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不接!”
青衫中年人终于确定,瞠目结舌。
灰衫中年人也不再是一副淡漠的表情,眉头微皱,眼神望着粼粼波面,不知道想些什么。
南宫焦急的猛跺小脚,眼泪簌簌落下,忽然再次回头望向城墙上的那位神秘剑修,那人一身黑衫怀抱一把古剑,似乎也注意到南宫的眼神,微微对视便移开了目光。
谢安抬头遥遥望了一眼空中的田中,田中此刻气急败坏,他感受不到翻天印所承受的任何神通抵抗,如果说刚才谢安毫不重视还情有可原,毕竟撼山印只是第七印,之前与谢安交手他也不是没用过,而这翻天印远远不是撼山印可以相提并论,其威力之大,他只见过师傅在两年前大衍墓中取那一刀一剑之时用过,而当时师傅所面临的是一尊堪比第三境界中期的墓妖残魂!
谢安丝毫不抵抗,田中心神终于不安了起来。
天地之间一条极明亮的细线仿佛龙门湖上的江潮,远远纷沓而至。
谢安仰对苍天,消瘦的身材何其豪迈,远远大呼道:“田中,这第二招虚有其表,你还记得起你师傅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吗?!”
这话雄浑激荡,久久不绝,天地之间仿佛骤然安静下来,田中耳边回响的也尽是这样一句当头棒喝,此刻望向下边的谢安,只见他负手而立,哪里还是自己的宿命之敌,其身高七尺,顶天立地,分明就是自己的师傅!
田中突然泪眼模糊,摇摇欲坠,心中百般不是伴随着莫名悔意剧烈搅动,他只觉胸腔苦胆破裂,一肚子苦水倒流,干哑道:“师傅......”
而那里,谢安当然还是谢安。
田中在瞧着谢安,谢安也在瞧着他。
田中看谢安是武藏,而此刻的田中第一次,让谢安觉得他有了武藏身上的某种东西。
细线切割天地,分开阴阳,转眼即至,距离谢安已经不足百步!
“完了!”
青衫中年人胸口憋屈,长叹一声,而他师兄却不似他万念俱灰,眼神里竟然隐隐期待这什么,他不相信那位老师傅的徒弟就这样凋零!
细线自天边而来,到谢安身前不足百步之时,谢安静静站立,十步之时,谢安向空中伸出一只手,缓缓一握,那道极亮的细线竟突然戛然而止,而后随风散去。
不止如此,这一握,天地元气也乖乖的复归于平静。
观潮亭上的青衫中年人微微颤抖了起来,灰衫中年人这次却含笑不语,既是意料之中,又充满好奇。
他不知道谢安究竟想要什么样的结果。
第二招就这么过去,田中却没有多失望,这是道心的较量,可是与其说是谢安赢了,不如说是田中没输,至少他得到的比谢安要多。
城头上的神秘剑修瞧着此幕前前后后,第一次抿起了嘴唇,有了表情。
田中沉寂片刻,突然落在地上,神情平淡,指着东边远处的地垄道:“你朋友在那边。”
谢安忽然欣慰的笑了起来,没有接他的话,只是高声道:“田中!用最后一印,擒龙!”
田中点了点头没再说话,两人之间再无声势浩荡,然而周围数十里方圆齐齐被意念锁定。
谢安看到了期待已久的田中,田中也终于做了一次自己。
他想到当初第一次在张府看见那个偷书的少年满脸稚气,却滑头滑脑,修为不凡。
他也想到,这两年,师傅对自己越来越远,越来越失望,反而总是提起眼前这个少年,说他心性淳朴坚韧,乃是上好的一块璞玉。
他不服气。
今天的他,自然还不服气,但是,他愿意抛开师傅,神殿,玉衣,仙陵,正大光明的和谢安一战!
南宫处在两名第三境界大修的意志中央,忽然感到呼吸急促,一抬掌心一条黑线隐约出现,紧紧咬了唇,忽然后背一道极温润的元气渡入,南宫正待回头,后背声音响起:“别回头,江湖儿女,理当不拘小节。”
南宫微微点了点头,却是舒服许多,眼眸再次焦急的落在谢安身上。
田中轻轻抬起双手落于胸前,印诀比之前要繁奥复杂的多,轻声道:“谢安,此战无论生死成败,你我之间一笔勾销,不过神殿人才济济,我奉劝你,小心行事。”
谢安微笑道:“神殿人才济济我倒是不知道,不过我见过两个让我心服,一个是你师傅,顶天立地,正大光明,一个是你,对修行有着天生的执念,对力量有着根本的追求,这一点你不弱于任何人!”
田中神色复杂,抬头道:“你说,你服我?”
谢安哈哈一笑,爽朗道:“当然!”
田中突然紧紧抿着嘴唇,他眼前又看见那个草长莺飞的春天,一个少年在墙头起起落落,那样自由,那样无拘无束,好像这天地根本束缚不了他。
田中目垂于胸,长叹一声,心结终于彻底放开。
赤芒亮起,他手中印诀每翻一道,便有一道红色印记从手心飞了出去落在脚下,只片刻过后,脚下四方一个血红色的法阵陡然形成。
“这是擒龙印,谢安,我有生以来,最强一击,但我不希望你死!”
田中话落目视苍穹,脚下法阵陡然旋转,九天之上乌云深处忽然传来一声清脆龙吟!
谢安也第一次面色沉了下来,擒龙印,原来不是印诀,而是阵法!
那声龙吟方现不久,便有一股浓烈的威压自九天之上轰轰而至!
谢安双眸清澈,瞳孔之中一条红色巨龙隐隐浮现,电光闪烁,张牙舞爪,那是天空之中的倒影,片刻后魏都城的人们全部呆滞不动,因为惊雷之后,一条火龙从天而降!
而谢安却微微低头,似乎根本没意识到这样凶险的局面,伸出那个武藏用血写下最后一个字的手掌,不知道对谁轻声言语:“放心吧,我死不了,你也死不了。”
而后猛然抬头,清澈眸底一片剑影闪过,盯着那条巨龙朗声道:“南宫,借你尖刀一用!”
南宫此刻紧张万分,手心脚心全是细汗,猛然听的此话,来不及反应腰间佩刀就仿佛受到什么召唤一样,忽然轻轻微鸣一声,脱鞘而出,在空中回旋了几圈后,陡然化作一道流光直入巨龙口中!
天地猛然一亮!
荒原大地上,一柄寒刀,一条火龙,远远对峙的一个少年,一个年轻人。
刀入巨龙口中,元气仿佛被压缩到了极点之后猛然爆开,一瞬间,天地流光绚烂,那神秘剑修立刻站在南宫身前,抽出古剑又一个十字,不过这次明显比之刚才要吃力的多,一片无形剑影摇曳而起,充斥整片天地,这才堪堪拦住无数的元气乱流!
田中猛然吐出一口血,谢安脸色也微白,继而嘴角也溢出一口血,田中印诀再次加急,脚下符文纷纷而起,全部注入巨龙体内,顿时巨龙声势大振,虞河化成一道道百丈粗的水柱冲天而起,就连这片荒原也要震动不停,仿佛就要从中间一分为二!
谢安张嘴又吐出一口鲜血。
南宫终于忍不住焦急的要踏步而出,神秘剑修立刻伸手拦下,冷声道:“你不能出手!”
“为什么?!”
“你身上有旧疾,你此刻出去没等你帮上忙就会被他们强烈的意志引动旧疾,当场丧命!”
“那我也不能见死不救,你让开!”
神秘剑修突然皱了眉缓缓道:“再等等,谢安,远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
南宫闻言,心神一晃,不知道为什么真的信了这人的话,静静的看着。
而极远处,一个紫衣少年站在一个干瘦老者旁边忽然轻轻咳了一声道:“走吧,田中输了。”
老人点了点头,两人身形化作微不可见的流光消失在原地。
场中谢安吐了一口血之后,突然伸手接住一滴血珠,巨龙此刻已经距离他头顶天灵不足十丈,那股火热炽烈的气息甚至都可以清晰感受。
谢安接住那滴血珠之后,根本不在意头顶,突然嘴里默默有词,而那粒血珠也陡然之间大放光明!
巨龙眸中闪过一抹惶恐之极的神色,而其腹中尖刀却舒服的尖鸣一声,嘹亮天际,转瞬间幻化百丈刀影一路向上,田中哇的一声再也支撑不住,又吐出一口鲜血。巨龙哀鸣一声,可都未来得及挣扎,刀影破肚而出,巨龙立刻崩溃,土崩瓦解,化为元气四散开来!
到了此刻,谢安面色更白,合上掌心,那粒血珠消失不见。
而南宫在神秘剑修身旁,清晰可闻他手中的古剑在谢安那粒血珠出现的同时,也微微轻鸣。
只不过神秘剑修并指作剑轻轻划拉剑鞘,鞘中古剑才稍稍安静。
巨龙所承载的天地元气庞大无比,这不是印诀,乃是阵法召唤而出,比之印诀不知道要强悍多少万倍,此刻巨龙虽散,然而天地之间飞沙走石,罡风四溢,久久不能息。
唯独谢安和田中之间云淡风轻。
田中苦笑着擦了嘴角鲜血,“我又输了。”
谢安摇头道:“我伤可比你重。”
田中微微沉默,随即叹了口气道:“输给剑修身上,说实话,我并不觉得丢脸。”
谢安没说话。
田中继续道:“谢安,今天是你第一次用剑吧。”
谢安挠了挠头,没说话,又点了点头。
田中仰天长出一口气,忽然觉得疲倦了,再也不说话了,摇晃着朝着南山走去。
到此刻,田中与谢安之间的一战彻底结束,谢安也第一次向世人展示了自己是一名剑修。
那是他隐藏最深的秘密。
因为,这关于老师傅。
可是今天,谢安为了另一个可敬的人,不惜把这秘密昭示天下。
即使,以后不得安宁。
谢安伸开手,那里是武藏留下的一个月字,低声自语道:“武先生,晚辈领教擒龙印,不过你也领教了我治病救人的本事了吧?”
“田中应该会好好反省一番了。”
“此番之后,他才有可能大进,否则一粒换元丹就断了他的修行路。”
“你的心愿,我算超额完成吧?”
谢安张嘴又吐出一口鲜血,脸色惨白如纸。
龙门湖观潮亭上的青衫中年人摇头叹气道:“剑修,竟然是一名剑修,说起来也难怪,擒龙印在同等境界不是剑修的话,恐怕难以打成这种局面。”
灰衫中年人却否定道:“打?”
青衫中年人侧目,有些疑惑。
“依我看,谢安纯粹是徒手让三招,第一招撼山印,第二招翻天印自不用说,至于第三招擒龙印,谢安只用本命心血,你可曾看见他的本命剑意?”
青衫中年人不说话,眼神却一点点震惊了起来。
“一个连本命剑意都没有出示的剑修,你以为他这算出手了吗?如果他出手,那位神殿的修行者一定会刀悬脖颈,血溅五步!”
天地元气渐渐平复,青衫中年人五味杂陈,一句话也说不上来。
南宫的尖刀已经归鞘,其身前的神秘剑修忽然微微一叹:“三招不接,谢安,你是当世第一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