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墨因果自座椅上站起,而后躬身一揖,为接下来要说的话,对长辈表示歉意。
“哈,想说什么就说,不用担心。”
蔺重阳轻笑,将人扶起,重新按回座椅之上。
“师伯还没死呢,他们哪来的胆子放肆!”
仙墨因果语带三分轻蔑,掷地有声,即便师伯卸任又如何?那也只是卸任而已:
“师伯拳头足够大,剑也足够利,不仅不与他们同流合污,还能将他们一脉上下杀绝,他们心中有鬼,害怕才是正常反应。”
师伯在任期间,他们要怕,师伯卸任之后,他们更该怕;在任期间,好歹要顾忌儒门后辈,以及儒门的颜面,必然不会随意出手,至少不过在明面上出手;卸任之后……
最后的约束都没有了。
届时,以师伯的辈分,资历,功绩,真要把最跳的那一脉,从上至下给杀绝,就更没人敢说什么了,哪怕告到三教法宗,将事情做成公桉放在三教审判庭,最多也就鉴定个自杀。
以师伯的为人,自然不会做出这种事情,但只要他们这边放出一种信号,其他人为了自己的小命也会做出正确的选择。
还是那句话,千古艰难惟一死。
就算真的被收拾了,也得觍着脸说,没有这回事。
并且,还得在事后郑重声明,感谢师伯一直走在卫护苍生的第一线,他们才能成长到今日。
剑皇这般仁慈的前辈、主事,怎会将剑锋指向无辜之人?绝对是污蔑!此举若是寒了前辈的心,谁还愿意走上那一线战场。
与其去指责,不如继续像往常那般,先放上一块牌匾,再扯上一张绸缎将其盖好,剑皇仍旧是苦境儒门的招牌。
如此,其他人才能安心一些。
为权也好,为利也罢,只有人活着才能将权利握于掌中,身死之后,万般算计皆成空,还有可能给对头做了嫁衣。
真正乐意看着世界在火中燃烧的人很少,九成九的阴谋家,都是为了自己的野心。
而这一切的前提,就是两个字——活着。
所以,其他儒脉会做出怎样的选择,仙墨因果丝毫不会意外。
他们必然会选择坚定维护师伯,坚决维护儒门的颜面,将矛盾向外转移。
毕竟,这样的话,他们最少还在师伯的庇护之下,不至于说哪天不明不白自杀在家中。
当年其他儒脉抬出来笼络名声的手段,如今反倒成了他们的保命符,不得不说,非常之讽刺。
谁让师伯拳头很大,剑也很利,再加上十年前在评剑会上露的那一手,一切,都能水到渠成,就算带着整个儒门再往前走上一步,也不是做不到。
仙墨因果切入点很凌厉,态度很激进,头也非常之铁,手段也有,心也足够黑,可以称得上是青出于蓝胜于蓝。
不过,少年人是说得很激动,却没有注意到身旁之人的表情。
那清冷肃气的面容,此刻非常平静,深邃的金童让人看不出深浅,但周遭迅速降低的温度,宣告着当事人的内心并不平静。
少年人的声音越来越小,此时,已经没有了刚开始的流利,仙墨因果后知后觉,自己方才一个不小心说多了一些。
好像,似乎,大概……
是闯祸了。
但是,他觉得自己还能再抢救一下。
“师……师伯,您先听我解”
话还未完全出口,仙墨因果只觉得自己的身体突然一轻,周遭景物迅速前进。
“释……”
当最后一个字落下时,他已经出现在粹心殿外数十丈,若非他反应足够快稳住身形,怕是得摔上一跤。
然而,就在他站稳的同时,一道气劲自粹心殿内疾射而出,避无可避,闪无可闪。
气劲击在仙墨因果身上,虽无多少威力,却是让他直直向后倒去。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这一次,他尚未来得及反应,便倒在了身后的草坪上。
「完了完了完了,师伯生气了,师尊救我!」
倒在草坪上的仙墨因果,放弃了动作,脑袋里开始胡思乱想,是他太过于想当然了,师伯的决定也是对他们的保护。
但是,哪有后辈会一直待在长辈身后的?
就在此时,书页翻动的声音突然想起,只见两本薄册以及一块形似魔蝎的令牌,自半空浮现,落在了仙墨因果身上。
随之而来的,还有一句清冽的话语:“臭小子,有在这里胡思乱想的时间,不如赶快滚去练功。”
过了片刻,躺在地上的少年人松了口气,听师伯方才传音的语气,应该没有生他的气,这他就能放心了。
粹心殿内,蔺重阳将东西丢给仙墨因果后,当即便研了墨,开始提笔写信,经过考虑,他决定将身在西武林的夏承凛提前召回。
当年,在粹心殿,或者说淬心殿,蔺重阳与夏戡玄想的是,第一代改革,第二代守成,到第三代之后,这些人也就习以为常了,压力主要在第一代以及第二代身上。
第一代要将政策推行下去,同时压得住下边那些蠢蠢欲动的反对派;第二代要将政策稳固,不能让反对派找到复辟的机会。
本来,夏戡玄该是第一代,蔺重阳是第二代。
只是在后续的过程中,夏戡玄与蔺重阳共同构成了第一代,第二代的压力,来到了本该是第三代的夏承凛身上。
正所谓,党内无派,千奇百怪,一众后辈有自己的想法,能够进行独立思考,这是好事。
不过,小小年纪一肚子墨水,显然就谈不上是好事了。
即便如此,蔺重阳依旧没有选择插手,后辈出现的问题,还是让后辈自己解决比较好。
眼看着距离他卸任没多少年了,让承凛先回来整顿一下他自己的班底,这是必须之事,不然,再过些年谁知道会变成什么样。
为了儒圣明德一脉的未来,承凛需要放下天都那边的事,提前回返。
至于仙墨因果先前所言,以蔺重阳之性格自然不会真的生气,其中关窍他一清二楚,但这不是他们这些后辈该操心的事。
只是,那句话说得就挺好,他可还没死呢。
将写好的两封书信飞出,蔺重阳将毛笔洗净挂回笔架,而后出了粹心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