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学院的想法,其实早就有了,而且早就开得起来。
六年前,燕云得复的时候,唐奕只要提出来,肯定是没有人反对的。
因为武举大宋历来就有,只不过不受重视。开个武学院,并不是什么大问题,也没法重视。
说心里话,这里面的原因和重文轻武的关系还真不大。
大宋的士大夫再高傲,也知道军队需要将才来带,也知道没有武功的国家不行。
但是没办法,武举这个事儿,重视不起来。重视,可能会造成更大的隐患。
为什么呢?
很简单,错在将门!
军界山头主义太过猖獗,武举俨然成了各家将门给新人镀金的所在。
既使开了武举,选上来的也是将门所出,是各家的“家将”,那选不选又有什么意义呢?
不得不说,将门多数还是爱国的忠臣,可是将门的体制太受诟病了。
大宋要改军制,不把山头儿平了,改出花儿来也是白费。
说心里话,大宋施行募兵制,这是一种尝试,是对唐末府兵制度弊病的一种反思。这种大但尝试,其实和清末民初时期的北洋很像。
不同的是,北洋的结局就是军阀林立,天下大乱。
而大宋,因为有文人的玩命压制,甚至是陷害,才没有发展成民国乱战的局面。
唐奕想要给武人地位,就是把军阀巨兽放了出来;要改军制,就是把拥护他的将门往火坑里推。
这本身其实就是矛盾的。
将门从情感上来说,是可敬可悲,值得同情的。
可是,从体制上来说,他们又是可怕、可疑需要提防的。
之前在赵祯灵前,潘丰等人问唐奕第一个要改的是不是军制,唐奕说不是。这是出于一种个人情感,也是出于....时机未到。
不客气的说,王德用的心是好的,可是结果不一定好。
要兵权,还是要农垦,本质没区别。还是成就更大的军阀,需要大宋付出更多的成本去防范。
将门漏弊不改,除非把募兵变府兵倒退回去,否则只能用文人那一套龌龊手段去镇压。
可将门的弊病在哪呢??
很简单:忠主,不忠国;认家,不认君。
将门的根源前面就说过,军中绝大多数的将领皆是大将门提拔、推举,致使大宋的将不认大宋的君,只知恩主是某门某姓。
庞大的利益网又把一个个孤立的人,网罗成一个牢不可破的整体。
在这样的大环境下,大家都在算着自己的小九九,都在忠于家主的利益,怎么可能不?怎么可能有战斗力?
所以,唐奕不着急用兵转农来消减兵源,革除冗兵,他第一步要做的,是偷!!
偷人!!
把家将,变成大宋的国将!
怎么变!?
武学院....洗脑,把大宋的将领全放到武学院里去回炉重塑。
一方面,通过武学院镀金,把升迁之恩攥在皇帝手里;另一方面,哪怕是强输硬灌,也得把军内的忠君爱国之风树起来。
之所以非要放在观澜名下,就是知道这方面观澜有经验。喝墨水的奸猾书生观澜都能洗成傻子,还就不信洗不白一群粗汉。
唐奕这是在偷,六年前不行,那时候没有好处,等将门反过味儿来会出事儿。
只能现在,打一巴掌给个甜枣。利益上,唐奕不会亏待他们,但是山头儿,必须给我平了!
这是国家利益,什么特么兄弟朋友都得让道。
武学院的事儿,范仲淹没有反对,范老爷甚至有些期待,有些欣慰,有些...得意。
期待是,他想看看,唐奕这“三板斧”到底会是什么成色。
欣慰是,他觉得先帝选对了人,唐奕对得起赵祯的托付。
至于得意....
那还用说吗?
这是他的弟子,是范老爷一手教出来的,换了谁都会得意。
总之,范仲淹不是拖拖拉拉的人。
人一回观澜,圣旨就到了,圣请范仲俺出知中书门下平章事。
范仲淹于观澜山门之前接旨谢恩,百万瞩目,群情激荡。
退隐十六年的范仲掩....
出山了!
同一时间,贾昌朝于开封城馆大学士之职,出知内相。
文彦博自请罪责,降职一级,知参知政事。
司马光任三司,范镇知给事中归班,丁度领枢密副使之职。
至此,大宋先帝驾崩引起的空前动荡,终于开始回归平静。
一个以贾昌朝、范仲淹、文彦博为首,司马光、范镇、丁度为辅的领导班底,正式成形。
对此,百姓们唯有期待。
只看这一个个光芒万丈的名字就知道大宋,还有希望!!
别忘了,在“相公天团”上面,还有一个无所不能的,唐子浩呢!
第二天。
赵曙临朝,与诸位相公初行君臣大礼。
范仲淹和贾相爷往那一站,后面的文武百官大气都不敢喘,特么气势就不一样!
而今日朝议,非是它事,乃先帝丧葬之议。
经过一番争议,最后...定先帝陵名为“永昭”,谥:仁宗体天法道极功全德神文圣武睿哲明孝皇帝 庙号....
仁宗!!
待先帝丧仪议罢,赵曙很知趣的恭请同平章事范仲淹说上几句,与满朝文武共勉。
对此,老贾暗暗的撇嘴,心道,这特么就是徇私,凭啥是他?不是老夫?
别看贾相爷和范老爷现在是一头儿的,可是,这两老爷斗了一辈子,让他们和和气气,还是有点难。
只见范仲淹先是与官家赵曙一礼,也不客气,转身面向群臣。
“客套话,老夫就不说了。”
“如今陛下尚幼,辅政大臣唐子浩又卸镇疆王爵,以布衣为先帝守灵,江下社稷,全在诸公一肩所承。”
“愿诸位,与老夫一起,共赴艰难。永保大宋,万世之基!”
下首群臣闻声,齐齐下拜,“范公所言甚是!!”
“我等,定当守责。”
“共赴艰难!!”
“嗯。”范仲淹满意的点了点头,旁边的老贾却是一脸不愤。
这种车轱辘话,他能说一天,还用你范希文磨嘴皮子?
可是,哪成想,范老爷还没说完呢。
“另外...”范仲淹话锋一转。“说几句题处话。”
“大家都知道,唐子浩乃是老夫的弟子。”
“如今,他守孝不出,无法辅国,老夫这个做师父的,难免要帮他分担分担。”
“这段时间,诸公有何禀奏,陛下能处理自是陛下定夺,陛下要是处理不了...”
停顿了一下,看着殿上文武,目光之中却尽是森然。
“那也别麻烦子浩了,老夫代劳便是。”
“只管来找老夫,大到国事,小到家情,皆可来询!!!”
殿上一片肃然,皆是面面相觑。
不想,范老爷怕上面的话力度不够,又加了一句:
“非常时期,诸位.....当识大体!”
“嘶!!”
老贾倒吸了一口凉气,心说,特么的唐疯子那股疯儿劲跑你这来了,你个老货让弟子带坏了,也上来疯劲儿了?这种话都能在殿上说??
不过....
高!!真特么高!!换了老贾反正是说不出来这种话。
一句话就给唐奕解决了大麻烦!!
表面上看,范希文在争权,这也是不能在殿上说的原因。不用找辅政大臣,直接找我就行了,这不就是赤果果的揽权吗??
可是,背地里的意思却是:
那些准备找唐奕要人情的、寻通融的,先过我范仲淹这一关!!
别说老贾了,殿上有一头算一头,都开始骂范仲淹,这老货太恨人,一下就都堵死了。
下了朝,一个个都躲着范老爷走,没办法,这老神仙有杀气。
倒是文彦博,没办法,出了殿就等着范老爷。
“范公留步。”
范老爷背着手,一副“通吃”的架势。
“有事?”
“确实有事。”文彦博小心道。“政事堂的一些交割事宜,总要与范公交待清楚。”
“况且....”
文彦博犹豫了一下,“况且,前几天子浩因诸多官员托词不肯进先帝灵堂的事,罢黜了一大批人....”
“虽皆是中层属官,可是朝廷得赶紧补缺,否则政务难行。”
“应由何人来补,却是要范公来定夺了。”
范仲淹眉头一皱,“很多吗?”
“很多!!”文彦博点头。“大概有两百人之多!”
“哦.....”没想到范仲淹只是轻哦了一声。
“宽夫啊....”悠然的迈步往前走。
“不用交割什么,毕竟宽夫还在政事堂,该由你管的,继续管下去便是。”
“至于补缺....”
范老爷淡然一笑,“老夫今日来,皆因圣意难违,朝政难滞,总要上朝与诸公见一百才是。”
“可是...”
“可是老夫没打算马上就开始理政啊!”
“啊...”文彦博在后面跟着,下意识应声儿,半天才反应过来。“啊??”
但闻范仲淹道:“老夫老了,要多休养几日方能理政,这段时间...还要麻烦宽夫多多费心。”
说完,背着手....走了。
文彦博怔在那里也是日了狗了,骗鬼呢啊!!?不着急理政你今天上什么朝??不着急理政,当着文武百官和陛下的面就把唐奕的权都揽过来了?
好吧,文彦博是个聪明人,终于懂了。
正赶上贾昌朝从身边过。
“贾相留步....”
“别找我!”老贾反而追着范仲淹而去,脚底下那叫一个灵巧。
“老夫也老了,得休息几天!!”
文彦博苦笑一声,看着两个老头儿的背影,无语问苍天....
特么一对老狐狸!!!
“希文不似从前了啊....”
宫城甬道,贾相爷与范老爷并肩而行,映着红墙绿瓦,贾昌朝一阵感叹。
“今日这两桩,却是比老夫还要老练。”
范仲淹淡然回问:“老夫以前什么样?”
“刚正....不会转弯....好对付。”
范仲淹笑了,“那现在呢?”
“现在?”老贾斜了他一眼。“狡诈!!”
“哈哈哈哈!!”
范仲淹畅快大笑,良久方得平复。
叹气道:“活到老....学到老吧....”
老贾则道:“你这么一弄,文宽夫就算没打算把你观揽的学生调回来,也得调回来了。”
“老夫是在帮他。”
“哦?”老贾越来越觉得范老爷无耻了,坑了文扒皮,还说在帮他。
“就是在帮他。”
“文宽夫现在的处境很尴尬,而这个人其实不坏,尚堪大用。”
“他亲自把观揽的进士们调回来,对他以后有好处。”
老贾一阵无言,他真有点看不透范仲淹了。
你是应该说他卑鄙?还是应该说他高尚?说他自私,还是说他无私呢?
拿不准。
和唐奕一样,拿不准,你才不知道他有多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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