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回孤身涉险 下终南山,至午口,渡子午河,至城固,过汉中,经天险之巴谷关,沿米仓道,而至巴中府。伊风风尘仆仆,昼夜奔驰,希望早一天能赶到无量山。
他一天之中,连受当代两大高手的调治,尤其剑先生以先天真气,为他打通了“督”“任”两脉,这些武学的精粹之处,就有那种神奇的功用,身受重伤的伊风,第二天居然就能赶路了。
而且,他自己知道,自家的功力,在“督”“任”两脉一通之后,不知增进了若干。他这几天昼夜兼程,除了白天雇些车马之外,晚上都是以轻功赶路,但是却一丝也不觉得累。就拿这件事来说,功力之增进,可知一斑。
四川省四面环山,到了巴中后,地势才较平坦。伊风惦记着自己身上所负的任务。在巴中只草草打了个尖,便雇了辆车往前赶路,他却伏在车厢里打盹,养精神,到了晚上好再赶路。
最奇妙的是,往往两三天中,他只要略为静坐调息,真气运行一下,便又精神焕发。他知道了自己内功的进境,简直快得不可思议!
这么才过了四天多,他竟能奇迹般地越过四川,来到川滇交界旁的叙州。这时候,他才觉得自己真的要休息一下了。
他为了避人耳目,穿的是最不引人注目的服装。因为是冬天,他可以将毡帽带得很低,甚至嘴上都留了些胡须。
到了叙州,他投在城外的一家小店里,自然也是避开天争教的眼线。别的还好,时间却是一刻也耽误不得。
哪知一入店门,他就发觉事情有异,心中不禁暗暗叫起苦来。
原来,这客栈虽在城外,规模却不小,一进店门是一面柜台,柜台前面,却散放着十余张椅子,想是借人歇脚用的。
此刻这些椅子上,却坐满了黑衣劲装的大汉,一个个直眼瞪目。伊风暗叫“不妙”!他暗忖:“这些人看来,都是天争教下。”
不禁暗怪自己,怎地选来选去,却选中这个地方?
但是,他却势必不能退出,只得硬着头皮走上去,希望这店里没有认得自己本来面目的人,更希望店小二说没有房间了。
但是店小二却殷勤地道:“你老运气好,只剩下几间房了。”
带着他走到两面跨院的一间房子,里面倒的确是比城里客栈宽敞、幽静得多。
店小二走进去收拾,他站在院子里,盘算着路途。突然背后有脚步声,他也没有回头去望,哪知肩上却被人重重拍了一下。
他一惊,回顾却见一个黑衣汉子,站在他背后,粗声道:“朋友!你是哪里来的?”
伊风更惊,忖道:“难道这里真有人认得我?不然,怎地这天争教徒跑来问我?”
口中却道:“从北边来的。”
那黑衣汉子“嗯”了一声,从头到脚打量着他,似乎在微微点头。
伊风又微惊,他倒不是怕这个粗汉,而是怕生出争端,误了行程。
哪知那黑衣汉子却笑道:“朋友,你走运啦!”
伊风一怔。他又道:“从今天起,你就是我的兄弟了,大块吃肉,大碗喝酒。我看你买卖也不见得得意,跟着我们弟兄在一起,保管有你的好处。”
这黑衣汉子没头没脑说出的一番话,倒真的将伊风怔住了。眼珠一转,正想答话,那汉子却已不耐烦地催促着。
伊风沉吟半响,道:“老哥的盛情,小弟心领了,但是……”
他话还未说完,那黑衣壮汉已怒道:“小子不要不识抬举,老子看上了你,你怎么样?老子……”
他一口一个老子,伊风不知道这是蜀人的口语,涵养再好,也不禁大怒起来,喝道:“住口!快给我滚开!”
那黑衣汉子还真想不到他会喝出来,他怔了一怔,随即大怒,左手一领伊风的眼神,右拳兜底而出,一招“冲天炮”,打向伊风的下颚。
伊风是何等武功,怎会被这种庄稼把式打中,但他脑中念头极快地一闪,竟未出手,伸着头让那大汉打了一拳。
那大汉又一怔,忽然捧着手走了,大约他也知道自己碰着了高手。
伊风微微笑了笑,心中热血倏然而涌。这种天性的人,是不会永远甘于寂寞的,尤其是他自知功力已猛进,但却未能一试的时候。他心中暗忖:“就算出了什么事,我办完之后,就凭我的脚程,他们还会赶得上我?”
他走到业已收拾好的房间里。店小二赔着笑过来说道:“你老真是大人大量,不跟那般人一样见识,这才叫不吃眼前亏的大丈夫!你老看,连韩信以前都从人家的裤裆下钻过去哩!”
伊风微微一笑,挥手叫他走了。他想在这川滇边境的小店里,煞一煞天争教日渐嚣张的凶威。
过了半晌,果然有人叩门,伊风冷笑忖道:“果然来了。”
倏然拉开房门,眼前一亮,门外竟站着个绝美的少女。
那少女穿着翠绿长衫,微微露出散花裤脚,上面宫鬓高挽,几丝乱发,披在耳边。一双明如秋水的眼睛,望了伊风一眼之后,目光中原来含着的怒火,变成了另外一种似笑非笑的神色。
这少女年纪并不大,但风致却成熟得很。眼中的笑意,使人见了,不免想入非非,嘴角挂着七分风情,樱口微张,说道:“我听我们那几个不成材的奴才说,有个高人,用力劲震了他的手。我就说:这小店里怎么来了个高人呀?赶紧走过来看看。哪知道……”
她以一声荡人心魄的笑,结束了她尚未说完的话,一口清脆的京片子,使她轻快的语调,更为动听。
伊风奇怪:“这少女是谁?难道也是天争教下的高手吗?”
但无论如何,本来留在口边的伤人之语,此刻却说不出来了。
那翠装少女却又娇笑道:“我说您哪!高姓大名呀?就凭您那么俊的内功,一定是武林中成名露脸的大英雄!”
说着,她竟不等伊风招呼,走了进来。
伊风极为不悦地一皱眉,暗忖:“这少女好生轻佻!但人家话说得那么客气,自己在没有摸清人家来历之前,也不便作何表示。但她的话,却又如此难以答复。”
他微一沉吟,说道:“小可略通两手粗把式,哪里是什么高人,更谈不上成名露脸了。方才是一时失手,伤了贵——贵管家,还望姑娘恕罪!”
那少女的目光,住伊风脸上不停打转,笑容如百合怒放,娇声道:“您不肯说,我也没办法。那蠢才受了伤,是他有眼不识泰山,活该倒霉!不过——”
她轻轻一笑,又道:“您肯不肯和我做个朋友?”
伊风又微一皱眉,他更发觉了这翠装少女的轻佻。但他昔年行走江湖时,这种事也曾遇到过,是以也并不觉得吃惊。
他冷然一笑,道:“承姑娘抬爱,小可实感有幸。但小可此刻尚有要事在身,稍息片刻,使得离去,日后如有机缘,再……”
那翠服少女明眸一转,又甜甜地笑了一笑,截住他的话道:“那你是不是肯交我这个朋友?”
语声之娇脆清嫩,更宛如出谷之莺,使人有一种不忍拒绝她任何要求的感觉。
伊风又在沉吟,不知该如何答复。
但他却并非被这少女所惑,只是不忍给少女过于难堪;因为无论如何,人家总是对他一番好意。人们常常无法拒绝人家的好意,至于这种好意正或不正,那又是另外一回事了。何况这少女明眸善睐,虽然显得轻佻些,却绝非淫荡之态。
那少女俏生生立在他面前,突然柳腰一转,向外走去,一边娇笑道:“您既然有急事,我可也不能多打扰您,可是下次见面的时候,您可不能再不理我了!”
伊风目送她的倩影,走到门口,那时她却又突地回转了身来,自怀中取出一物,放到桌上,又娇笑着道:“这——这是我的名字。”
说完,柳腰微折,轻风似的走了出去。伊风怔了半晌,目光一转,看到她竟在桌上留下一张粉红色的小纸片,他忍不住拿起一看,却见上面写着:“天媚教下,稚凤麦慧。”
“天媚教”三字一入目,伊风心头一凛!但那小纸片上所散出的轻淡香气,却使他神思一阵昏慵。等他发觉之时,已来不及了!
于是,他软软地倒在地上……
他醒来的时候,四肢百骸,仍然没有丝毫力气,那虽然近似被人点中穴道,却又和被人点中穴道的滋味,完全不同。
而且,他脑海中也仍然有些昏晕之意,他不禁大骇:“是什么迷药?有着这等效力?”
须知他自“督”“任”两脉一通之后,功力比起以前,何止增进十倍,就算以前,普通的迷药也万万迷不倒他。最怪的是,那小纸片看来,丝毫没有一些异状,谁又想得到那其中竟附有如此厉害之迷药!
他睁眼打量四周,入目俱是粉红色。房间虽然不大,却装潢得绮丽堂皇之极,竟像是什么富家千金的闺房似的。
他心中立刻明白了这是怎么回事,心中不禁厌恶地一唾。立刻试着以内功逼出体中尚残存的迷药,哪知眼前突然一暗——
等到光线重明之时,他立刻又发觉一幕奇境,房中竟多了四个身披轻纱的少女,而那稚凤麦慧,赫然亦是其中之一。
这四个轻纱少女,姿容俱都绝美,体态之中,隐含着一种消魂蚀骨之意,婀娜地走到伊风的床前,竟都坐到他的床侧。
伊风此刻真气方凝,哪知这四个少女明眸带媚,微微一笑,八只纤纤玉手,竟都搭到伊风身上,玉指轻动。伊风心中,竟猛地一荡,他不禁大骇!
但此刻四肢软得一丝力气也没有,也无法反抗。那四个少女笑声愈媚,玉指连抚,伊风心中,竟渐渐像是有些把持不住的样子。
但是他功力之深迥异常人,理智尚未完全消失,心念突地一动,强自收摄神色,将方才凝集的一丝真气,完全逼到脸上。
那四个少女眼中,只觉他面庞火赤,俊目迷糊,如醉如痴。
其中一个,身材微矮,体态较丰,眉目之间,荡意特别浓厚,笑道:“行了!”
她向稚凤麦慧和另一个少女道:“三妹!四妹!你们去招呼教主来吧!这小子也不见得济事,还害得我们四个亲自出马。”
稚凤麦慧望了伊风一眼,笑道:“他将于七双腕震伤的手法,确实高明得很!我以为他一定蛮有功夫哩!哪知道——”
她俏哼了一声,又笑道:“也不中用!”
说着,她拉了那身材最高,肤色洁白如玉的少女,悄然走了出去。
伊风心中,很快地闪过儿个念头,他暗暗忖道:“这天媚教看来果然有些门道,我若不强自把持,今日恐难免遭此劫难!”
一面闭上眼睛,却在暗中调息着。
另外还留在室中的两个少女,却似极为淫荡,言语手脚之间,春意盎然。
但伊风一经调息,心境立即空灵,三花聚顶,五气朝元,他舌尖微抵上颚,外表虽似痴醉,其实却不然。
过了一会,室外笑语之声传来,听得稚凤麦慧轻婉的口音道:“教主来了!”
伊风成竹在胸,倒想见识这“天媚教主”,到底是怎么样个人物。门帘一掀,稚凤麦慧和另一少女扶着一人进来。伊风目光闪处,心中不禁泛起了一种又好气,又好笑,却也又有些失望的味道来。
伊风先前忖测,这“天媚教主”,一定是个绝世美人,哪知入目之下,却险些将先前所吃之饭,都呕了出来!
那“天媚教主”,在一个臃肿不堪的躯体上,穿着打扮和那四个少女同样的透明轻纱,在这上面,是一张奇丑无比,上面却涂满了脂粉的面孔。一见了伊风,就张开她那非常大的嘴,笑道:“哎哟!想不到这种地方,还有这么漂亮的角色!慧儿!你真乖!”
伊风恨不得赶紧掩上耳朵,一个沙哑粗俗却又矫揉造作的声音,其难听的程度,可想而见。
他暗暗奇怪,这种奇丑之人,怎会是“天媚教主”,他却不知道,这天媚教主,万妙仙娘,却生具一副媚骨,与之交合,鲜有不欲仙欲死者!只是,她自己也未尝不知道自已的尊容,是以才会让四个姿色绝美的女弟子,先惑人之心智,然后才——
伊风索性不动,看看还有什么花样。天媚教主一挥手,那四个少女便抿着嘴,退了出去。伊风暗暗皱眉,准备随时出手一击。
万妙仙娘仿佛迫不及待似的,款款地走到床前,往床边一坐,伸出蒲扇般的手掌,竟要去摸伊风的脸颊。
伊风暗中试一运气,自觉真气已无滞阻,方才那种昏慵、迷荡的神智,此刻已不复再有。
就在万妙仙娘的手,快要接触伊风的面颊时,他头微侧,双手倏然如电伸出,分点那天媚教主的肋下“玉机”和前胸“将台”两处大穴。
他这一招,出手如风,何况是在对方万万不会防备之时击出,竟用了九成真力,立心将这淫荡丑怪之人,毙于掌下。
万妙仙娘果然大惊,她再也想不到这年轻小伙在受了她的“迷魂粉”和“姹女指”两种迷魂之术后,仍能出手御敌。
但是,她也有令伊风想不到的地方,竟在这电光一闪般的一刹那间,伸出去摸伊风面颊的手,竟也倏然画了个半圈,双指如剑,直点伊风鼻下的“闻香”穴。指风凌厉,显然功力深厚,亦臻绝顶!
这么一来,伊风纵然能点中她的两处大穴,自己可也免不了受上一指。以万妙仙娘的这种指力而言,他焉能还有命在?
何况他此刻身在敌窟,只要自己穴道被扫上一点,真力微一受阻,门外那四个少女,显见亦是高手,他也是凶多吉少!
他此时功力,虽增进数倍,但临敌之时,所用的还是以前的招术,对付一般江湖高手,虽已绰绰有余;但眼前这奇丑妇人的功力,却绝非一般江湖高手可以比拟的!
他心念一转,手中的力道猛撤。
就在他真力回收之际,他的身形也借势后缩二寸,同时张开嘴巴。
这么便成了那天媚教主如果不也立刻撤招,那么她的一指,便恰好点在伊风的嘴里,甚至可能被他咬上一口。
万妙仙娘一笑,身形倏然滑开两尺,口中却说道:“小孩子功夫不错嘛。”
左手轻飘飘地一扬,似乎有一股迷蒙烟氲,自她那轻纱的阔袖中逸出。
伊风赶紧屏住呼吸。
此刻他已深知人家迷药的厉害,知道自家只要闻着一点,那么又是四脚无力得听凭人家的摆布。
他毕竟久走江湖,非一般初出道的嫩手可比,在这种情况下,还能保持住自己心神的镇定。
闪目四望,这绮丽的房间中,竟没有窗子。
这使他原先打算从窗口逃出的想法,顿时落空。
须知他知道门外必然有那四个女子守候,他若夺门而出,那四个女子怎会放他走?只要稍一耽误,自已就可能走不了!
他心思百转,然而并没有费去多少时候,那迷蒙烟氲,也兀自未散。
此刻那天媚教主却也静立未动,心中也存打算着。她已知道这年轻人功力绝高,而年轻人有着如此功力的,必定大有来头。
原来这万妙仙娘一向屈于苗疆,涉足中原武林,还没有多久,人虽丑陋、贪淫,然而心思却极缜密,武功也极高。
此刻她倒不是畏惧伊风的武功,而是怕他和有关自己的其他教门有所关连,自己若为了这种事而得罪一条线上的朋友,却又何必?
而她自己也知道自己此次能在中原武林创立教派,关系着一个极大的计划,是以她之行事也格外来得小心。
于是这两人的形况,就变得极为奇特了,一个睁着双眼躺在床上,另一个却怔怔地站在床边。两人之间,有一股迷蒙的白色烟氲,久久未散;却给这种不凋和的形况,揉合了些凋和的味道。
两人心中,各有所惧,久久没有举动。
尤其是伊风,他更摸不清这天媚教主的深浅,思虑百结之下,心念突地一动:“除了天争教之外,终南弟子受的是‘天毒教’之毒,而此刻又多了个‘天媚教’,难道这三者之间,有所关连吗?”
伊风本是聪明绝顶之人,心中转念之后,就紧紧抓着这一点端倪而追寻下去,以求寻得自己的生机。
他暗暗忖道:“此刻敌强我弱,何况我有着那么重要的事要做,可不能和这些无耻的女子多纠缠。但是以我的力量,又绝不能除去她们,惟一的办法——”
那天媚教主见这年轻人睁着大眼睛动也不动,也没有丝毫被迷的迹象,越发地莫名其玄虚。
伊风双肘一支,上身侧坐了起来。
口中却朗声说道:“小可是奉了天争教之命,有事入滇。不知之中,冒犯了贵教,还望阁下,高抬贵手,放过小可,日后敝教教主,必有补报。”
原来他方才心念动处,知道自家在这种情况下,只得且施诡计。
是以他抬出天争教的招牌来。
他暗忖:若是这天媚教真的和天争教有着关系,那自是最好;如若不然,对方也可能会买天争教一个交情。
他朗声说罢,天媚教主果然一怔,心中却在暗自得意:“这年轻人果然是同一线上之人,幸好我没有如何,否则传出去岂非笑话?”
她对中原武林极为生疏,是以伊风误打误撞,才会撞个正着。否则天下哪会有这么简单的事?
伊风见了她的神色,心中暗喜,知道计已得逞。哪知脑中又是一阵晕旋,伊风暗叫一声苦也!昏倒在床上。
原来他开口说话之时,自然就不能够屏着呼吸,是以又吸进一些那历久不散的烟氲;而这烟氲,正是万妙仙娘的秘传迷药。
他昏迷之中,忽觉鼻中嗅到一种极为辛辣的味道,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于是他就苏醒了。
睁眼一望,一个奇丑的面孔,正望着他嘻嘻而笑,那正是天媚教主。
这奇丑的笑容使得他心里感到一阵恶心,闭起眼睛,不去看她。
然而耳中却听到天媚教主,以一种和她那奇丑面容极为配合的难听声调,说道:“小孩子!不要怕,张开眼睛好了,本教主又不会吃了你。”
万妙仙娘在极幼年时,就居于苗疆,她虽然没有将中原方言忘去,然而说出来,却生硬得很;再加上她那种如夜枭般刺耳的声调,那种难听,实在是非言语所能形容的。
然而伊风却不得不张开眼来。
万妙仙娘,又咧开大嘴笑道:“本教主早就猜到你是天争教下的徒弟,‘三天’之外,若还有像你这样的年轻好手,那么,我们那位老头子又要气死了。喂,我说……”
她唠唠叨叨又说了些话,伊风却没有再往下面听下去。
他此刻又在沉思着:“这‘天争“天毒“天媚’三教,果然源出为一,所以这丑八怪才会有‘三天’这个说法。而且听她的口气,在三个教主之上,似乎还另有一个‘老头子’高高在上,暗中控制着这‘三天教’的活动,只是这‘老头子’又是何人呢?”
他心中疑念丛生,口中却在唯唯地答着那天媚教主的话。
“这‘老头子’组此性质、方法、手腕都绝对不同的三个教派,必定有着极大的野心,看样子竟想将天下武林豪士一网打尽。”
伊风不禁暗中一凛,想到自己和“天争教”的深仇,复仇恐将更为渺茫,忍不住叹了口气。却听那天媚教主又道:“小兄弟,也是我跟你投缘,还舍不得放你走,我看你要是不急的话,还是在这里多呆几天吧。”
挤眉弄眼,丑态毕露。
伊风连忙道:“教主宠召,小可何幸如之!只是小可实在有急事,一刻也耽误不得。”
他看到那天媚教主目光一凛,赶紧又道:“只是小可滇中之事一完,必然尽快赶来向教主问安的。”
万妙仙娘上上下下看了他几眼,才舍不得似的叹了口气,道:“你要是真有急事,你就快去。可是回来的时候,可不要忘了再来看我呀!不然,下次再让我撞着,不把你这小鬼撕成两半才怪!”
伊风此刻心急如焚,只要放他走,他就谢天谢地了。
万妙仙娘一击掌,那四个少女立刻拥了进来,嘻嘻哈哈笑个不住。
稚凤麦慧走在最前面,笑向伊风道:“恭喜你呀!”
伊风脸上倏然一红,另外三个少女又咯咯笑了起来,一面还向伊风抛着媚眼。伊风直觉如芒刺在背,恨不得立刻就冲出此间。
等到伊风脱身出来的时候,东方的天色,已是黎明了。
他长长松了口气,总算逃出了这艳魔之窟。
但他思忖之下,又不禁觉得有些惭愧,因为自己所用的,究竟不是正大光明的手段。
“对付这种人,用这种手段,正是再恰当也没有。古人不也说过: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吗?我又何尝不可?”
如此一想,他又觉泰然。
行行重行行——
伊风毕竟来到了无量山,无量乃滇中名山,绵亘数百里,主峰在景东之西,山高万仞。
伊风日落至景东,将息一夜,匆匆准备,次晨便绝早上山。
晓风未退,寒意侵人,山上渺无人迹。伊风盘旋而上,只觉寒意越来越浓,随便寻了个避风之处,盘膝坐下。
真气运行一转,正是所谓:“三花聚顶,五气朝元。”伊风才觉得已恢复正常体温。
将那藏宝之图取出再详细看了一遍,图虽详尽,然而在这绵亘百里的深山中,寻找一处洞穴,却也不是易事。他极目四望,远处山峰叠起,群山之中,一峰高耸入云,就是那藏宝之处。
他略略用了些干粮,便又觅路而去。身形动处,山鸟群飞,而他那种轻灵,快迅却也不在山鸟之下。
他思忖着图上所示,那藏宝之地,是在山阳处的一个山坳里,而这山坳却在一道溪水的尽头。
渐行渐远,白云仿佛生于脚底,伊风鼓勇前行,但是那藏宝之地,虽在此山之中却是云深不知其处。
暮云四合。
伊风逐渐着急,忽然听得在松涛声中,竟隐隐有流水潺潺之声传来,他精神一振,连忙向水声发出之处,掠了过去。转过一处山弯,果有一道泉水,沿着山涧流下,澎湃奔腾,飞溅着的无数水珠,在天色将黑未黑之际,分外悦目。
伊风沿着山涧,曲折上行,飞溅着的水珠,渐将他的鞋袜溅湿。寒风吹过,他脚上凉凉的,身上又微微有了些寒意。俯首下望,白云缭绕,仰首而望,已是山峰近巅之处。
伊风目光四盼,忽见前面两壁夹峙,而这山涧便是对面那山坳里流出,他精神一振,身形一弓,两个起落,便越了过去。他极快地穿过那两壁夹峙之间的山道。
此刻夜色虽已浓,寒意也越重,但伊风心中却满怀热望,因为他终究已寻得藏宝之处。
他想到那被武林中不知多少豪士垂涎了多年的秘藏,片刻之间,自己他可得到,心中不禁一阵剧跳,脚下更加快了速度。但是一进山坳,他却不禁怔住了。
那山坳里面甚为宽阔,对面一处高岩,流下一股瀑布,宛如一道白练,摇曳天际,澎湃流下后,再沿着山涧流下。
令伊风惊愕的却是:在瀑布之侧,竟有几处人间灯火。
他立刻顿住身形,目光四扫,证明此地的确和图中所记没有半点差错。藏秘之地,就是在那瀑布后侧的一个洞穴里。
“但是这里为什么会有灯光呢?是什么人会住在这种地方?难道那武曲星君的藏宝,已经被别人捷足先得去了吗?”
他惊疑地思忖着,不敢冒失地再往前走。他知道能够住在这种地方的人,不是避仇,便是息隐,或者是为着某一种武功的修为。然不管怎样,却必然一定是武林高手。
但是他却又绝不肯就此回身一走。
他自家的得失,还在其次,终南山里的数百条人命,也全担当在他身上,此刻他是有进无退的。
水声琮琤,风声如鸣。
伊风就借着这些声音的掩护,极快地掠了进去。
借着微弱的灯光,伊风可以看到瀑布旁山壁下,有一座石屋,两边各开了两个窗子,灯光便是从窗口露出。
伊风此刻又发现,从这窗中射出的光线,分外刺目,不是普通灯光的昏黄色。
伊风只觉得一股寒意,直透背脊,掌心也不禁沁出冷汗。
他又呆立了半晌,突地暗骂自己:“吕南人呀!吕南人!你怎地如此胆怯?你难道不知道终南山的数百弟子之命,以及你自己的切骨深仇,全都在此举上?你若是如此胆怯,你还有何面目见人?你还有何面目见己?”
于是他一咬牙,提气向前纵去,极力不让自己发出一丝声音。
隐在阴影中,他悄悄往窗内一望,屋里的景象,却使得他几乎惊唤出声来。两只眼睛,动也不动地朝里面望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