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老二是去年十二月投靠闯王的新军一员。
他本是河南府新安县的农民,距离洛阳不远。他家里佃租袁家老爷的十六亩旱田,但他平日里不事耕作,喜欢在乡镇上游手闲戏,把耕作的事情都扔给了父母。去年河南大旱,他家田里种不出来年的吃食,他便琢磨要做点什么事情出来。
他想抢那些城里的地主老爷的粮食,那些老爷都存了几年的粮食,抢一户缙绅就够几十户人过一年。那些缙绅十分的可恶,外面都饿死人了,那些缙绅也不开仓放点粮食出来救济穷人。宁愿粮食在仓里烂掉,他们也不会拿给穷人救灾。
不过刘老二只认识几个青皮,人手不足,他们不敢动手。
后来好消息传来,名震天下的闯王来了。刘老二不做他想,立即投了义军。进了义军大营,他分到了一把长矛,充为步卒。上个月,义军攻破了洛阳,刘老二提着这根长矛跟着闯王,在洛阳狠狠地劫掠了一番。
人生第一次,刘老二那样扬眉吐气。
那些平日里在自己头上作威作福的缙绅老爷们,都匍匐在自己的脚下瑟瑟发抖。那些粮仓里的粮食,不知道存了多少年,搬也搬不完,都被充作了军粮。在福王府里抢出来的金银财宝一箱一箱的,闯王当时就给三万义军每人发了三两赏钱。
福王府里的侍女,一个个都被义军士兵们轮流享用了。刘老二那一天也做了一回男人,在一个侍女身上逞了一回威风。
刘老二每次回想起在洛阳的那几天,就忍不住要咧嘴笑。那才是人过的日子!
打下了洛阳之后,闯王更要打开封。开封是河南巡抚老爷的驻地,是河南的省城,更加富庶。若是能随闯王拿下开封,那好日子恐怕自己做梦都想不到。
但没想到,半路杀出个程咬金。就在义军包围开封城的时候,官军来了。刘老二也不知道来的官军是哪一路,闯王也不让士卒们乱猜,只说官军只有一万多人,义军人多,义军肯定能打败官军。
刘老二也不害怕这些官军,这年头做官军要被当官的坑死。当官的喝兵血吃空饷,让士兵穷得驴打滚,饭都不管饱。做官兵还不如做贼,官军能有什么战力?就看洛阳的那些守兵就知道了,闯王大军一到,官兵立即起义投诚,哪里还需要打?
这一支攻过来的官军,估计也是一样。
这一次大战,刘老二所在的队伍被布置在大军中部。刘老二还有些可惜,暗道要是在大军前面才好。杀个把官兵,说不定就能升为马军,有马骑有肉吃了。
刘老二怀着惋惜的心情,走上了战场。
但到了战场上,刘老二发现他想的一切,都是错的。
前面站的那不是不堪一击的官兵,那是一万多杀神。
一开战,两军距离一里多的时候,官军阵前的大炮就轰隆作响。那大炮的声音,比打雷还响,仿佛是一百多个惊雷在不远处炸响。
官军的大炮不但响,而且准,只打了一次,就把闯王的三十多门虎蹲炮全打烂了。
刘老二当时就有发懵的感觉,这是哪一路官军?怎么这么厉害?
等闯王让大军往前冲的时候,刘老二就留了个心眼。他走得慢,趁伍长不注意脱离了自己所在的伍,一点点缩到了队伍的最后面。
但后面也不是绝对安全,官军的大炮太厉害了。刘老二只往前走了六十步,官军的大炮又响了。一发炮弹从天而降射进了刘老二前面的义军人群中,一下子就把刘老二几步之外的一个义军肚子打穿了。
血液和碎肉飞溅出来,溅了刘老二一脸。
那枚炮弹打穿了一个义军之后去势不减,又砸在另一个义军新兵的大腿上。中弹的新兵几乎没有反应的时间,大腿就被打断了。那炮弹在地上弹了一下,又撞在了第三个义军的肩膀上。就在十几步之外,刘老二亲眼看到那个义军的整个右肩炸开,右手一下子就和血肉模糊的身子分开了。
炮弹砸碎了第三个义军的肩膀后砸进了第四个义军胸口,把那个义军的胸前肋骨砸得粉碎。那个义军被炮弹的力量带得飞了起来,在半空中吐了一口鲜血,一声不吭地死了,身子撞在后面的其他义军身上。
这官军的炮弹,当真是太可怕了。对面的官军绝对不是一般的官军,这一仗打不赢的。
刘老二当时就脚底抹油想逃了,他在原地磨蹭了一会儿没有往前走,然后趁没人注意时候就往大军后面逃。但他只往后跑了五步,就有一个穿着鳞甲的闯军军官挥舞大刀朝他冲了上来。刘老二吓得出了一身冷汗,转身又往大军前面跑去。
那个带兵的军官见刘老二往前面跑了,不再追逐他,让刘老二舒了一口气。
但刘老二一下子被那个军官吓到了,一下子跑得太快,居然跑到了大军的前部去了。虽然不是在最前面,可也算前排了。刘老二的前面,只有四、五排义军。
刘老二正在琢磨义军们都走得很慢啊,大家都是怕死的啊,前面官军的大炮又响了。
刘老二没想到的,那大炮这次射的不是圆炮弹,而是散子炮。
只一个刹那,前面的三、四排义军就全部倒下了。刘老二看到前排新兵身上突然就冒出血窟窿,被散子炮一穿两个洞。刘老二两步之前的一个义军新兵被散子炮射中了面门,一刹那整个头颅就被射穿了。血液迸射出来,又喷了刘老二一脸。
刘老二一下子被喷了满脸的血,还以为是自己中弹了,用最大音量惨叫起来。
他停在原地叫了好久,用手拼命在身上和脸上摸着,却没有发现伤口。其他的闯军军官以为他中弹了,也没有催促他上前,最后他倒是成功混到了大军的中部,不再顶在最前面。
大军前面,官军的火铳响了。
只听到一片噼哩啪啦的声音响起,义军的前排士兵就像是被镰刀割下的麦子,一片一片地倒在了阵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