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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极宫东宫经过几天紧张的布置,已经焕然一新,到处张灯结彩、喜气洋洋,李世民这一次娶一双姐妹花,前者是韦圆成之女、隋朝故民部尚书李子雄儿媳韦珪,后者是韦匡伯之女韦尼子、王世充儿媳。不过在李世民这位雄才大略的太子殿下眼里,只要长得漂亮就行,至于对方有什么过往经历完全无所谓,李世民这方面,的确有煌煌大唐海纳百川、有容乃大的恢弘气度,要不是齐王妃以死要挟,李世民都打算一并迎娶了。
韦珪和韦尼子都长得姿容端丽、仪态万方,尤其写得一手好文章、书法,在贵女、贵妇圈中小有名气。正因为如此,李世民在洛阳夺得这双并蒂花以后,就急匆匆的弄到家里去了。当然了,除了二女美貌与智慧并重之外,李世民也有拉拢韦氏来为自己摇旗呐喊的考虑,毕竟当时的大唐王朝政局稳定、实力也很强盛,李渊所发动的东征就是实力的证明,那一场东征规模庞大、声势浩大,不仅在要灭杀王世充,还在东方搞李密、在东南方搞林士弘、在南方搞萧铣,同时还打算谋取杨侗的关中。
李世民刚灭了王世充一族,夺嫡的野心正值鼎盛之巅峰,如果白睡一双并蒂花,她们娘家还得为他摇旗呐喊,岂不美哉?
只是事态迅急转直下,李渊倾全唐之军去四周开炮的恶果很快就出现了,先是李世民给杨善会定河南郡动弹不得,接着李孝恭又给罗士信堵死在了襄城郡,当李渊意识到大事不妙,却发现无兵可援,这才想着去搞反隋联盟,但李密、林士弘、萧铣面对唐朝使臣之时,嘴上说得比唱还好听,但使臣一走,立即把所谓的盟约撕了个粉碎,大家都巴不得隋唐怼上十几年,好让自己休养生息,怎么可能去招惹杨侗那凶神恶煞?
这样就直接导致李孝恭给罗士信歼了个全军覆没,十多万大军只剩几百人凄凄惨惨的逃回襄阳;而杨善会也在宜阳大破李世民,李世民在逃往弘农路上,又遭到罗士信从背后狠狠地捅了几枪,要不是紧要关头,刘文静想到筑堤坝之计,以水淹河南郡百姓来挟持隋朝,恐怕李世民的结果也好不了多少。
也是在那场李渊脑子犯抽的东征,使隋朝一举收复了除青州之外的大半个黄淮地区,罗士信则是凭借先歼李孝恭、后暴李世民的辉煌战功,步入了天下震惊、举世瞩目的名帅行列。
而李唐王朝除了帮杨侗搞死王世充之外,损失惨重,别说有进取之力,便是连自保都不能。连带李世民的野心也受到重创,韦珪和韦尼子他照样睡,但已经没有心情拉拢韦氏了,再加上李渊磨刀霍霍,准备屠宰关陇贵族这头大肥猪,是以迟迟没有给韦氏并蒂花名分。
如今李世民为了拉拢所剩无几的关陇人士,也为了一个大计划,才按照娶平妻的礼节走一走。
一大早,独孤明秀、萧氏便帮李世民换上了乌色梁冠、绯色公服,穿戴整齐之后,又在他脸上涂涂抹抹了一阵,李世民木偶一般任由她们两人摆布,等到打扮停当,独孤明秀取来了一面镜子,李世民一瞧,只见镜中的自己唇红齿白、眉目清朗,比平时还要俊俏三分。
他因为常年带兵,肤色比较黑,此刻竟也十分白晰,看来是两位妻子给他脸上敷了粉的,只是那粉敷得十分均匀。一双眉毛也修剪过了,还稍稍画了一点,使他更具英气。
只可惜缺了几颗当门牙,有两颗是杨侗当时在涿郡甩他一剑鞘,掉落的,另外几颗则是谷城之战时,兵败遇到程咬金,给那家伙抡了一巴掌所致。不说话是一名英气逼人的翩翩浊世佳公子,一旦说话,那就实在就不那么雅观了。
“有劳两位贤妻了!”李世民站了起来,自从缺少牙齿之后,就恨上镜子了,如今固然已经不在意这些,可常年累月养成的习惯,还是让他自然而然的避开镜子,笑着说道:“时候还早,我去嘉德殿看看!”
大隋的婚礼依照古礼在夜间进行,双方先祭祖,天黑以后再去迎亲,现在天才亮不久,李世民不想把宝贵的一天时间浪费在无谓的等待之中,而且他也没有心情枯坐傻等。
“夫君别把吉时忘了!”独孤明秀提醒完,才想到李世民一忙就没完没了,便又说道:“还是我派个人去通知你吧。”
“嗯!”李世民点了点头,回身便走,走了几步又回头道:“帝都如今俨如四面漏网的墙,潜入城内的隋军细作今天极有可能借机闹事,你们看好孩子们,哪都不要出去。”
“喏。”望着匆匆离开的李世民,独孤明秀和萧氏相顾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浓重忧色;她们总觉得这场婚礼来得太突然,也来得不寻常,听李世民这么说,更感到一种肃杀的气息扑面而来。
却说李世民来到嘉德殿之时,已是群臣俱至,只是文武百官既没有因为资阳城的收复而高兴,也没有因为李世民纳妾而有半点喜庆之色。因为资阳城的收复之后,是接二连三的坏消息,这很让李世民以及一众权贵高兴得起来。
“那是韩良擅自答应的,又不是我,不准。”再一次看到资阳城守将韩良送来的告急文书,李世民狠狠的将文书摔在地上,这已经是他第五次驳回了韩良放粮的请求了。李世民看着一众文武,没好气的说道:“平抑粮价就行了,我现在哪有粮食去赈济和奖励资阳城的流民?”
正如杨广当初所料,韩良对流民许下承诺,李世民并没有理会,这不是他不想理,而是眼下各处都要粮食,哪有余粮去实现韩良的承诺?
“殿下,若是坐视不管,朝廷就是失信于民,日后再要安抚乱民,恐怕就无人肯信了!”陈叔达叹息一声,说道:“现在许多流民都是将士家眷,这些人若是把消息传到军中,谁还肯为朝廷作战?”
李世民沉默半晌,摇头一叹:“我现在能用之粮都拿去平抑粮价了,哪有粮食去赈济和奖赏资阳城内的流民?”
“唉!”失望已成习惯的陈叔达木然的退了回去。
看着陈叔达、萧瑀等人麻木的样子,李世民心中没来由的生出一股难言的心悸感。
这些人原本是挺烦的,但是当这些人不再寻死溺活的时候,反而让李世民有种心慌的感觉。但到了这个地步,一干权贵已经有了自保之心,考虑到的都是自己的安危,至于朝廷死活全都不在意了,他们袖手旁观,不愿资助朝廷的作为,也使粮食有限的自己,无法对资阳城流民兑现承诺了。
他们真的无粮吗?
不是的。
据李世民所知,疯狂的蜀锦、疯狂的木材虽然是隋朝商人在背后挑起,但如果没有这些人麾下的商行、商铺的商人纷纷去民间高价收购蜀锦、木材,光是隋朝商人根本影响不了整个益州,而全民弃田织锦、找木材的举动倒是富了这些人,可朝廷却要背负全民弃田的恶果,在之后发生的粮价暴涨事件中,也是这些人第一时间知道隋朝断了贸易之后,率先去把集市上的粮食买回家囤积,家家户户如此,集市上的粮食自然供不应求,粮价怎么可能不暴涨?
现在哪怕他们拿出三成粮食来,朝廷完全可以度过这个难关,毕竟大唐王朝的疆域已经很少了,所要赈济的流民其实也很有限。但是,一个二个都不肯。
不过眼下,已经没有时间去体会了。
蜀中大量地域的乱民暴动、占山为王现象本就乱成一团糟,段纶、元仁师兵败的消息又已传来了,与此同时,还有张士贵要求朝廷出兵夺免镇的请求,希望朝廷帮他打通退军之路。
而无兵,显然又是李世民的一个老大难,又让李世民和一众权贵焦头烂额。
散朝回家的韦全璧看到家中张灯结彩、喜气洋洋,一派喜庆味道扑面而来,不由得摇头长叹。
韦全璧周、隋名帅韦孝宽之孙,韦津的长子,韦津和他的兄长韦霁当初因为支持杨倓亲政,遭到王世充暗算,借瓦岗之手将之除掉,王世充之后为了达到败坏杨倓名义、忠臣心寒,以及排除异己的目的,更是胁迫杨倓,让他以通敌战败名义把韦津、韦霁的家眷以及兄弟二人的外围势力一并诛杀。
韦全璧因为在弘农卢氏县令,闻讯逃回关中,因为遭到堂兄弟韦匡伯、韦圆照排挤,一直在益州当个小小的县令,后来反而因此,逃过李渊清除关陇贵族的劫难,而韦匡伯、韦圆照为首的韦氏主脉惨遭李渊屠杀殆尽,如今李世民为了走一走过场,便又把韦全璧提升为民部侍郎,当起了韦珪、韦尼子的娘家。
只是让他感到纳闷的是,自己这边都准备就绪了,两位堂妹却还在宫中,也不知李世民搞什么鬼。
韦全璧唤来弟弟韦琬、韦琨,吩咐道:“放粮,立刻把家中之粮拿出去平抑粮价,不管怎么样,蜀郡不能再继续乱下去了。”
资阳城还没有夺回的时候,韦全璧还没什么感觉,但自从被韩良重新夺回之后,大量坏消息便开始充斥在耳边,韦全璧也有些慌了,此时又被迫上了李世民的贼船,自己不能再坐观下去了。
“家主,大事不好!”一名家将跌跌撞撞的冲了进来,一脸狼狈的脸上还带着血痕。
韦全璧微微皱眉:“何事?”
“城里乱起来了,一群饿昏了头的贱民冲进我们粮铺,抢光所有粮食。”家将悲声道。
“军队呢?”韦全璧大怒的问道。
“军队不在城内,巡城军虽然去镇压了,只是到处都是疯了的暴民,巡城军根本压不下去、也无法对那些老弱妇孺下手。”家将说道:“军中将士大半是蜀郡人,他们面对着乡里乡亲的暴民,如何下得了手?”
“混账!”韦全璧拍案大怒,本来已经做出放血的打算,但没想到暴动都发生到了帝都之内,正想对两位弟弟说些什么,外面又传来阵阵吵杂之声。
“家主!大事不好了!”一名脸上乌青一片的家仆慌慌张张冲进了来 “又发生了何事?”今天本来是嫁妹的喜庆之日,接二连三的坏消息让韦全璧面色更差了,怒吼道:“外面是什么人在喧哗?”
“是城中暴民。”家仆惊恐万状的说道:“今天只有我们一家办喜事,城中暴民闻风而来,现在整个府宅都被暴民包围了,小六子被拖到人群中给打死了,那些人现在开始攻打我们的府宅了。”
“去看看。”听得头皮发麻的韦全璧怒喝一声,一把提起宝剑,便往门外走去,韦全璧家中护卫不少,加上李世民给他充门面的家丁护院,也能凑出个五六百人,他怎么也是武将出身的人物,还能给暴民吓住不成?
“轰隆”兄弟三人刚刚刚走出正堂,便见到大门在一声大响中倒了下来,两扇大门摔了一个支离破碎。
还有的暴民嗷嗷叫的涌了进来,另有一些人直接从四面八方的墙上翻墙而入,那骨瘦如柴的样子让人看得头皮发毛;然而与韦府家丁护院扭打在一起的,怎么看都不像是暴民,魁梧壮实不说,还相当阴险能打,便是李世民给韦府充门面的三百名士兵,也纷纷被他们摁倒在地上暴打,打就打了吧,还专门朝男人最脆弱的胯部下狠手,看得韦氏三兄弟都替他们疼。
“太放肆了,太过分了。”韦全璧铁青着脸的大步走出,几名挥舞着各种兵器的暴民正好冲来,见他衣着华贵,仿佛是看到了猎物一般,话都不说半句,劈头盖脸的就打了过来。
“找死!”韦全璧怒喝一声,手中宝剑左劈右砍,顷刻间便有三四个暴民死在他剑下。
“给我杀!”周围暴民被韦全璧杀的胆寒,韦全璧大喝一声,挺剑便往人群里冲。这倒不是他太过残忍,而是他知道九成以上的人固然是真暴民,但另外一成,绝对是怂恿暴民来韦府搞事的主使,只有杀些人,把真暴民吓跑了,才好把这些人抓出来。
若不然,会有更多无辜人死。
“咻”便在此时,一声尖啸的利刃破空声起,韦全璧心中警兆大起,下意识的侧身躲避。
“噗”只见韦琨在血花迸溅之中,惨叫一声,便口吐白沫的倒了下去,说了声“毒箭”便死了。
韦全璧正要说什么,又是‘咻’的一声,二弟韦琬也步了三弟的后尘。
剩下的韦全璧不敢擅长冲上去了,他目光一扫,看到人群中有人迅速将一把弩弓收了起来,这让他心中巨震。
果然不出所料,这帮无知的暴民果真是受人蛊惑而来,韦府这下危险了。
这个念头只是转瞬即逝,韦全璧便挥剑杀入人群,朝那名暗箭伤人的人杀去,然而又是两支弩箭不分先后的刺入他的肩胛。
这两支箭却是无毒的,这显然是那个射死韦琨、韦琬者的助手,没有具备用这种毒箭的资格,这应该是背后的主谋也怕剧毒泛滥,只给可信之人使用。
“无胆鼠辈,藏头缩尾,算什么英雄。”韦全璧霍然止步,发出愤怒的咆哮,但隐于人群中刺客却失去了踪影,放眼看去,尽是如同潮水般冲进来的暴民,护在韦全璧身边的家将家奴在斩杀几人后,便被拖入木钩勾进了人群,只留下声声凄厉惨叫声。
仅只两刻功夫左右,整个韦府已经沦陷,放眼看去,到处是暴民,后堂响起了家中女眷尖叫、抽泣之声更是让韦全璧目眦欲裂,他勉力拎起宝剑,森然的瞪着四方,犹如一头受伤的野狼一般。
由于他之前气势太甚,四周暴民为他气势所慑,竟不敢靠前。
“他两只手臂全都已经中箭受伤了,大家怕他什么?大家一起杀上去便是!”人群中,不知是何人在大声怂恿。
韦全璧由于失血过多,这时候意识也已经有些模糊了,他连忙随声看了过去,但触目皆是晃动的暴民,哪还分得清楚是谁在说话?
而此时,甚至那些专门针对士兵、韦府家丁狠下毒手的精壮‘暴民’们也一律消失不见了,入眼的皆是瘦骨棱棱、面露饥饿之色的暴民,正用各种千奇百怪的“武器”朝他劈头盖脸的打来。
“我是皇亲国戚,你们不能这样对待我。”韦全璧大吼一声。
“打的就是你们这些为富不仁的皇亲国亲戚。”方才那声音又在人群之中响起,“如果不是你们为了大赚差价,恶意囤积粮食,我们怎么可能无粮可食,怎么可能沦为流民?今天的一切都是你们逼的。大家说是不是?”
“是!”本来有所畏惧的暴民经他这么一挑拨,顿时轰然应是,纷纷涌向韦全璧。
“杀。”韦全璧勉力挥剑,将一根木叉削成两段,但一把凌空飞来的小斧子已经深深的砍入了他的胸膛,手中宝剑“锵啷”一声落地,他大吼一声,左手一把掐住一名暴民的脖子,然而另一名暴民举着抢来横刀,狠狠一刀斩下,竟将韦全璧的手臂齐肩斩断。
“噗噗噗”眼见拦在门前的韦全璧失去战斗力,周围暴民更加大胆的用手中扁担、棍子、木耙往韦全璧身上招呼。
韦全璧做梦都没想到,自己身为名帅韦孝宽嫡孙、名臣韦津之子,没有死在隋军之手,却死在一帮饿疯了的暴民手中,生命垂危之际,满腔怒火和怨气化作一声悲愤的怒吼,身体猛地一挣,巨大的力道将几名暴民撞得飞起,他站立原地,双目凶光大放。
一群暴民一时间为他目光所慑,竟无人靠近。
只是等了良久,有人上前用棍子捅了捅,却见韦全璧魁梧身躯轰然倒下,竟是气绝身亡,暴民们见他站立而死,有些害怕的绕道,冲入韦府。
韦全璧乃是将门子弟,本身也具有不俗的武艺,家中护卫、家丁皆有非凡的战力,但韦府尚且如此,休说其实人了。
陈叔达的府邸被暴民攻破得更早,家中仆役、婢女眼见暴民纷纷杀进来,都尖叫逃命,不多的护卫顷刻间被暴民湮没,身为唐朝相国的陈叔达父子更是被人拖到街上,乱棍打死。
“如此好狠毒的心肠,想不成就大业都难,早知如此…当初应该选择你吧…只可惜天不假尔便,你现在又能如何?哈哈……”
陈叔达临死前不断疯狂大笑,但暴民可没有管那么多,一直打到陈叔达的尸体面目全非,才杀入府中。
太极殿!
李世民登高远眺,放眼看去,整个成都仿佛都陷入一片混乱之中,到处都是暴民在游走,但他就那么看着,手指轻轻扣护栏,谁也不知他在想什么。
“何以至此?焉以至此?”一旁的萧瑀看着不断有浓烟冒出来的城池,跪倒在地,伤心的痛哭流涕。
“因何至此?”李世民看了萧瑀一眼,目光又看向弥漫在杀声中的巨大城池,沉默了半晌,才长长的叹息一声,说道:“孔圣人说‘夫君者舟也,人者水也。水可载舟,亦可覆舟。君以此思危,则可知也。’而我也认为‘国、君、权贵为舟,民为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早在粮价飙升那会儿,大唐朝廷、君王、权贵就已经失了人心,今天之乱就是在那时埋下了祸根!而蜀中各地积蓄已久的民怨,现在经过杨侗一一挑拨,自然就喷涌而出了。也不知这一次,还有多少权贵人家能够活得下来。”
“呃?”萧瑀的哭声咔然而止,不可思议的看着李世民的双脚,身子却不断的战栗了起来。他觉得自己似乎知道了一个不应该知道的大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