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场域里也夹了张领域牌?”
大观园内,尚未完善的秋爽斋雾气森森。
纪年站在东南土山上的八角亭里,观察四方。
此地是园内制高点之一。
从这里俯瞰下去,赛场里的一切都尽收眼底。
任王的确非常有东西,或者说,他的家人很有东西。
至少在纪年看来,这片域从设计角度看,几乎毫无问题。
主场景是一望无际的荒野,这就确保了他不会轻易被人伏击。
而坟冢、义庄、河流、小庙这些细小设计,又给他提供了安插卡灵的位置。
且在这片场域里,他可以自由调控时间、天气,为自己的打法提供种种助力。
“这小子的确不擅长域类卡牌打造,可正是因为不擅长,他的家里人才会往死里给他填补。”
“到了现在,他绝对是域类比赛里最棘手的家伙,没有之一。”
“这就是背后有靠山的好处啊。”
想到这里,纪年不由抚栏轻叹。
想他穿越至此,孤苦无依,没有系统,也没有模拟器,就只有一脑子的知识。
平时挑打造目标就要费不少力气,跟这些有师长帮忙、也必须自己想故事的二代们真的没法比。
这就是人与人的差距。
他必须“自食其力”。
这样想着,他看向任王的目光也变了。
——就是这些生来带挂的家伙,抢走了他这种本本分分、只靠自己修炼的人的机会,是该往死里揍。
“英台、黛玉。”
随着他一声轻唤,两个小姑娘瞬间出现在了他的身边。
一个化为红白妆形态,殓容覆面,惊悚而冷艳;
另一个同样殓容朝天,只是没有穿着嫁衣,而是缟素一袭。
一红一白、一喜一丧。
都比平时的网瘾少女和科技宅女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魅力。
“还怪好看的。”
纪年眸光微动,下意识暴露出了xp。
可马上就恢复了那副正人君子的样子,拍了拍两个小姑娘的肩膀,让她们各就各位。
英台自是去坐了轿子,黛玉则是围着重阴香杉木棺左三圈右三圈,最后一脚踢翻棺材。
“什么臭男人用过的东西,我才不要。”
虽然不会说话,但这小丫头的眼睛里分明写着这几个字。
纪年见状忍不住咂了咂嘴:“幸好我早有准备。”
心说着,抬手翻出一个刻有某种妖艳花卉图纹的暗红木棺。
这是他来比赛前在一节手工课上做的。
没有任何加成功能,也不符合规制,就是单纯的好看而已。
可偏生青山的小姑娘就喜欢这种“花里胡哨”的东西,当时呦呦、姜茶看见,眼都直了。
纪年原是打算以这东西为模板,开个网店,赚点零花钱,却不料先给黛玉用上了。
“哼”
识海里响起一道略带傲娇的轻哼,小姑娘指了指棺材上的彼岸花,噘了噘嘴。
纪年一拍脑门,猛地想起这事多还爱吃醋的丫头也是草木一类,不由承诺着说:“下次画你。”
黛玉闻言轻轻颔首,唇角微动,动作轻巧地躺进了木棺中。
英台看得一愣一愣的,她隐约意识到对方在玩一种很新的东西,可根本看不懂。
不由露出与冷艳气场十分违和的憨憨表情。
“‘红煞’和‘白煞’都到位了,唢呐班子、纸人轿夫和把棺也换了加强款……”
“然后就是我这个‘新郎’了。”
纪年心想着,抬手唤出谢文渊前两天送他的皮肤牌。
其中一张已被画上以他为主角、呈新郎官形象、面色惨白、形容疯癫、上身挂血红花、骑一匹纸花马的诡异图像。
而随着他缓缓注入精神力,这张牌也化作一抹红光,落在了他的身上。
片刻后,纪年豁然睁开双眸,从口袋中摸出一面工艺品小镜。
就见那张清俊面孔由于表情变化和惨白妆容,透出了一股十足的癫劲,稍一歪头,便让人颅顶生寒。
“原来我才是这个队伍里最阴间的。”
纪年轻轻一笑,画面里的形象愈显狰狞,喉咙中传出阴冷低沉的笑声。
要不怎么说九州妆造是邪术呢,望着镜子里的脸,纪年本人都觉得有些陌生。
“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他心说着,两脚一砸纸马,晃晃悠悠地引着红煞队伍进入荒野中。
而随着他的出现,任王维持得好好的万里晴空也被暗沉压抑的阴霾所取代。
一望无际的荒野里,倏地刮起一阵风,阴冷粘腻、寒意透骨,直让身强体壮的任王打了个哆嗦。
他这张名为青山勇者史诗的场域牌的确可以影响日夜天候,但那是建立在磁场稳定的情况下。
而红白撞煞作为顶级阴间术法,纠集了大喜、大悲两种极端情绪。
煞气之浓郁,就是为搅乱磁场而生的。
只一个对撞,就打破了任王的主场优势。
阴雾覆盖的领域,已尽数归于纪年。
尖锐而诡异的唢呐声传遍旷野,令人后颈生寒。
“这就来了吗?”
任王眉心微皱,脸上却露出了笑容。
他这人喜欢挑战高手。
高盛和余安然都是校友,大小战数十次,有胜有负,没什么意思。
阎楼、吕热这些人虽说也是好手,但顶多和他们一个级别,可能还要略差一些。
唯有纪年这个人,从始至终都透着一股强悍与神秘。
有人说他是占了规则的便宜,这才能在前几轮比赛里“无所不能”,接连打败鹿食萍、阎楼、余安然等同期高手。
任王却认为,这些规则反而是对他的一种束缚。
倘若没有这层枷锁,这个平民天才只会更加恐怖。
可也正因如此,任王做梦都想跟纪年打一仗。
硬碰硬的那种。
而今这场场域对拼,正合他的心意。
这样想着,任王不由露出笑容。
抬手翻出数张召唤牌,融入场域之中:
独眼锈蚀屠夫倚坐在不知何时出现的歪脖子老槐树下;
百疤覆体囚徒手持坑坑洼洼的镣铐和铁球,守在他的身边;
蓑笠冻鱼刺客潜入河中,伺机而动,身后扯出一道扭曲的黑影;
红袍诡笑妖僧端坐庙中,虚掩的庙门后,是一颗流着血泪的“佛”头。
配角到位,然后就该由主角登场。
只见一个骨瘦如柴、满头白发的老人顶着一口砂锅、披着不知从哪找来的白大褂,骑一辆破旧掉漆三轮车出现在场地中。
右手与车把之间还夹着一根笔直修长的木棍。
浑浊混沌的眼眸中透着坚定不移的勇气与信心。
故事的开头是一个以收破烂为生的老人得了阿尔兹海默症,被子女关在家里,只能以还没来得及当废纸卖出去的小人书解闷。
无日无夜,以致脑汁渐渐枯竭下去,彻底失了理智。
脑子里满是勇者、卡牌、魔法、斩神之类的事,凡是书中所写皆信以为真。
于是在夜里打开门锁,以收破烂的三轮为坐骑、在垃圾箱里捡了口砂锅作头盔、从诊所中偷出大褂当披风。
又找了根好木棍,单人独“骑”,踏上征程。
自是闹了无数笑话,癫到把大楼当怪物,把桥洞当安全屋,把店铺当作鬼怪的头颅,并认为帮子女寻找他的卡师是邪神的信徒。
就这样走了一路。
直到某天夜里,风暴席卷了整座城,高大而伟岸的身影出现在了城市尽头。
人们陷入绝望之中。
那颇为滑稽的老人却将腰杆挺得笔直,骑着三轮车,对那无可匹敌的神明发起了冲锋。
最终,惨死在了神明车架的马蹄下。
或者说,泥头车的车轮下……
就是这么一个荒诞滑稽的故事,在超稀有素材的支撑下,成了任王手上的最强卡灵,也是这张场域卡的核心。
故事里的老者是个“疯子”,可作为卡灵,他是真的能“斩神”。
任王甚至认为,这张牌的强度在青山杯所有选手的召唤卡里都排得上第一。
就是这么自信。
“唐叔,准备冲锋。”
任王沉声说着,用力一跃,跳进了三轮车的车槽中,坐在装满垃圾瓶的尿素袋上,百疤覆体囚徒则略带窘迫地挤在压实的纸箱旁。
发须皆长、脸有些脏的老人用衣袖一擤鼻涕,咧嘴笑了,缺牙露齿,载着两人朝正对面那片淡红的迷雾冲去。
“君忆否当日凤凰欣比翅,又念否蝶负恩情过别枝,又怜否旧爱快无身宿处,又念否无娘无父一孤儿……”
阴冷的歌声弥漫在空气中,其间掺杂尖锐而惊悚的唢呐声。
只见那淡红的雾气里,缓缓行来一支队伍。
领头的身影有些消瘦,歪着头,脸敷粉、略带腮红。
“瓜瓞延绵,情投意合。宜室宜家,佳偶天成!”
新郎旁边的人嘴咧到耳根,大声喊话,带着些公鸭嗓,蹦跳着走,抛洒纸花。
其后短打、马甲配小帽的轿夫面带微笑,稳稳地扛着那顶大红花轿,脚步轻飘。
坠在最后的则是支唢呐班子,皆以指尖漆黑、青筋绽开的苍白双手提握唢呐杆,穿透力极高。
那沉重而尖锐的节奏,几乎压得人喘不上气。
只觉无数阴风直往领口里钻,暗中有百鬼窥探。
即使是任王这个硬汉,都感受到了一种极强的窒息感。
就仿佛眼前并非什么接亲队伍,而是“死亡”这个概念本身。
任你跑也跑不掉、挣也挣不脱,空气中都漂浮着一种近乎绝望的宿命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