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口刘府,刘道芬跟着何铮一起回门。
刘道芬陪嫁的四轮马车实在扎眼,在街上走着,惹得路人争相观看,指指点点,不过坐在里面真的是很舒服,何铮今日特意套上两匹马试车,这一路走来,竟然基本感觉不到颠簸。自收到刘家陪嫁的一套铜活字,何铮就一直想要跟刘牢之商议印书的事,只是他正值新婚,实在腾不出空来,心里悬着甚是难受。
刘府这边也对今日的宴会做了充足的准备。家族里面的在京口的各个长辈,像中书舍人刘宪、冠军将军刘洽、东安太守刘靖等有身份的都请到了,刘义之和刘和之兄弟因辈分小,和刘牢之等在末座相陪。
何铮和刘道芬团团敬酒。因何铮主持何氏书社的修书,近来在京口的读书人里名声很盛,几个长辈着实夸赞了他几句。刘家现在虽然还没有再出现刘王乔那样的名士,家族的文化底蕴到底也不低。对于引导自己修书印书的内弟刘牢之,何铮是打心眼里感激。
为了今日的回门宴,刘安特意关了宴喜楼一天,所有的厨子、侍者都到刘府支应。觥筹交错之间间,主客其乐融融。
何铮到底是抽了个空,在起身更衣的时候,找到了刘牢之。
“人手不够?”刘牢之笑道,“姐夫,思路要开阔啊!京口招不到人了,可以从外地招嘛!我就是在建康招了数百书佣,才撑起了一品汇书社!”
“啪”,何铮猛地一拍额头,“对呀,咱们都开始印书了,他们抄书的活计自然就少了,正好被我所用!”
刘牢之笑道:“姐夫也别太乐观!故土难离,这些书佣,毕竟也是读书人,里面有不少人才,我可是花了大价钱才请到的呢!”
何铮乐呵呵的:“只要能请到人,还怕赚不到钱吗!”
后院里,何氏拉着刘道芬的手问道:“你表哥待你还好吗?”
刘道芬笑道:“他待我很好!不过,他挺关心那套铜活字的,问了我好多,这是阿全做的,我哪里知道啊!”
何氏笑道:“听阿全说,他们家开着印书坊,虽然也做了些活字,却多是硬木做成的,毕竟比不过我们的铜活字!”
刘道芬笑道:“也只有阿全,才会做用钱做活字!”
过了祭灶节,腊月二十四,刘牢之去到东府,来找刘和之商议学校和医院的一些细务。
因前些日子刘牢之跟刘和之提过的造船之事,刘和之仔细琢磨了,也咨询过不少人,觉得甚为可行。南方陆路不便,以舟为马,船的需求量是很大的,造船虽然投资大,销路却不愁。何况这两年刘牢之经营甚为得当,刘和之也对他很有信心。
书房里,兄弟两人落了座。
刘和之开门见山,说了这几天关于造船的考虑。
听到刘和之愿意接手造船厂的差事,刘牢之也甚为高兴,对他说道:“江南的造船工匠多的是,造船用的大木也不缺,现在要找的,无非就是适合建造船厂的地方和合适的合伙人而已。”
“是啊。关于合伙人,你有什么想法?”刘和之问道。
“合伙人嘛,好说,先在咱们彭城刘氏家族内部里面找,也是采用股份制,把所有人都通知到了,一百个钱不嫌少,一万个钱不嫌多。然后就是咱们的亲戚朋友们,也都要通知到了。合伙做这个事不是说我们的钱不够,主要是为了让更多的人参与进来,这样力量更大些。”刘牢之笑道,“我给你透个底,咱们其实不缺这个钱,自己也能干。但是如果我们吃独食,遇到困难的时候,也就没有帮手了。”
“此言甚是。”刘和之点头道,“想不到大郎小小年纪,竟能思虑如此周全,不贪利息。”
“怎么会不贪利息?我们开办船厂就是为了要赚钱的。只不过咱们家实力太薄,官场上还势力太小,经不起什么大的风浪啊。”刘牢之叹口气,道:“有多大锅,下多少米,得量力而行啊!”
刘和之看刘牢之一个半大小子老气横秋的样子,甚觉好笑。
刘牢之接着道:“船厂的选址,一定要选在河边,方便我们运输大木;最好是落差比较大的地方,这样我们可以修建船坞,利用落差来进水和排水。”
“船坞?”刘和之没有听懂。
刘牢之解释道:“船坞啊,就是造船用的坞式建筑物,灌水后可容船舶进出,排水后能在干底上修造船舶。比起在陆上建好了,用滚木推下去,可以省去不少的人工呢!”。
刘和之一时没听懂,连忙追问,刘牢之又细细地说了。
“船厂建起来之后,可以从学校的护卫里面调一些进驻,一来可以为船厂做工,二来也可以护卫船厂。”从寿春来的这三百多人挤在学校里,不伦不类的,容易引起非议,刘牢之也一直在想找地方安置他们。
“这样好。”刘和之赞成地道。这船厂将来是他要主事的,手里有了这些护卫的力量,能够增强手里的实力,他岂有不愿之理。
“趁着年节这段功夫,我多出去拜访拜访,看看能不能拉几家合伙的。”刘和之倒是有些迫不及待了。
“二哥,其实我今天来找你,主要是为了学校的事。”刘牢之说明来意了。
“哦,学校有什么事?”刘和之有些心虚,学校不盈利,只是往外花钱,实在是没什么油水,他也不愿花心思在里头,只是按照刘牢之当初的设想,安排下人去做而已。
刘牢之笑道:“是这样,这段时间学校里的学生渐渐多了,我看每个班的学生各个年龄参差不齐,老师讲的内容也五花八门,乱的很,这样可不好。”
“是这样啊,我没注意到这个事情,也不太懂,依你看怎么办才好?”刘和之问道。
“我是这样想的,咱们编一个教学大纲,规定一下老师教学的内容和进度,同时这些孩子要按照年龄和学识重新分班,接受不一样的教育,因材施教嘛。另外,咱们学校不能光教着识字,还要教地理、算术,还要教习武艺。另外,我还想让一品汇的伙计们到学校里学习,不需要他们通经典,只要能认字就行。”
“这个主意好是好,就怕学校里面的老师不会教啊。”刘和之道。
“编制教材,老师按照教材慢慢研究,总能学会。”刘牢之对道。
刘和之点了点头:“也只好这样了。”
“对了那天我去的时候,门口连个看门的都没有,就那么轻易进去了。学校里面可全是孩子,进去坏人不得了的。”刘牢之正色道,“所以学校门口必须建传达室和保卫处。闲杂人等不得入内,学校里面的孩子也不能随便出去。”
“对,这样好。大郎啊,哥哥最近要忙着筹建船厂,学校里的事,你多分担下吧。”刘和之现在一心想着建船厂,学校的事实在提不起兴趣。
“好吧。我想任命刘衡作为学校监督,负责学校的运营。”刘牢之看刘和之没什么兴趣,本想跟他讨论医院的事情,也只好作罢。
“好。刘衡是个能干的,我也觉得他行。”刘和之正想着把学校推出去,对此自无不可。
离开东府,刘牢之觉得有一种深深地无力感。家族的凝聚力不足,他也没什么办法,只希望刘和之能在造船上有所成就。
回到家里,刘牢之找来刘衡,跟他说了对他的任命,刘衡听了喜不自胜。
刘牢之说道:“这个监督,只是个临时的差事,这段时间你先将就着。半年后如果干的好,就任你做个管事。”
刘衡也不介意,施礼道:“谢小郎君提拔!”
刘牢之摆摆手,示意不必多礼。又对他道:“学校毕竟事务不多,你现在的主要任务是全力筹办医院。你列在册子上的这些医者,都请到了没有?”
刘衡躬身道:“开医馆的医生都通知到了,有些大户人家自己供奉的医者,可就不好请了。”
“开医馆的请到了就行了,到时候咱们一起去会会他们。”刘牢之沉吟了一下,说道:“那些私人供奉的医生,不经常在外行医,说起来他们只是通医术,算不得真正的医匠,就先不管他们了。”
刘衡点头应是。
刘牢之笑道:“趁这个时间,你也给我讲讲京口的医馆。”
刘衡想了想,说道:“京口这个地方,本来人烟稀少,也没什么正经医生。孙权迁都于此的时候,聚集了一些人气,慢慢开始有医者授徒。本地的医馆,以孙氏、顾氏为主,他们代代行医,算得上杏林世家,不过也谈不上有多高的建树,算不上名医。其他医者嘛,有游方来的,有从北方渡江而来的,势单力薄,勉力糊口而已,这些人是不难对付的。”说罢,又把这些医生的具体情况讲了。
他犹豫了一下,又道:“还有一些人,虽然不坐馆行医,却也为人治病,就是天师道中的人物。”说到天师道,天师道在两晋时影响颇深,从上层士族到普通民众,都有很多信众。刘牢之的名字之中有一个“之”字,也是因为家人信天师道的缘故。天师道并非统一的宗教,也分很多派别。宗教之中,依靠送医药博取信众的多得是,天师道自然不能免俗,不过他们并不固定在一地行医。京口这边道教的领袖有出自范阳卢氏的卢悚。卢悚因曾侨居彭城,也被称为彭城道人,因渡江较晚,仕进艰难,主要在民间依靠道术传教,据说已有信众三百余家。
“这孙、顾两家都联系了吗,他们是个什么态度?”
没有人喜欢新的势力强势加入自己的行业,京口流民众多,不少武将和州郡属吏都安家在此,能够看得起病的人也不少,这些已经在当地颇有名气的医馆是不愿意加入刘家医馆的。“这两家没有拒绝,也没有说要来。”刘衡道。
“先不管他们,这些医生,愿意来的我们欢迎,不愿意的我们也不勉强。”收编他们不是为了增强医院的实力,而是不愿断了这些医生的活路。这个时代医生虽说是贱业,经济上却并不算差。
相比于他们,天师道就比较麻烦了,他们有民众基础,上层士族也很推崇,双方真正对峙起来,虽然自己不怕却实在麻烦。
刘牢之沉吟道:“天师道的人就先不管他了,留心点就行了。你对他们多了解了解,不要惊动他们,别让他们觉得我们有敌意,能不起冲突就不起冲突。”
没有情报部门,很多事情无法决断。但是现在还没有能够胜任情报工作的人手来处理这些事情,只好走一步算一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