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治家最大的优点就是撒谎,而且脸不红心不跳,证据确凿。
“如果没有你,他们不会来!”鹿庆西双眼发红,从鼻孔深处发出粗重的喘息:“你攻下断角城,灭掉了白鹿部。你这个卑鄙的骗子,我从一开始就不该相信你。”
天浩手上力道不减,只是稍微移动位置,推着鹿庆西的身体向后运动,将其后颈卡在木墩边缘,这样做能给他制造更大的痛苦,却不会留下过于明显的身体表面伤痕。
“你好像忘记了一件事。”天浩削瘦的脸棱角分明:“当初是你主动找到我,要我帮着你干掉你的两个哥哥,还有你的父亲。作为报酬,我可以得到你族群的一部分人口。”
“我们是生意合作伙伴,不是敌人。”
“以前如此,现在也是这样。我再说一遍,牡鹿部的事情与我无关,随便你怎么查。我只能管辖雷牛部,至于其它族群怎么想我就没办法控制。有本事你自己去找狂牛部和野牛部的王,看看他们对此会做出什么回答。”
鹿庆西感觉脖子快断了,坚硬的木墩死死顶住骨头,他用凶狠的眼睛盯着天浩,愤愤不平地嚷道:“我已经答应给你五十万人,而且我也按照协议先给了你二十万,为什么你还要进攻断角城?”
“这得问你。”天浩此刻就像一头正在捕食的鹰,爪子扼住猎物的命脉:“为什么不直接给我约定的人口?二十万,还只是第一次……你以为我派军队过来容易吗?要翻山越岭,要消耗粮食,还得付出相应的代价。为什么不一次性解决问题?为什么拖拖拉拉硬要分成两次、三次,甚至四次?”
“……我……”鹿庆西又气又急,他拼命挣扎,想要从天浩铁钳般的虎口下得到更多呼吸空间:“这不是我的错。我正在改变雄鹿城的局势,巫角对我不是很信任,这一切都需要时间。”
“照你的意思,你的时间很宝贵,我的时间就是一坨屎?”天浩毫不留情,张口冲着鹿庆西脸上啐了口浓痰,不偏不倚粘在他的面颊与鼻孔之间:“我觉得你应该好好洗个冷水澡,清醒一下头脑。”
“你……你想干什么?”鹿庆西感觉快要崩溃了,强烈的肮脏感与死亡威胁同时撞击大脑,他不顾一切尖叫起来。
天浩轻蔑地看了他一眼,忽然将手松开,就这样冷眼看着鹿庆西连滚带爬从木墩上离开,瘫软在地上,战战兢兢用衣服擦抹着脸上的浓痰和泪水,瑟瑟发抖,就像被十几个彪形大汉轮流痛殴,用最屈辱的方式发生男人之间的亲密交流。
“你还想不想继续做鹿族之王?”天浩的声音非常冷淡。
“你什么意思?”鹿庆西脱口而出,他紧握着拳头,手心里全是汗。
“如果想,就老老实实听从我的安排。如果不想,我现在就可以杀了你。”天浩抬起头,双眼由上自下斜睨着他,就像看着一只丑陋爬虫。
鹿庆西双膝并拢,蜷缩着身子,因为寒冷和恐惧浑身发抖。他努力想要展现自己强硬的一面:“……我,我已经没有人口给你了。白鹿部加上之前那二十万,已经……超出了我们约定的数字。”
“哼!你以为我今天是来找你要债的吗?”天浩不屑地发出冷笑。
鹿庆西双手紧紧抱住膝盖,沉默了几秒钟,低声问:“你到底想干什么?”
天浩缓缓蹲下,这个位置距离鹿庆西不到二十厘米,非常近。
“我们之间的生意结束了。”年轻的雷牛之王微微一笑,露出一口洁白整齐的牙齿:“这就是我想对你说的。”
这答案完全出于鹿庆西的意料之外,他心中不由得涌起一阵狂喜。然而理智告诉他问题绝对不会如此简单,他控制着情绪,呼吸陡然变得急促,极其勉强,带着无限期待和侥幸,犹豫着说:“……我……我也这么认为。”
“看来我们又一次就具体问题达成了共识。”天浩的微笑很迷人,他已经习惯在这种时候绽露性质相同,富有男性魅力的笑意:“现在,我们之间只剩下最后一个问题。”
“我就知道事情不会那么简单……”鹿庆西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喃喃自语。
“任何事情都具有时效性,我们约定的生意也是如此。”天浩讥讽道:“这其实也是你想要的。”
“你指的是什么?”鹿庆西恢复了一部分思维,他竭力保持镇静。
“我已经得到了想要的东西,虽然你没有按照之前约定提供给我足够的人口,不过看在咱们之间的交情上,三十万人的缺额……呵呵,这件事情算了,我不打算跟你计较。”天浩表现的很大度。
鹿庆西的脸色很难看,他很想挤出一丝笑,却发现这表情对自己来说实在太难。
“把抢劫说成是馈赠……你可真厉害。”他仍在自言自语:“长这么大,我还真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人,不愧是雷牛之王……我终于明白,你原来是用这样的方法崛起,从寨子头领变成了一族之王……我敢用脑袋打赌,诡诈之神一定是你的亲戚。”
以天浩强化过的耳力,把一切都听得清清楚楚,可他不打算就这个问题纠缠到底,于是装作没有听见,继续微笑:“听我说,我有个计划。”
鹿庆西的身子明显抽搐了一下,他现在非常害怕从天浩嘴里听到“计划”之类的词。这比“想法”或“建议”可怕得多,意味着不只是停留在思维层面的东西,而是有很大概率成为现实。
“……你想干什么?”他充满紧张和惊惧的目光仿佛看见了鬼。
“咱们停战吧!”天浩表现的非常大度:“其实你一直对我抱又偏见。我要的是人,而且我并不贪婪,只要得到事先商量好的数字就行。”
鹿庆西仿佛被打了一针强心剂,从懵懂和混乱的思维深处清醒过来。他愣愣地看着天浩,简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身为新任鹿王,他很清楚雄鹿城目前面临的现状。
接替鹿丰国成为新王的时候,整个鹿族以雄鹿部为核心,总人口超过一百五十万。
其中,主族雄鹿为六十万。
牡鹿和白鹿两部共同排名第二,各有三十万人。
炎鹿、青鹿、玄鹿三部人口最少,各有十万人。
为了履行之前与天浩订立的“合约”,鹿庆西以整合族群为借口,得到国师巫角同意,分别从白鹿、炎鹿、青鹿和玄鹿四部各自抽调五万民众,充入雄鹿一族。
这二十万人在前往雄鹿城的路上被牛族拦截,进而俘虏。直到现在,鹿庆西仍不明白天浩究竟以什么方法将这些人从鹿族领地上弄走。毕竟那时候断角城还没有失陷,北部要塞仍在发挥作用。
天浩从磐石领出兵,攻占了断角城,他提前派出细作潜入城内,城主牛平德至死也没能发出烽烟信号,白鹿一族被蒙在鼓里,直到牛族大军兵临城下,这才慌慌张张整军备战,却已经晚了,再加上大口径火炮对城墙的毁灭性打击,天浩轻轻松松占领了白鹿城,并吞了整个白鹿部。
至此,雷牛部吞掉的鹿族人口多达五十万。这些人每天都要消耗粮食,磐石领虽然储粮丰厚,却必须节省使用。迫不得已,天浩只能向狂牛和野牛两部求援,同时请求汨水城主宗具派出援兵,以白鹿城为前出基地,帮助他们灭掉了牡鹿部。
三十余万牡鹿族俘虏,天浩一个也不要,全部交给野牛族长宗域,由他和狂牛部族长元猛,汨水城主宗具三人瓜分。
这是很大的一块肥肉,如果不是迫不得已,天浩也不会拱手相让。他很清楚,雷牛部目前的最大接纳能力只有这么多,五十万已近极限。再加上后期从炎鹿、玄鹿和青鹿三个小部族捕获的俘虏,目前被吞下的鹿族总人口数量已达五十六万,如果不是狂牛部和野牛部按照同盟约定运来大批粮食,整个雷角城的物资供应系统已趋于崩溃。
鹿庆西不知道这些事情,他只知道鹿族已经危在旦夕。强大的牛族人占据了白鹿城,丝毫没有退让的意思。看样子是打算永久性占领,把整块区域变成他们的地盘。
短短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庞大的鹿族迅速缩水,整个族群被撕扯得四分五裂,除主族雄鹿部,其它分部都遭到灭族的命运,残余的族人只能逃向雄鹿城……现在,整个雄鹿部总人口约为六十四万。
在鹿庆西看来,这一切简直就像做梦。
军队调集起来并不容易,主要是因为从前线传来的消息几乎每天都在变。白鹿城陷落、炎鹿部遭到攻击、牡鹿部遭到攻击、连续多个分部被灭……无论鹿庆西还是国师巫角,都在紧张、愤怒、惶恐、震惊中度过每一天。
战争节奏实在太快,远远超出想象。尤其是巫角,他一直认为部族规模的大战至少需要一个月的时间进行准备,否则无法确保后勤供应。
鹿族从来就不是一个善战的部族。长久以来,鹿族一直夹在各大部族之间,靠着纺织技术维持平衡,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会出现天浩这个意外因素,导致局势一再恶化。
对鹿庆西来说,停战是最好的消息。
“你说的是真的?”鹿庆西眼睛里闪烁着奇妙的色彩,他盯着天浩,很想撕裂对方脸上的皮肤,看到隐藏于其下的真实内容:“你……确定?”
“我们是朋友。”这话天浩说过很多次,尽管每次的意义都有变化,区别却不大,而且无论语气还是口吻,在不同场合下让听者产生的感受都在发生微妙变化。尤其是他本人的理解与运用,越来越纯熟。
鹿庆西也是破罐破摔,带着几分怨气道:“说真的,你让我感觉很恐怖,很难相信。”
天浩晒然一笑:“我能理解你的想法,你觉得我一直在撒谎?”
鹿庆西抬手按住自己的喉咙,以轻柔幅度缓慢按揉着之前被捏疼的位置:“整个鹿族现在只剩下六十多万人,这一切都是拜你所赐,难道你认为我会对你抱有感激,跪在你面前向你叩头,还要对你说谢谢?”
天浩慢慢踱着步,傲慢和自信同时在脸上浮现,显得优雅又尊贵:“如果你一开始就下令其它分部上缴五十万人,而不是区区二十万,我们之间的交易早就结束了。那样的话,我不会派兵攻打断角城,更不会占领白鹿城,后面所有的事情都不会发生。”
这话深深刺痛了鹿庆西的心,他猛然站起,怒视着天浩,在畏惧颤抖中发出不甘心的指责:“我是王,是整个鹿族的王。没错,我的确答应过给你五十万人,这需要时间,需要我筹谋策划,而不是一道强硬的命令。”
“那是你的问题,你得自己面对,自己处理。”天浩的回答冷酷到极点,没有丝毫感情可言:“交易就是交易,我只看结果,不管过程。既然你给不了,我就自己来拿。”
鹿庆西感觉手脚冰凉:“……你要灭掉我的部族?”
天浩用黑而明亮的眼睛注视着他:“我说了,从现在起,停战。”
“永远?”尽管再次确定了这个消息的真实性,鹿庆西仍不敢大意,他必须试探。
天浩仰起头,发出爽朗的大笑:“我说“是”,你会相信吗?”
这回答令人失望,鹿庆西却没有沮丧。他忽然觉得一阵轻松,因为这回答很真实,比虚假的谎言更能起到安抚作用。
“停战时间能持续到什么时候?”他把焦点转向另外一个问题。
“暂定五年。”天浩双臂横抱在胸前,平淡的话语透出不容置疑的威严。
“……以后呢?”鹿庆西有些紧张,也很期待。
“到时候再说吧!”天浩看待他的目光仿佛猫在注视老鼠:“我需要粮食,需要女人,需要棉花和布料……你是个聪明人,不用把话说得那么透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