层层仪仗、甲骑环护中心,张珪骑着高大神骏的白马,马鞍旁黑皮梢袋插着一张五尺大弓,沉重的箭囊露出密密箭羽。他身着黑色鳞甲,在阳光映照下,闪耀着令人心悸的乌光。黑色大麾,黑铁头盔,盔顶那朵异常醒目的白色缨络,随着马身起伏而跳动。再配上遮挡左眼的眼罩,整个人透出一股冷森森的寒意。
李世安与张珪并驾齐驱,不时谈笑,心里却在叹息。他与张珪素识,见证过这位以十七之龄,拥万户之职,一箭伏虎,千军辟易。何等的少年得志,意气风发。曾几何时,这位将门虎子,竟变得如此阴沉冷肃,浑身上下满溢着一股生人勿近的煞气。看来盲目之痛,对他的打击着实不小。
李世安算猜对一半,张珪一副煞气毕露的模样,是因为他终于找到了报“一箭之仇”的机会,心头的杀气止不住往外翻涌。
当日他与赵猎海上对战,一箭换一枪,被跳弹打瞎了眼,还让对方劫走了宋国丞相。如果不是其父刚刚立下灭国大功,圣眷正隆,他必难逃丢官削爵之罪。最可恨的是,他甚至都不知道那晚打伤他并劫走文天祥的人是谁。他唯一知道的是,对手使用的是一件闻所未闻的可怕武器。
撒里蛮赤坎之败后,元军初步了解到宋军多了一种叫火枪的犀利武器,很是可怕。到阿里海牙南征失败,“火枪”、“连珠火枪”之威名传扬大江南北。张珪也终于弄明白,他是被什么东西打爆眼珠子。他的仇人一定就在琼州,他要做的就是渡过这道浅浅的海峡,踏平那座海岛,再次生俘那个从他手里逃掉的宋国丞相,洗涮耻辱。然后,从对方嘴里掏出那个人是谁——他要亲手把两支狼牙箭插进那个人的眼窝!
所以,他宁愿放弃安逸的建康府总管不做,向父亲请求南调参战。
所以,他来了。
此时仪仗队正经过十字街坊,张珪看到李世安眺望西南不远处那装饰华丽、满楼红袖招的偎翠楼,目光暧昧,淡淡道:“李兄今日邀某前来,说有一件好事物,该不会就是指这些庸脂俗粉吧?”
李世安收回目光,神秘一笑:“当然不是。那件东西,我想公端(张珪字)一定很感兴趣。”
张珪对李世安故做神秘视而不见,只冷漠道:“某现在最感兴趣的只有一样——尽快打造船只,杀到琼州,某等不及要剜眼睛了。”
李世安一愣,旋即大笑:“如此,那公端就更应该看看那件东西了。”
这一次,张珪终于被李世安激起兴趣,目光看过来。
李世安微笑,手里金丝马鞭向前一指:“总管府到了。”
张珪微微点头,长吁口气,蓦然一怔,自己这是怎么了,为什么会有一种脱离危险的感觉?这里……有危险?
十字长街西南百步之外,偎翠楼一间临街窗户前,龙飞翼负手而立,看着长长的仪仗缓缓行过,也重重吐出口气:“还好,还好。”回头看了一眼紧握手枪的红云,什么都没说,缓缓坐回酒桌前。
燕翎队、丁小伊,终于没有动手。
半个时辰后,偎翠楼包间,龙飞翼黑着脸,冷然道:“我已经将方才燕翎队员们的违令行动向上报告,不管上峰是什么回复,我只需要在座诸位明白一点——再有类似违反命令的事件,要么,我把她剔除出侦察队;要么,上峰把我剔除出侦察队。”
虽然不是冲着他们来的,但张君宝等少年也被龙飞翼那逼人气势震得心惊胆战,都不敢拿眼朝丁小伊方向瞟。
燕翎队那边,彭土妹浓眉一横,壮躯一动,就想说什么,但一只手从后面搭上肩膀,即使没用什么力,壮得像个男人似的彭土妹便不敢再动。
丁小伊借着一按之力站起,坦然道:“我也向上打了报告……”
龙飞翼眼神一冷,心下长叹,当这样有背景的下属的上司真不好干啊!虽说自己是行动的头,但真出了事,板子打下来,会打在谁头上?就拿这次的事来说,两人同时打报告,内容相反,上峰会听谁的还用说么……
龙飞翼正暗叹,耳边却听到丁小伊清脆的声音:“……这次行动是我的责任,我自向上峰请罪。我丁小伊在此保证,在接下来的行动中,一切行动听指挥。”
丁小伊说完,向龙飞翼顿首。
室内一时安静,龙飞翼惊讶得半天说不出话。
田七子笑声打破安静:“这样就好,这样就好,哈哈哈……对了,接下来首要进行哪一项任务,请龙副将示下。”
杨正暗暗向田七子挑了一下大拇指,赞他及时转移话题。其实杨正的反应更快,只是他苦于不能说话,只能指望别人。
龙飞翼也就坡下驴,朝丁小伊点点头,环顾众人,正色道:“出发之前,大伙都知道,我们的任务是侦察。那么我们要侦察什么?”
张君宝立马举手抢答:“元军各部驻防分布。”
韩铁虎不甘落后:“雷州城防详细情报。”
龙飞翼点头:“都对,但这都不是首要侦察目标。”
“那什么才是首要目标?”
龙飞翼吐出两个字:“船坞。”
丁小伊眼睛一亮:“莫不是像当初万宁码头一样,轰地炸它个底朝天?”
龙飞翼摇头:“我们这趟的任务,只是侦察雷州船坞的情况,把停泊、营建船只的数量、坞栈与防御的分布,以及元军水军巡察的船只数目及巡察规律等情报探察出来就行,其他事情不需要我们插手。”
张君宝几个少年一脸不爽,暗道可惜,要是还能像当初万宁码头那样,几声轰轰定胜负多好。
丁小伊眉头一皱,道:“收集船坞的情报,必定是要炸了它,这样可大大延缓元军的渡海计划,为我们蓄集力量争取更多的时间。既然如此,为何不安排我们执行爆破呢?”
龙飞翼沉默一下,道:“这是雷州,不是万宁,人力爆破,损失很大。”他是当初那场爆破战的亲历者与指挥者,非常清楚强袭爆破的难度与危险。上次还是在自家地盘上,都冒着巨大风险,而这次是在敌军的地头,再象上次那样来一次怕要死不少人。
欧阳落雁道:“可是让友军爆破,不一样损失吗?”
很少说话的觉远突然开口:“我曾随大帅巡视铁屋,似乎听大帅提过,铁屋又研发出一种新武器,可以安放在船上远程轰击,如同梢砲一般,而威力远胜之。”
原来如此,众人的神情一下振奋起来。
“那我们从哪里下手呢?”红云提出问题。
回答她的不是龙飞翼,而是田七子,这位“算命先生”用两根手指抹着鼠须,一副高人之状:“我在入城时不是给你指点了下手的人了么?”
红云一脸莫名:“谁?”
田七子呵呵一笑:“就是那个涂老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