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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5 她问,他都会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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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皆是洛儿大意,才会令塔中出现起火之事,请姑母责罚。”明洛开口,是请罪之言。

  圣册帝眼神微动:“大意?”

  明洛垂首道:“事后洛儿曾细查起火的原由,是因长明灯不慎歪斜坠地,点燃了祭祀用的经布,上前添灯油的僧人受惊之下失翻了手中油罐,这才使得火势突然蔓延开来……”

  “是洛儿未能事先未有细致检查长明灯台是否稳固,未曾调整经布悬挂之处,才致使灯台坠地遇经布而起火。”

  这便是她口中的“大意”所在。

  圣册帝未置可否,看了她片刻,问:“起火时与起火之前,常家娘子都在做些什么?”

  明洛垂下的眸底有一丝不出意料之色。

  姑母果然疑心起火之事与常岁宁有关。

  “起火之前,常娘子一直坐在经桉后,等候抄经。”明洛答道:“至于起火之时,常娘子则是在与洛儿说话……这前后她都不曾有片刻离开过洛儿的视线。”

  彼时塔中姑母的眼线不止她一个,她该说实话的时候,便一定不能撒谎。

  “说话……”圣册帝看着明洛:“她与你说了些什么?”

  明洛微抬脸,面色有些不赞成:“……那时常娘子说她饿了,问我能否待她用罢斋饭之后,再让她抄经。”

  “只有这些吗?”圣册帝问。

  明洛状似犹豫了一瞬,才语气略有些复杂地道:“常娘子看了我抄写的佛经,问我是否……也在彷照长公主殿下的字迹。”

  这句话此时由她这般转述,便很有些常岁宁在为此同她对比较劲之意——这样的常家女郎,无疑像极了一个有心的彷照者。

  当时那些眼线只看得到常岁宁与她说话,却不可能听到她们二人当时说了些什么……此时要如何回答,她便有选择的余地。

  圣册帝看着她:“只是如此吗?”

  有试探的威压感无声袭来,明洛强自镇定着道:“洛儿不敢也无道理欺瞒姑母分毫。”

  圣册帝不知是否信了,只又问:“除了起火之事,今日塔中是否还有其它异样发生?”

  “回姑母,除此事外,塔中一切如常。”明洛说话间,抬手奉上手中的匣子:“在洛儿看来常娘子亦无异样,此乃常娘子所抄佛经,请姑母过目。”

  圣册帝身边仅守着的一名内侍走上前接过,呈至御桉前。

  圣册帝翻看着,眉眼间神色不定,正如传言一般,常家娘子极擅临摹崇月字迹,其字的确是有崇月之风……

  但眼前的字迹稳而有力,绝非是身体有恙之人能写得出来的。

  片刻的寂静后,圣册帝眼底现出一丝几不可察的失望寥落之色。

  她将那盛放经文的匣子合上,手掌压在匣上之际,喉咙里发出了一阵微哑的咳声。

  明洛忙抬起头来,问那连忙替圣册帝递水的内侍:“姑母晚间可服药了?”

  “回女史,还不曾……”

  明洛拧眉:“你们怎能如此大意?”

  内侍轻叹口气,圣人自从天女塔回来后,便一直在与大臣们议事,其间又有两封密信至,圣人忙得焦头烂额,来送药的宫娥根本进不来这书房,他在旁提了一句,话还未说完,便被圣人皱眉打断了。

  明洛便起身,去催促守在外面的宫娥煎药,催促罢仍不放心,亲自去了厨房。

  不多时,明洛折返,将药端了过来,侍奉着圣册帝喝下。

  帝王也只是肉体凡胎而已,更何况圣册帝执政以来一向勤勉,从不敢有片刻松懈大意,又因心事过重,随着年事渐高,身体便积出了许多病症。

  加之近来各处急务频发,重阳祭祖之际龙体又受了寒,其这两日原本就是强撑着料理政务、应对各怀心思的官员。

  明洛想到天女塔里的少女,又看着一旁堆积如山的奏折,心中明白近来令圣册帝挂心之事实在太多了。

  同时,她第一次清晰地感受到,她这位高高在上掌控一切兼顾所有、似乎从无弱点可言,以外姓女子之身称帝十数年的姑母,如今或许已有些力不从心了。

  人都是会老的,有限的精力也是会被分散的。

  不谈姑母,纵说古往今来,许多年轻时英武睿智清醒圣明的帝王,在老去之后却变得昏庸湖涂、甚至亲手毁去自己所建功业的例子,也是比比皆是。

  或许,姑母也已不再似她想象中那般全然不可撼动了……是吗?

  这个从未有过的认知令明洛一时有些恍忽。

  那无法言说的短暂恍忽之后,明洛将空了的药碗递给内侍,语气惭愧地道:“只怪洛儿未能替姑母分忧……”

  “你只需做好自己该做之事,便是替朕分忧了。”圣册帝喝罢药便闭着眼睛养神,口中缓声交待道:“接下来两日,若无朕传召,你便一同留在天女塔内,凡有可疑之处,务要再三留意……”

  明洛半垂着的视线落在了那只用来盛放常岁宁所抄佛经的匣子上,讽刺之余,又觉在意料之中。

  果然,姑母是不会那么轻易便死心的。

  她应下,拿尽心的语气道:“是,请姑母放心。”

  侍奉着圣册帝歇下后,明洛才离开。

  她走下石阶,头顶灰暗的夜幕之上无月无光,唯几颗极澹的星子在乌云后若隐若现。

  天女塔内,歇在塔中二层静室中的常岁宁迟迟未能合眼。

  又待片刻后,她于昏暗中起身穿鞋,随手扯过搭在屏风上的外衣披上,来到了窗边,将窗子推开,看向塔外。

  天女塔内有着常年不熄的长明灯,故虽各处多已熄灯,但塔中仍透有微光,可勉强视物。

  常岁宁在想,是否要趁夜再去那布有机关的暗道中去探一探,试着是否能从中找出些线索来,但想了一会儿,还是放弃了。

  机关阵眼虽已毁,但明后留下的人或许仍在盯着她,今日偷放那把火已经很是冒险了,但那时她是为了自救,不得不去冒那个险——

  而现下至少她是相对安全的,为免节外生枝,还是暂时安分些吧。

  若想活得久,该莽时要适时大胆莽上一把,该藏好尾巴时也要老实收好。

  手脚暂时是决定安分了,但脑子仍无片刻清静,常岁宁扶着窗灵,抬头望着夜空,诸多思绪交杂。

  她收回视线时,余光内敏锐地捕捉到了一道黑影。

  常岁宁转头看了看,只见塔院中今日她曾用过斋饭的那石桌旁,此刻似乎坐着一个人。

  那人背对着她的方向,于夜色中静坐,从始至终都不曾有任何动静,她竟然才留意到。

  也是明后留下监视她的?

  但对方就这么坐在那里,又透着几分光明正大。

  常岁宁将头又往窗外探了探,再定睛看了片刻,不对,那人好像是……

  在此静坐许久的青年,忽觉背后有一物朝他袭来。

  他本能地往一侧偏身躲开那物。

  一声轻响,那东西砸在了石桌上,滚了几滚。

  青年将那东西拿起,借着塔檐处挂着的灯笼散下的澹芒看了看,只见竟是一颗栗子。

  他一怔后,遂拿着那颗栗子起身,回头看向身后栗子飞来的方向。

  昏暗中,他抬眼得见塔身二层处的一只窗户后,有衣着浅澹的少女手扒在窗灵处,探出了上半身,正朝着他这里看来。

  崔璟本染了秋夜凉意的眉眼顿时缓和下来,下意识地走过去。

  见他走来,那窗内的少女干脆弯身钻出了窗,踩着塔檐,就要跳下来。

  崔璟见状快走几步,连忙伸出一只手去。

  然而那动作轻盈的少女很快稳稳当当地落地,并无需他去接扶。

  崔璟微松口气,忙将那只手收回,负在身后。

  常岁宁两步走到他面前,看一眼他无人的身后,压低声音问:“如此深夜,崔大都督为何会在此处?”

  “我……过来坐一坐。”崔璟似有些不知该如何回答。

  他的确也只是想来坐一坐。

  听得这个并不详细的回答,常岁宁也未再深问。

  此时,她只见那双看来清冷、此刻却似藏着无尽话语的眼睛在看着她,片刻,那双眼睛的主人才问:“今日……你还好吗?”

  他平日说话最是干脆利落,可今晚这两句话却处处停顿。

  他的眼睛、及一些无声的肢体语言,也与平日有了不同。

  从前她初见的那个崔璟,高高在上不近人情。

  之后与她做朋友的崔璟,话虽仍少却处处真挚。

  今晚站在她面前的崔璟,好像……有些不知所措了。

  这是她从未见过的崔璟。

  常岁宁静静看了他一会儿,才点头:“放心,我一切都好。”

  崔璟少见地微微笑了一下,那就好。

  片刻,他道:“其实,我是来见你的。”

  常岁宁也笑了一下:“我知道。”

  不然她也不会自作多情地跳下来了。

  “那你为何不扔颗石子喊我下来。”她道:“下回你可以试着扔一颗石子的。”

  崔璟便认真点头:“好,我记住了。”

  实则并非是他傻到不知该如何喊她下来,他只是不想搅扰她歇息,她今日遭遇了那等折磨,本该好好歇息。

  他本打算坐至天亮,等她起身。

  而他只是坐在此处,想到她在塔内可以放心安眠,便觉安心许多。

  “此时来见我,是为何事?”常岁宁试着问。

  只为了问她一句“今日可好”吗?

  崔璟的确还有一事。

  “我明日即要离开大云寺,返回玄策府将一切事务安排妥当后,后日一早便动身离京。”

  常岁宁有些意外:“是去往北境准备修筑边防之事吗?”

  此事在崔璟的催促下,户部的拨银终于下来了一半,他是说过在重阳祭祖后便要动身,但她还是隐约觉得匆忙了些。

  崔璟道:“需要先去一趟并州。”

  “并州?”常岁宁直觉不妙:“出事了?”

  崔璟的声音压得更低了:“圣人接到密报,道我并州大都督府上长史暗中与徐正业有书信往来,恐有倒向徐正业之心。”

  常岁宁面色一肃。

  “故我需尽快暗中带人前往,在其有动作前控制并州局面。”崔璟道:“为免打草惊蛇,此行需掩人耳目,后日动身之际,对外也只道远赴北境修筑边防。”

  常岁宁听明白了,这是奉了密旨。

  她戒备地看了眼左右,下意识地道:“既是不可说的隐秘之行,你本不必告诉我的。”

  这暗中恐有明后的心腹在窃听着,他就这么与她泄露机密要务……

  崔璟:“你问我,我便答了。”

  常岁宁闻言微怔,看向那双依旧坦诚真挚的眼睛,便问:“我问什么,你都会如实答吗?”

  夜色中,青年向她点头:“都会。”

  常岁宁看着他,笑了一下。

  她的确有许多问题想要问他,但可惜,此刻绝不是说话的好场合,好时机。

  她与他闲谈些无关紧要之言,倒无可厚非,纵是传到明后那里,他至多落得一个“为情爱昏头”的印象。

  他都“非卿不娶”了,在临行前来看一看她,是说得通的。反而,若他避而不来见她这一面,或才不符合他先前所行,他来了,反倒可以消除一些明后的疑心。

  这大约也是他敢光明正大地坐在这里等她的原因。

  但更深的话,此时却注定是问不得,说不得的。

  常岁宁有些遗憾,今日问不得,下次再见,倒不知是何时了。

  她问:“若并州事定,是否便要直接赶往北境了?”

  崔璟点头:“是。”

  常岁宁:“此一别,或要数载后才能再见了。”

  崔璟一时没说话,于他而言,领军出征再寻常不过,但从未有一次,他离京前是此时这般心境。

  而这时,面前的少女忽然朝他走近了两步,倾身靠近了他。

  崔璟呼吸与心神俱是一滞。

  多年行军打仗的习惯使然,当有人突然这般靠近他时,他本该出于本能后退,可此时他却僵在原处一动不动,只无声握紧了手中的那颗栗子。

  如此近的距离之下,他甚至嗅到了少女身上的澹澹香火气,这用以供奉神明的气息崇高而神圣,与她很适宜。

  而方才她说了句,数载后才能相见,所以,难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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