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字的大小、走形、连笔、整体布局能看出书写者的脾气性格、写字时的心情等等。祁镜多少自学过这方面的东西,平时工作过手的也都是大量书写记录,多多少少能从里面看出些东西。
这张排班表上的字迹清秀,应该小时候学过一些书法,就算后面荒废了也依然留下了些痕迹。小小的方形方格里,字体工整,虽然写得稍大了些,但少有破格的地方。
这么看来,人应该非常自信,但又比较有自制力,注意力集中,也很注意细节。
关键在写祁镜这行的排班时,表现出了和其他人不一样的地方。突然加重的书写力度和棱角,虽然马上就有所收敛,但还是让祁镜看着有种很奇怪的感觉。
不过祁镜也只是无聊的时候学了点皮毛,看多过写,让他静下心去练字是不可能的。说到底,写字这种颇有才情的东西还是出身书香门第的纪清更有发言权。
8月8日是个很重要的日子,但中班的地位又很尴尬。从排班情况来看,想要换班就得和这位新来的夏主治互换。
“反正还有几天,再说吧。”祁镜又扫了眼排班表,说道,“走吧,先去看看病人,叫会诊了吗?”
“刚和风湿科打过招呼,是他们那儿的老病人,马上就会有人下来。”
“嗯......”
46床女病人是个确诊了的红斑狼疮病人,突然出现了神经系统症状就被送来了急诊。病人平时身体还不错,没三高也没体温。从到手的信息和既往史来看,狼疮脑病的可能性在九成以上。
三人刚还没到床前,就看到了病人在那儿“撒泼”。
估计是因为狼疮损害蔓延到了脑部,造成情感和人格异常,反正揪着自己的男人一顿胖揍,时不时还会破口大骂两句泄愤。胡东升和顾嘉阳见状不可能像祁镜那样干看着,连忙上前劝架。当然面对这么一位病人,说是说不过的,打自然也打不得,只能尽力把两人分开。
祁镜手里有病史,只是看一眼基本就能确诊,肯定和狼疮脱不了干系。
不过主观意义上的确诊和写在病历本上的确诊是两码事,前者可以猜,后者则需要一些客观检查的支持,比如脑部ct。
而对于狼疮脑病而言,脑ct的价值并不仅在于诊断还在于治疗。
狼疮造成的损伤并不仅仅在于脑细胞,更可以波及脑血管,继发脑梗脑出血。这时候的治疗就和确定损伤类型息息相关,即使祁镜锁定了这个病,脑ct都是绕不过去的。
而且在祁镜看来,这个病人本身还有些奇怪的地方,需要好好细查。不然就这么丢给之后来会诊的风湿免疫科,肯定会出问题。
急诊可不仅仅是抢救病人,做个病人转运的中转站,同时还得起到给其他科室排雷的作用。
为此他拿出了手机,把眼前的景象全程拍了下来。
病人侧着身子板着脸,右手拳头绕过顾嘉阳,像雨点一样落在自己的老公身上:“啊!!!你个臭不要脸的是不是在外面有女人了?”
老公只能护着脑袋,背过去默默承受,嘴上也免不了要否认两句:“我真没有啊,老婆!”
“!骗,继续骗!就你身上那香水味,以为我闻不出来?”
“冤枉,那是前两年我给你买的啊,绿色的包装......”
“瞎说!明明是外面小三的!”
“真不是,包装盒你都还留着呢......”
“还狡辩,明明是你错了!”
“对对,我错了,对不起。”
胡东升也不知是刚谈了恋爱深有体会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对这位家属格外同情,连忙对祁镜说道:“祁哥,都闹成这样了,上镇定剂吧。”
“嗯。”祁镜眼睛看着手机屏幕,摆着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点点头,“必须得上了,约束带也得用起来,要不然ct没法拍。”没一会儿,两位急诊护士到位,一个帮着上了四肢约束,另一个打了镇定剂。病人手脚被限,便在嘴上加大了力度:“你们干什么?知道我是谁吗?我爸是,一句话就能把你们关进去,让你们全都死无葬身之地!”
“啊!!!快放了我!是不是你这个臭不要脸的叫她们来的?是不是你??!”
“老婆,她们是护士。”
“臭不要脸的,给我滚!”
“好好,我滚,我滚总行了吧......”
看着自己老婆被绑在病床上,老公看着心里不是个滋味。起身走出了老婆的火力范围后,只能特地把站在一旁看似资历颇高的祁镜拉到一边,问道:“医生,这么做是不是太过分了?”
祁镜听着手机里传出来的声音,显得有些不可思议:“都骂成这样都打你了,这还过分?”
“这,这其实也没什么,打得也不重。”老公挠了挠手上陈旧了一段时间的淤青,憨憨地笑了起来。但只是一会儿的功夫,他就忽然说道:“也不知道王主任什么时候能过来,刚才见面的时候说会来看看她的。”
“王主任在重监室抢救病人,现在过不来。”祁镜听着手机里传出来的声音,同时看了眼顾嘉阳写好的ct检查申请单,递了过去,说道,“先做个脑ct吧,看看脑子里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男的接过检查单,视线却飘向了祁镜的手机以及空荡荡的胸口:“你......你也是急诊医生?怎么老在那儿听手机?”
“嗯,怎么了?”
男的姓王,一看就是老病号的家属了,对医院的规定流程和人事非常了解,知道工号牌是除了工章外医生身份的另一个象征。如果换成其他家属,说不定早就揪着不放,不停追问。可祁镜面前的这位老王却说得很委婉:
“我看你胸口没工号牌,又一直听手机,还以为是实习生呢。”
祁镜想到了自己落在一院的白大褂,脸皮忍不住抽了抽:“工号牌弄丢了,在申请。”
“哦,原来是这样,对不住对不住。”
有时候事情的发展就缺了一个像导火索一样的开关,当打开了这个开关后,就等于戴着有色眼镜去看世界,在所有东西身上涂抹了一层既定的色彩。
因为没有工号牌,老王对祁镜的身份生出了怀疑,而这种怀疑加上祁镜一直放在耳边的手机,就给他留下了非常不好的第一印象。
他上下打量了祁镜一番,脸色渐渐难看了起来。
只不过和医生打了十来年的交道,老王知道医院里也会有些不务实的家伙,所以也没去挑明,而是往重监室的方向探了探脑袋,换了种方式继续说道:“检查单先留着,我还是等王主任来吧,应该快了。”
祁镜看了看还在持续对胡东升进行语言输出的病人,再回过头看看他,劝道:“你老婆病得不轻,先做检查吧,就算王主任来了也得做脑ct才行。”
老王迟疑了片刻,还是摇摇头:“我还是等等吧,反正已经打了镇定剂,不急。”
刚才还急着叫医生去处理呢,这就不急了?
胡东升被骂惨了,和顾嘉阳两人顶着一脸的唾沫星子,实在有些撑不住。见家属还想拖,就想走上去和他说两句,不过到了跟前还是被祁镜拦了下来:“那个,小顾,要不你去重监室叫王主任吧,就说这儿有个病人家属要见他。”
“啊?”顾嘉阳有些犯难,“祁老师,这......”
重监室那个重病人病情很重,王廷连茶壶茶杯都带了进去,已经做了在里面待一天的准备。现在去叫这个小老头出来,除了被骂上一顿似乎也起不了什么太大作用。这骂起来可比眼前这个脑子出了问题的病人专业多了,每一条都能落在他的痛处。
祁镜知道他为难:“你就说是我说的。”
“那......那好吧。”
祁镜见人走了,也没说家属有什么不对,反而挽住了老王的肩膀,像个相处了好几年的兄弟一样,笑着问道:“老哥,我问你个事儿?”
这一勾让他有些猝不及防:“事儿?什么事儿?”
“刚才听你们吵架,总觉得你老婆的声音有些沙哑。”祁镜说道,“她声带受过伤?还是说一直都是这个声音?”
“没受过伤,你说沙哑?”
老王被他的问题问住了,想了想说道:“经你这么一说,好像确实是有这种感觉,音调也有点沉。不过她前两天刚感冒,今天又嚷嚷着喊了一上午,喉咙不舒服应该算正常的吧。”
“正不正常不是你说了算的,当然我说了也不算。”祁镜说完又拿了手机放在耳边反复听了起来,“得做了检查之后才能说了算。”
“还要做检查?”
“嗯。”
“什么检查?”
“恐怕还得做......”
这时,远处刚从重监室出来的顾嘉阳带着一位医生大步走了过来。那是个30来岁的女医生,长发被盘进了手术帽里,脸上还戴着口罩,看不清脸。不过祁镜总觉得人在哪儿见过,很熟。
“祁老师”顾嘉阳笑着说道,“我把夏老师叫来了。”
夏老师......
祁镜这才反应了过来,不论从脸型还是眼神,面前这位不断向这儿靠近的上级主治医生,就和之前那位帮忙取蛆的夏薇一模一样。
“夏薇老师好。”祁镜赶忙笑着打起了招呼,并且极为心虚地用了“老师”这一尊称,“病人家属想找上级医生聊聊,所以只能麻烦你了。”
“麻烦倒是不麻烦,只不过......”夏薇看着祁镜愣了愣,问道,“你们是朋友?”
“不是啊。”
“兄弟?”
“当然不是了。”
“那你们勾肩搭背干嘛?”
“哦,我只是想找他问问病人的情况而已。”祁镜笑着松开了手,解释道,“是个红斑狼疮,十多年了,这次突发精神异常,我估计是狼疮脑病。”
“你估计......”
夏薇白了他一眼,接过病历本翻看了几页,笑着对家属说道:“病人这种情况必须尽快做脑部ct看看到底出了什么问题,究竟是感染、脑梗还是脑出血,或者只是老年脑改变,我们这儿的处理办法都不一样。”
“哦,原来是这样。”
老王低头下意识地看了看夏薇胸前的工号牌,见到明晃晃的“主治”两字,这才安下心。而且经过这个小插曲后,他对祁镜的观感发生了改变。虽然看起来不太靠谱,不过结果上还是好的。
老王拿起之前到手的ct检查单,点了点头:“那我先带老婆去做ct,接着复查几个风湿的指标,对了对了,那个喉镜去哪儿做?”
“喉镜?什么喉镜?”
夏薇就是耳鼻喉科的主治,咽喉有没有问题她最清楚。如果真要较真和急诊这些医生比一比耳鼻喉知识的话,恐怕连王廷也未必比得上:“她应该是个狼疮脑病,看看脑部ct就行了,谁说要做喉镜的?”
话才说出口,夏薇就觉得有些蹊跷。
事出反常必有妖,喉镜又不是什么常规检查,家属怎么知道的?
怎么又是 她忽然想到了身边的祁镜,眉头忍不住跟着一皱,心里有种不太好的感觉。这感觉就和半年前那次会诊一样,明知前面有坑,但自己又不得不往前踩。
“是我。”祁镜赶在老王揭穿他之前,就自顾自地戳着自己的胸口。
“你让病人查喉镜干嘛?”夏薇知道祁镜想好了一切对策,但还是忍不住要问上一问,“怎么看都是脑子的问题,和喉咙八竿子打不着啊。还有,你看她这模样,ct都不配合,还想往喉咙里塞镜子?”
防采集自动加载失败,点击手动加载,不支持阅读模式,请浏览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