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安进入了一个玄之又玄的空间内。
他本身负伤极重,光是萧乘醉的那一击就几乎令他生机断绝,若不是山水剑意玄奇莫测的疗伤效果,他恐怕当场就得暴毙,再加上后来吴坤于万里之外授其本命飞剑,天地棋盘的摧枯拉朽之力,几番心神拉扯下来,谢安疲惫不堪,双眼布满血丝,犹如两汪血洞。
但在这个空间内,谢安好似活在别人的身上一样,之前全身各处的疼痛和困倦,都荡然无存了。
他心里狐疑之际,也不忘四处打量,缓步向前,只见这是一个云雾迷蒙的奇异空间,四周安静的可怕,入目所及只能看见一些光怪陆离的影像,由一些个似云似雾,不断漂浮的神秘物体所托载,这些东西就像是河安城街上小吃里的棉花糖,只不过有一点不一样,这些个棉花糖,是五颜六色的。
谢安眯起双眸,也不知道是因为身上的伤痛之感消失的缘故还是什么,总之心情莫名其妙的变得轻松愉悦起来,一点儿也不再去思考那些个绑在身上的谜团,还有外边处处存在的刀锋凶险,他脚下极软,低头望去原来竟是踩在一片广袤的浅滩之上,他弯腰下去,细细触摸,很奇怪的是,这样的浅滩并没有水,缓缓流动的,竟然全部是天地元气!
谢安心中诧异之余伴随着欣喜,这样的情境,他并不陌生,当初在玄玉水界中,整片大湖都是天地元气形成,只不过那样的沙滩仍然是有些硌脚,要不然他也不会突发奇想用湖底散发着玉光的修士骷颅给夏半烟做了一双特别的小鞋。
想起那双鞋,谢安又不自禁想起当初第一次见夏半烟的时候挠她脚心的情境,谢安童心大起,索性脱去鞋袜,赤脚踩在数不尽的元气微波之上,脚心传来舒缓痒动,哈哈笑出声打破玄境中的安谧,而就在这时,所有的云朵不约而同的一齐涌来,谢安急忙后退闪躲,可在那些虚幻云雾之中的影像中,他猛然看见了一个女子的身影!
谢安刹那怔在原地,脑海一片空白,如遭雷击!
女子一身浅色白衣,笑意和煦,如春风送暖,万物复苏,任谁看了也都会将所有的烦恼抛之脑后,就是这样的一位女子,恍如神人菩萨,同样如谢安一般赤脚行走在元气微波里,女子身后跟着两个不大的顽童,胖的那个嘟囔着嘴,一会儿开心,一会儿烦恼,一会儿又哭起了鼻子,而瘦的那个不管胖的那个怎样欺负他,脸上都是一副满足的神情,直到画面中,又出现了一位扎着羊角辫的红衣小姑娘时,谢安眼里的泪水再也忍不住,全身好像被抽掉所有的力气,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哽咽道:“雪姨!”
女子好似听见了他的呼唤,朝着他微微笑了一下,伸手招呼道:“小安!你别让着阳儿,越惯他越来劲!”
谢安下意识摇头哭道:“不不,雪姨,我没惯他!”
红衣小姑娘刮着脸蛋,笑嘻嘻道:“真不羞,小阳,都这么胖了,还要和小安抢吃的!你是猪吗?”
小姑娘这番话立刻引来了胖小少年恼羞成怒的反驳,但言语支吾不清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后来就索性捏着拳头满大街追着女孩,不多时就远远落在了后边,女子和瘦小少年并肩走在最前边,女子牵着少年的手,一大一小抬头挺胸,一路春分和煦,阳光普照,少年满心安稳,步子轻碎,尽量协调着女子的步子节奏,生怕有哪一步落下。
可是好景不长,画面中的人在以极快的速度长大,女子的身影越来越稀薄,而当初的那三个身影也越来越高大茁壮,谢安心如刀搅,泪水汹涌,伸长了手拼命的向前想要留住女子,可是无论他怎么摸,画面中的女子都会巧妙的从他指缝间流过,直到最后,他亲眼看着那个最瘦小,也是最满足的小小孩子长高到和女子平齐的程度时,女子的身影彻底消散。
路,还是一样的路,风还是一样的风,阳光依旧是一样的阳光。
只有一点不同,三个孩子都长成了少年少女。
谢安哭的声嘶力竭,心底所有的难过都像洪水猛兽,关也关不住的拼命从眼眶里汹涌出来。
而在最后的最后,谢安泪眼朦胧中瞧见,那女子的身影轮廓又重新出现在三个懵懂无知的少年的身边,而当女子最后一一悄悄亲吻人世间她心里最割舍不下的三个宝贝的额头后,她悄悄退至边上,又与长高了的少年们随行了一小段路之后,驻足不前,痴痴凝望。
又有一名白衣女子撑伞前来,女子含笑而逝。
谁也不知道。
那一年,谢安开始修习琉璃小剑之上的剑法。
心随意动,谢安从没有如此想要放肆的张扬,就在女子如风逝去之后,他仰天悲吼,神台之内的琉璃小剑破天荒的积极响应主人的号召,体内经脉迅速扩张,伤上加伤,几欲爆裂,山水剑意自动幻化出青白二气疯狂修补经脉,脚底下的无数精粹的元气凝液猛然之间急剧旋转气化!
“雪姨!”
谢安喉咙里哽咽,声音粗犷,响彻整片玄境空间,云雾稀薄,悉数震碎,心湖之内只微微弱弱的一滴心头血乍现片刻,头顶百会就已经冲出一柄流光溢彩的璀璨小剑,而也就是在这刹那的功夫,有一道声音毫无征兆的响起,压制所有异象,尤其是在谢安耳边,几乎如实质一样冲入他的神台!
“停手!”
谢安恍然恢复清明,短暂瞬间,谢安看清了云雾消失,其背后的真正人影,也看清了整片空间的原貌。
这是一处山涧,他脚下的元气凝液是一条贯穿其中,不知深远的小河,由近及远,不知多少万重山,一山高过一山,到最后已是白雪皑皑,与天平齐。
雪姨,伍阳,竹姐以及他自己的画面全部消失,多出了许许多多悠闲自在的山中居民,而那些人好似完全看不到他一样,各自忙着各自手头的活计,有热炉旁一心一意打铁的,也有渔夫垂钓小河边,有孩子迎风放着纸鸢,还有女人促膝围坐在水井旁,一句一句的拉着家常。
一切都像是刚刚开始的模样,三月春花渐次醒。
谢安难以置信的望着这样一片桃源圣地,他脑海中陡然划过一道闪电,这幅画面说什么都看着眼熟,竟原来是那日在凤暖阁之前看到的那副画!
山河图!
他气血难平,小剑离开百会以后欣喜若狂,已经要脱离他的控制,迟迟无法收起,可这时那道声音又传来说道:“还不停手?”
谢安双眸眯起,仔仔细细的环顾了一圈也没有找到这个声音的源头,只得皱眉苦笑,不是他不停手,是小剑桀骜,从来没把他这个主人放在眼里,这时那道声音像是知晓他心神一样的爽朗笑道:“赤子之心,可堪大用,别找了,老夫知道你控制不了和尘剑,你且御风而行,来这雪山之巅!”
和尘剑?
小剑的名字叫做和尘?
黄希云从没跟他提起过,这老者又是何人?看样子好像也是老师傅那个世界的强者?
谢安心里一万个疑问,但全都压下心头,也不管头顶的琉璃小剑在听到那句和尘以后如何挣扎肆虐,既然老者要他到雪山之巅,他就没有不去之理,谢安脚尖点地,山水剑意幻化的青白二气自动托起,身形快若流光,直奔画面中,最高远的雪山之巅!
而此时此刻在魏都城武帝庙中,一直关注谢安情势的黄仙子,也亲眼目睹了谢安所看见的一幕幕,她的眼睛也微微湿润,但当谢安只身一人飞向雪山之巅的时候,黄仙子立刻起身朝着雪山上的孤鸿一点轻轻施礼,然后玉手一扬,谢安的神台之中原本一直存在的她的那道分身神念立刻退出谢安身体。
不止是她,她身旁不知何时到来的吴坤也抱拳行礼,然后同样施法,拿掉谢安身上山水剑意的本命飞剑,棋盘玄境内的那道声音见状远远传音笑道:“二位多礼了。”
黄希云和吴坤同时应声道:“理当如此!”
那声音也不再说话,黄希云擦掉眼角泪水,前所未有的紧张,吴坤笑着安慰道:“黄仙子向来沉稳,这么有把握的事情,怎么事到临头了反而紧张了?”
黄希云秀眉轻蹙叹道:“不是紧张,只是想着把那么艰难的事情,交到他身上,有些于心不忍。”
吴坤眼里欣慰荡漾,黄希云转而施礼道:“还未恭喜大公子苏醒呢,你可瞒的我好苦啊,果然不愧是周天道子,每一代转世不到最后时刻,任你别人有多大神通,都不得窥见分毫。”
吴坤摇头苦笑道:“黄仙子可莫要抬举我了,而且事实上,恐怕仙子更希望我晚一点儿苏醒吧?”
黄希云捂着嘴银铃笑道:“大公子法眼如炬。”
吴坤长出一口气,昔日点滴往事跃上心头,有些意态阑珊,负手轻声道:“我又何尝不想做一个吴坤呢?只是即使我一直是吴坤,那小安会一直是小安吗?”
黄希云果断摇头,“如果没有这么多变故,今日就是他飞升周天之时!”
吴坤点了点头道:“我早料到仙子有此一着,于是提前和小安约定了一个誓言,那时仙子尚未苏醒,所以没来得及和仙子打招呼,请仙子不要见怪。”
“剑王朝?”黄希云歪了一下脑袋,眼眸如秋水般深邃。
吴坤嗯了一声抱拳道:“朝歌想着既然是响当当的大劫主,不轰轰烈烈一番何以震慑周天万古?当然也有朝歌的一点私心在内,当年传授我山水剑意的老前辈阴神正是剑王朝的遗修,那句誓言也是老前辈传授于我的,现在我把它传给小安,希望小安能替我完成老前辈的心愿吧。”
黄希云听明白了,眼眸一点点瞪大,语气颤抖问道:“那,那令尊大人?”
“我爹是我爹,我是我,如果天府真有对不起剑王朝的地方,冤冤相报何时了,到我这儿结束吧。”吴坤遥望天幕自顾自洒然说完,双臂扬起升了个懒腰,然后才看向黄希云笑着继续说道:“父债子还,是这么个理儿吧?”
黄希云站直身体,一揖倒地,含泪道:“大公子高义,之前黄希云还有戒备之心,实在枉为圣宗门下,请大公子责罚!”
吴坤轻轻扶起黄希云,“仙子言重了,我还担心你会怪我强行又给小安加餐呢,怕他的周天之行会因我而徒添凶险,这毕竟涉及到剑王朝,有可能会举世为敌!”
吴坤说完想起了什么,眼神微微苦涩,指着自己心口继续缓缓道:“不过你应该放心,我对小安,真的没有一点儿坏心眼儿。”
黄希云满怀歉意。但眼神坚定,摇头铿锵道:“大公子也请放心,我相信小安会站在公理这边!如果周天是一个没有公理的周天,那我黄希云就亲自给他们送上一个灭世魔王!”
吴坤哈哈长笑,竖起大拇指。
黄希云报以浅笑,二人目光落向虚空,穿透一切直达棋盘玄境,谢安已经飞身到了雪山跟前!
这中间,吴坤的送给他的本命飞剑忽然消失他察觉的到,心里更加多了一个疑问,不过黄希云的神念分身撤走他倒是毫无察觉,但即使没有这些,谢安也不会简单的以为,眼前的雪山,是一座普通的雪山!
所以谢安先是在山脚之下暂停下来,说是山脚,雪山的山脚,是底下无数重山脉的山顶!
高处不胜寒!
谢安不得不运起修为抵抗寒力,他有一种莫名其妙的错觉,这个地方的寒气,好像一般的三境界根本无法承受!
这到底是是什么地方?如此精纯的元气小溪,充满了惬意的神秘居民,山河图上所画的翠绿世界,还有这万丈雪山!刺骨寒气!
琉璃小剑很暴躁不安,但又跃跃欲试,但真正临近了山脚,比起之前要安稳的许多。
谢安深吸一口气,收拾心神,不管三七二十一,试探性的抱拳朗声道:“谢安就要开始登山了!”
那声音忍俊不禁笑道:“虚头巴脑的,还没进圣宗的门呢,就学会了一身繁文缛节,可不害臊?”
谢安挠了挠脑袋,那声音认真起来,嘱咐道:“老夫的雪山,最重心境,如非赤子之心,饶你修为再高,神通再强也绝难爬上顶峰,你如果心中还有杂七杂八的念想,就趁早在山下修行一段时间再上来吧!”
谢安大声问道:“那什么是杂念,什么不是杂念呢?”
那声音突然生气的哼道:“这就是杂念!问就是杂念!”
谢安神情落寞的哦了一声。
他以为上边的那位老者是不耐烦的生他的气,可其实是当那老者对谢安说完那句如非赤子之心,饶你修为再高,神通再强也爬不上来的话后,老者清楚的听到,之前黄希云和吴坤的那个方位,有一个醉汹汹的响亮酒嗝,然后就是一句细小的咕哝声。
“吹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