增强,可以小概率产生“更强的白骨妖”。
李玄继续赌。
他在赌出现更强的白骨鸟。
但或许是因为时间太短的缘故,更强的白骨鸟一直没有出现。
李玄扫了一眼空余的13点妖魔点,又扫了眼“精神:1536/30”。
他默默道:‘加点。’
一点又一点空余点被加到了精神上。
而在加了10点之后。
李玄隐隐感到白骨的活动范围更大了,而“更强的白骨妖”产生的概率似乎也变大了。
陡然间,一个生满了骨刺的白骨鸟出现了。
这只白骨鸟振翅而动,便冲上了天空,然后完全无视道路,飞跃山峦快速往前而去 其目俯瞰大地,所见一切白骨纷纷从泥土里站起了身体。
白骨妖越积越多,变异的“更强的白骨妖”也越发之多。
这些魔仆飞快地冲向山道,从各个角度,往前追去。
皑皑月色,普照山林,照出那前赴后继的惨白骷髅,还有在峡谷里静立的诡异“妖魔”
‘那日,许多香客焚香祈拜,积起了大量香火,这才有了魔佛显威。’
‘而之后,香火燃尽,竟是还有数十骑兵逃了回来。’
‘今日,若羽教在逃,那他们必然来不及,也不可能大量焚香焚出上次的规模。’
‘即便有上次规模,覆笼之地也顶多数里。’
‘不,就算预估那有十几里地,但也绝对寻不到我。’
李玄思索着。
而在他全神贯注地操纵之下,这片本就因为灾祸而死了不少百姓的区域逐渐开始显出骷髅海。
忽地,他神色一动。
某一个白骨妖传回了影像。
峡谷间的蜿蜒路道上,正有七辆马车在飞快奔行 “什么声音?”紫尾蛟王神色凝了凝。
深夜,除了马车轮毂飞速转动的声响,呼呼的风声之外,却又多了些奇异的声音。
那声音起初如蚁群窸窣,紧接着如群兽奔腾。
而声音走向,正是马车。
那是一种从四面八方包抄而来的声音。
老尼皱眉道:“追上来了?”
说罢,她果断道:“焚香。”
话音落下,七辆马车的最末一辆中,有尼姑,僧人从包袱里恭敬取出了香火,然后快速点燃,开始对着空气祈拜。
之所以可以对着空气祈拜耳有效,并不在于拜神法的高明,而是因为佛就在身边。
紫尾蛟王在教导蔷薇时,之所以设计了那么一套舞蹈,还说这是高级拜神法,只不过是为了掩饰“拜神法的简单”。
此时,老尼微微侧头,看了眼第一辆马车前方那可怕的无首佛,以及那车厢里正在吃果子蜜饯、喝美酒的羽衣圣女。
自从知道“羽衣容器”的真正意义后,那位圣女就变得无比崇高。
僧尼们虔诚拜神。
香火氤氲出一片光明的世界。
那世界的光明里,隐隐显出两尊巍峨巨影,一则盘膝而坐,手掐说法印;一者侧卧,似纵横之山。
同拜两神,显然比一个更高效。
但这也有前提,那就是这两尊神本身必须“是友非敌”。
而一个“无头佛”,一个“佛母孔雀”,显然符合这个条件了。
僧尼周身很快浮出浑浊薄膜,继而取出袖中兵刃。
这薄膜相比那一日的黑膜显然差了一个档次。
而就在这时,他们头顶传来异响亮。
有个僧人抬头一看,却见月光下,一团森然的白影从半空坠落。
“阿弥陀佛。”
僧人道了句。
这句才道完,他就看到了那从天而降的白影。
白影落地,摔了个粉碎,却是一团儿骸骨。
可就这么一下,却完全只是个开始。
下一刹,越来越多的白影涌了出来,有的拦住了马车的前路,有的在从后包抄,有人形白骨,还有兽形,鸟形 马车想行,但这些白骨挡道了,便根本过不去了。
拜神而周身裹着浑浊薄膜的僧尼跃下马车,刀光纷飞之间,挡路的白骨妖根本不堪一击,被斩碎成渣。
马车顺着这开出的道,往前行了数十米。
可这一行,就宛如进入了沼泽地。
越来越多白骨,各色各样的白骨,铺天盖地而来。
便是那些被斩碎的白骨,也已堆得到处都是,使得周边的道路极度难行,而马车的轮毂则是陷入那些白骨渣中。
越来越多的僧尼焚香拜神,下了马车,去斩白骨。
然而,白骨妖何其之多?
身有浑浊薄膜的僧尼虽然厉害,但面对骷髅海的消耗,他们也只觉自身精力、体力在飞快退散。
紫尾蛟王眉毛一皱,也提着刀加入到了开道行列。
只不过,这道无论开不开都差不多。
路上堆满了白骨。
马车几乎在白骨小山上行走了,根本就是无法通过。
小半盏茶的时间里,这七辆马车就往前移动了不到百米的距离,且速度越来越慢,基本上就已经到了彻底停下的地步了 马车前,无首佛冷冷看着这一幕。
而车厢里正在吃吃喝喝的蔷薇也忍不住拉开车帘,往外瞅了一眼,她唇角边还沾着一粒“蜜饯屑子”。
其实,她没和公子说,这段时间她越来越饿,公子在州牧府的时候,她就天天在外吃,兜儿里的钱早就吃没了。
不过,如今她做回了圣女,这自是管饱了。
除此之外,她也明白了一件事:“容器之事”看来躲是躲不了,那不如直接去面对,看个清楚。
这也是她下定决心重返羽教的原因之一。
“怎么了,儿子?”
蔷薇自从知道那是个佛,而且似乎就是羽教信奉的佛之后,她就果断认下了这个儿子。
无首佛看着四周,道:“有个一阶妖魔缠过来了,但今日不宜久战,便不寻它了。”
“一阶妖魔?”
蔷薇对此毫无概念。
无首佛说着话的时候,早点燃了三柱清香。
祂手中的香和其余僧尼点燃的并不同,而是经久不散,续续不断。
香火在月光里流淌成一条淡金色的“雾河”。
蔷薇叽咕着嘴,探着脑袋好奇地看着,忽地她“啊”地尖叫了一下,因为她看到就在她马车旁边,居然有个白骨妖在盯着她看。
那一双深邃空洞的大眼睛直勾勾盯着她。
可那白骨妖并没有冲过来攻击她。
蔷薇眨巴着眼,若有所思。
可她什么都没来得及说,就被金色雾河隔开了。
香火雾河裹住了七辆马车,以及在外的僧尼,又蜿蜒向前,迅速从白骨妖的骷髅海中钻了过去,而逐渐向远,形成了一条弯弯曲曲、羊肠小道般的金色路径。
骷髅海能挡住马车,又岂能挡住香火?
下一刹 七辆马车突然化作一道虹光,消失在原地。
白骨妖们丢失了目标,纷纷愣在原地,左看右看。
天空中,骨鸟展翅,疾翔而飞,却再也寻不到那七辆马车的踪迹。
而那七辆马车却已直接出现在了数十里之外,直接摆脱了白骨妖的搜索范围。
车手,无首佛的头颅又飞速腐烂。
然而,祂手中香火未灭。
于香火中,祂又摘了一颗不知哪儿来的女人头,按在了脖颈上,继而幽幽地看着远方。
蔷薇好奇地左看右看,然后又盯着那变成了女人的佛,一时间她也不知道是喊儿子好,还是女儿好。
只不过那被丢在一旁迅速腐烂的头颅,却是无论看多少遍,都会觉得惊悚 荒林中。
哧哧哧 树根和触手纷纷被收起,又化作了双腿。
少年一屁股坐在林子里的树下,仰头靠在树身上,脑海中闪过他和蔷薇对视的一幕。
“居然嘴角还沾着食物”
李玄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此时,他是又疲惫又失落,心底有些空荡。
他脑海中犹然浮现着那条香火铺成的金色路径。
“我还是太弱了。”
悄悄返回青木州城后,李玄在绿柳馆睡了足足一天,起床后下意识地喊了声:“蔷薇,少爷饿了。”
然而,却没人回应。
李玄愣了下,这才想起蔷薇已经不在了,她真的去了羽教当她的圣女去了。
一时间,他就那么在塌上躺着,看着窗外秋日那高高的天空,还有逐渐变得暗淡的太阳。
傍晚到了。
一辆马车在六名骑兵的护送下,从远而来,停在了绿柳馆。
马车里,一个大男孩率先跑下马车,紧接着便是盈盈而行的贵妇人。
这正是淳阳郡主和周济海。
两人见李玄今日突然没来州牧府,都心生好奇和担忧,思来想去,觉得还是担心,便过来了。
“兄长,兄长!”周济海边跑边喊。
而待到母子俩来到李玄所住宅院门前,敲响了门后,李玄便从塌上起身,前来迅速开了门,又钻入了被褥。
淳阳郡主看向屋里,见到李玄模样,稍显愕然。
因为此时塌上李玄的脸色不是太好,有种失了往日朝气的感觉。
“兄长,你你怎么了?”周济海问。
淳阳郡主扫了扫周围,忽地轻轻拍了拍周济海的肩膀,道:“济海,去马车上。娘有话要和你玄哥哥说。”
周济海难得地没有调皮,而是转身跑开了。
淳阳郡主则是走进屋里,然后将门浅浅带上,之后理了理朱红色罗裙自然地坐在了床榻边缘,正欲说什么,忽地感到有那么一丝莫名的心乱。
她眼前少年即便脸色不好,整个儿却也散发着一股成熟男子的魅力。
而她怎么竟然坐在他的床上?
淳阳郡主心儿中莫名地生出一股痒痒的感觉,她悄悄深吸了一口气,压下此时升起的古怪感觉,心中暗道:‘云裳呀云裳,他是你儿子的结拜兄弟,平日里也都是称你云姨,即便已是少年郎了,可却也还是你子侄一辈。你何必多想呢?’
念头如此想着,淳阳郡主平复了心绪。
她来此的路上早已注意到了:李玄的那贴身丫鬟没了。
而再联想到昨日至今,城里有些人失踪了,有几人已经发现了尸体,但那些尸体上的头颅都没了,怎么寻也寻不到,煞是古怪。
因此,她便有了几分猜测。
李玄的那位丫鬟,怕不是也在这起事件中不幸失踪了。
淳阳郡主深吸一口气,目光温柔,柔声道:“小玄,随姨姨一起回州牧府吧,绿柳馆这边的房间姨姨去帮你退了,好吗?”
睹物思人,所以淳阳郡主想带李玄离开。
至于事,她不问。
问了,就是揭人伤疤,何必?
李玄沉默了下,他也觉得自己确实该跳出来了。
至于羽教,他有预感,未来还会遇到。
不,不是遇到,而是根本不可能躲开。
既然如此,那他终还有见到蔷薇的日子。
在那之前,他要变强,而非如此地自耗。
于是,他点了点头 片刻后。
李玄坐上了淳阳郡主的马车,返回了州牧府,用餐后,一个人坐在院子里托腮思索,复盘。
这院子自是州牧府内宅。
亥时。
他院门被敲响,门外传来淳阳公主的声音。
“小玄,睡了吗?”
李玄迅速起身,开了门。
今晚的淳阳郡主似是新浴过,周身散发着淡淡花露的味儿,只不过她依然整整齐齐地盘着云鬓,点着朱唇,胴体裹着干净严实的朱色绸裙,并没有半点失礼的感觉。
“云姨。”李玄道。
淳阳郡主忽地露出笑,轻声道:“其实姨姨要谢谢你呢。”
李玄愣了下。
淳阳郡主道:“就在这儿说呀?”
李玄失笑道:“云姨,里面请。”
说着,他领着淳阳郡主入了室,敞着门,点燃桌几上的油灯,又分坐下。
淳阳郡主这才道:“那日,其实你闻见了我身上的酒味吧?姨姨真要多谢你没有告诉济海呢。”
李玄笑道:“人皆有烦恼,云姨便是小酌两杯,却也无妨。济海知道了也会理解。”
淳阳郡主摇摇头道:“我不能在济海面前失了礼数,这是我对他的言传身教。”
说着,她忽地柔荑轻动,变戏法般地从身后摸出一个大酒壶,摆放在桌上,然后道:“今日,姨姨陪你喝。”
李玄愣了下,却旋即明白过来。
他轻叹一声道:“好。”
两人摆开酒具,你一杯我一杯。
李玄的体质属性放在那儿,酒量自然没的说,可他没想到的是淳阳郡主居然也很能喝。
不仅如此,郡主还越喝越开心。
很快,两人就解决了一壶酒。
淳阳郡主又问:“小玄,你这儿有酒吗?”
李玄摇头道:“没有。”
淳阳郡主托腮,笑道:“给你搬东西的仆人都告诉我了,说你带了三大坛美酒。是不是有愁不想和姨姨一起消呢?”
今日,她也是抱着目的来的。
她希望的发展是“李玄醉酒后,哭着把他心中的烦恼倾诉出来,如此,她和李玄的关系就会更加亲密一层”。这种情感的紧密联系,会在今后将李玄更紧地和她捆在一起。
至于男女授受不亲之类的,她也有想过。
然而,李玄为人正气,相貌堂堂,且她也是一心将李玄当做晚辈,又怎会不妥?
这不过是一次长辈和晚辈的交心,有什么好介意的?
她笑看着李玄。
李玄也是无奈,只得去将买来的美酒搬出。
这几日,他确实想放纵一下,多喝点酒。
很快,淳阳郡主又与李玄喝了起来。
一杯接着一杯 很快,一坛尽了。
两人都很强,似乎都没有醉。
于是,第二坛酒的封泥又被拍开了。
两人继续饮。
“云姨,你没事吧?”
李玄有些不放心。
淳阳郡主面色如常,柔声道:“小玄,姨姨喝酒没醉过,你如果不行了,就别硬撑着了。”
李玄二话不说,直接换了碗。
淳阳郡主掩唇笑着,也换了碗。
未几,第二坛见底了。
李玄面色没有变化。
淳阳郡主“嘭”一下倒在了桌上。
李玄:???
没一会儿,他听到淳阳郡主哭了起来。
这端庄的美妇双腿扭夹,原本还看着正常的双颊一下子涌上了酡红,哭着喊着:“相公,相公”
哭了一会儿,却又不喊了,只是昏昏沉沉地睡去。
李玄无奈,只得先关上门,然后扶着美妇,让她在塌上休息,自己则是独自坐到小院里。
酒意翻涌之间,他忽地想到了一件事:魔佛是不是妖魔?
如果是 那魔佛,有没有魔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