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火继续蔓延,东西五院已经烧了半截,而西三院天井的位置一个秀气水灵的女孩儿正撑着一把粉色的油纸伞焦急的望着门口,别的人都跑了,可唯独她一动不动,像是在等着什么。
“哧啦!”
忽然一根一人环抱粗的横梁被火烧断,从房顶断开,滚了几下,正冲女孩儿背后的方向坠落!
女孩儿因为雨伞遮挡只听见声音却并未看见火粱来势方向,这时循声望去,火粱已至身前不足五步,女孩儿惊叫出声,丢了油纸伞,双瞳里只剩下一根来势猛烈的火粱!
就在这时,从女孩儿背面正门,正面房顶,还有侧面房顶三个方向都几乎同时射出一道光芒,一瞬间,青,红,黄三色光芒摇曳闪动击穿火粱,顿时火星飞扬,火粱化为齑粉。
女孩儿惊魂未定,微微战栗,全身被雨淋湿,正门处伍阳急忙跑了过来捡起雨伞顶在女孩头上,眼里再无杀意,尽是柔情。
“竹姐,对不起,我来晚了。”
女孩儿瞧见伍阳,睫毛颤抖着,眼泪再也忍不住,扑在伍阳怀里轻轻抽泣起来。
正面房顶上一个全身都隐藏在黑风衣和黑礼帽之下的年轻男子突然出现,淡淡的看着下方的伍阳和竹姐,眉头微皱,不过目光忽然很快从他二人身上移开,望向了正门。
那里,一个黑衣少年一直望着他。
“果然是你,谢安。”
年轻男子开口,语气仍旧很淡,可是看到谢安手上的黑木匣子时,眼色猛然一变,“我师傅呢?!”
谢安摇摇头,五味杂陈,“武先生已经死了。”
年轻男子身子突然一晃,头全部抬了起来,露出一张比手指更白皙的脸,眼神里充满着不可置疑的神色。
“怎么会?我师傅是第三境界的大修行者,你们,你们怎么会杀了他?!”
“我们怎么杀了他?这话应该由我问你吧?!”
谢安猛然向前一步,眼神却不忘微微瞥向右边房顶上,刚才那道淡黄的光芒就是从那个位置发出的,可这时明显空空如也。
田中正义看见谢安往前走,心里却突然紧张了起来,不由自主往后退了一步。
谢安全看在眼里,心底更不是滋味,这位武藏到死都念念不忘的关门大弟子,已经开始想退路了。
田中正义目光连连闪烁,可是却一直没有离开谢安手中的黑木匣子,忽然振作起来,冷声道:“谢安,上次咱们交手是你运气好,交出我师傅的遗物,我还能放过你!”
谢安嗤的一笑,又向前一步,喝道:“田中,你哪次打过我了?”
“你!”田中正义面露狰狞,全无刚才的风度,一句话也说不上来。
谢安继续说道:“从两年前你我都在第二境界中期到如今一直境界同步,可你知道你为什么永远都打不过我吗?”
“因为你永远都想着你自己,想着用阴谋诡计,你师傅临死前都念着你,可你在你师傅深陷险境之时却只想着挟持竹姐以逼我两就范,你还是人吗?!”
田中正义如受重创,面色更白,又退了一步,身体剧烈颤抖。
“你为了什么?为了伍家的那半件玉衣?为了那座仙陵?”
说到此处,谢安忽然苦笑起来,微微低头,再抬起的时候,心有所感,遥望天际,一双丹凤眸子清澈无比,朗声说道:
“如果我告诉你我就是杀你师傅的凶手,你敢过来报仇吗!”
这话以真气元力激发,整个西三院火势瞬灭,飞沙走石,而声音则在天地间不停回响,仿若雷鸣。
伍阳紧紧搂住了竹姐,衣衫猎猎。
谢安又往前走。
一步一声雷,一步一莲花。
五步之后,谢安负手而立,气势瞬间达到巅峰,周身罡风四溢,风雨避退,九霄云上电闪雷鸣,一股难以名状的恐怖威压立刻降下!
在场众人无不感受到那股可怕的气息,谢安此刻浑身青光四溢,已如神仙一般!
田中正义的眼眸逐渐瞪大,伍阳和竹姐不知道这代表着什么,可他却清清楚楚,因为那是他无数个夜里梦寐以求的层次,田中伸出一个食指难以置信的尖叫道:“这,这是,这是第三境!怎么会!我师傅临终到底给了你什么?!”
谢安一点儿都高兴不起来,他用看畜生的眼光看着田中,手掌微微扬起。
田中肝胆欲裂,拔腿就要跑。
此刻右边房顶忽然响起一声微微的叹息,而原本空无一人的房顶忽然淡黄色的光芒又再次出现,一位老人好像从始到终都在那里。
田中眼神狂喜,仿佛见到了救命稻草一般,欢呼道:“左老救我!”
老人没理他,目光落在谢安身上,淡淡道:“五步生莲,七步问道,如此天资,绝非本界之人,你,是谁?”
谢安不懂他在说什么,反问道:“你是谁?”
老人哼了一声道:“小小的一步修士就敢如此猖狂反问老夫,若不是在此方天地之内,老夫一块指甲盖儿就能压碎你!”
谢安越听越离奇,可不知道为什么一下想起老师傅,心中突然掀起惊涛骇浪!
而远在小镇西边的魏都城里,一座破旧的武帝庙前,一个灰布衣的独眼老人正遥遥望着东边小镇的方向,突然像是禁不住雨寒风凉轻轻的咳嗽了两声。
第一声,风雨骤停。
第二声,云开月现。
老人看都没看,像是极稀松平常之事,紧了紧衣袖,回庙里去了。
谢安没听见,伍阳和竹姐没听见,田中正义也没听见,可天地之间就这么意外的在一眨眼后放晴了,朗朗夜空,繁星点点。
但是,房顶上的那位老人却听的清清楚楚,甚至如雷贯耳!
老人面色从没有这般惊恐,立刻从怀中掏出一枚黑色令牌,不知道是对谁说话,只是大声惊恐说道:“天申令在此!”
谢安三人不明所以,田正跪了下来,天地间云淡风轻,老人却一动不敢动。
过了好久没什么动静后,老人这才松下气来,恶狠狠盯了一眼谢安,对着田中又像是对着自己喝道:“丢人现眼,走!”
田中仍然回头依依不舍的看了一眼谢安手里的木匣子恶狠狠道:“谢安,你等着!此仇不报,我誓不为人!”
两人一前一后化作一道流光消失。
整个张府大宅只剩下满地的残垣断壁,尸体,火光,还有谢安,伍阳,竹姐。
伍阳拉起竹姐的手走到谢安身边,轻声道:“小安,谢谢你,因为我差点儿坏了大事,要是没你的话,我会后悔一辈子。”
谢安苦涩一笑,看向竹姐,“没事吧。”
竹姐笑着摇头。
伍阳问道:“你是怎么知道武藏不是害死我妈妈的凶手的?”
谢安摇头道:“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他绝对没有想害死雪姨的心思。”
他两苦心孤诣筹划了将近两年之久的复仇,今晚竟然差点儿被张富贵害得成了一场闹剧,谢安最讨厌的是被人当枪使的利用,尤其那个人还是他曾经最信任的人。
谢安面如死灰,一切落幕之后,他竟然一点儿也高兴不起来。
伍阳皱眉表示不理解谢安的话。
谢安看了一眼木匣子,微微一叹解释道:“我到了小院的时候,张富贵正把这木匣子偷出来,可是这时已经中毒的武先生仍然在关心他此举会被神殿无休止追杀。”
“我不知道他从五年前开始和张大帅还有你们家合作盗大衍墓至今一系列的恩怨中到底是个什么立场,但是我知道一个人临死之际,还能关心害死他的人,他的心里一定不是黑暗的。”
“这样的人,是不会去狠心杀死另一个这样的人的。”
“因为这样的人太少了。”
伍阳和竹姐低头沉默着,谢安心中感念雪姨和武藏,无力坐在天井旁,颓然之极,再无半点儿刚才七步破境的赫赫威风。
过了好久,伍阳轻声道:“你今后什么打算?”
谢安抬头道:“能有什么打算,老本行呗,白天开菜馆,晚上就说不好了。”
伍阳笑了起来,捏了捏谢安的肩膀,“武先生临终交代的事情你不去做了?”
谢安沉默。
伍阳忽然脱下玉衣递到他手上道:“这东西你拿着吧,我觉得在你那比在我这儿有用。”
谢安皱眉,“那你爹那儿怎么交代?”
伍阳搂了搂竹姐,笑道:“你呀,总是愿意给别人着想,武先生说的一点儿不错。放心吧,我都想好了,我把竹姐带回去,你就当是竹姐的娘家人,这半件玉衣自然就是聘礼了。”
竹姐突然笑颜如花,伸手摸了摸伍阳的胖肚子。
谢安苦笑道:“那可真是够贵重的。”
“行了,我得走了,两年了,我累了。”伍阳说着便拉起竹姐的手朝外走去,谢安看着伍阳的背影忽然道:“小阳!”
伍阳驻足。
“雪姨召灵那天,记得叫上我。”
“一定!”伍阳肯定的重重点头,却没回头,就那样离开了。
谢安等他们走后,又回到东五院,武藏的尸体很好区分,他这个人比别人长的高,也比别人壮,就是有一点不好,用张富贵话说,人傻,人笨。
谢安烧了他的尸体,烧出一大盆骨灰,连骨灰也别人多。
谢安只捧起其中一点,装在了一个小瓷坛里,翻开手心,那里血迹斑斑,分明是一个“月”字。
武藏临终此举,不外乎想告诉他,月组才是真正的幕后。
谢安合上掌心,突然回头瞧着屋顶,那个神秘剑客蹲在那里怔怔的望着他。
“那个日本人呢?”神秘剑客开口问道。
“不知道。”
神秘剑客点点头站了起来,微微一叹道:“第三境,我认输。”随后身形一晃就消失不见,来去都无影无踪。
谢安无力笑了笑,身形也化作流光朝外飞走。
他们都走以后,后院大火之中却突然出现了先前门楼上一老一少的身影,这二人根本不在乎大火,自如地走向后院中央。
等走到中央后,少年看着张家大宅后院里的唯一宝贝——八个地牢,神情落寞。
从五年前,此地南山之中有一座仙陵的消息散步天下以后,不知道多少能人异士前来盗掘,但全部都铩羽而归,损失惨重,于是在巨大的利益面前,张家和伍家这两个素来不和的家族在神殿的撮合下,三家联手一起盗掘。
结果就是这后院八个地牢,八尊墓妖。
不祥之物,但却浑身是宝,起码已知的就是,这些墓妖的精血可以炼制换元丹!
但话又说回来,今天的一切包括两年前伍家夫人陈雪的死,张家今夜的灭门全部都因那座仙陵而起。
一座仙陵,毁了不知多少人命,断了不知多少传承,但前仆后继者,依旧数不胜数。
这一点,一直在幕后的少年,比谁都清楚。
但今夜所发生的一切,依旧还是超出了少年的掌控,少年无比失望落寞的对着身边的老人说道:“左老啊,到现在为止,第一步计划已经基本失败了。”
老人无言。
少年还是咳嗽,不过这次没咳出血来,还是轻轻摩挲着手指,像是自言自语纳闷道:“张富贵那样的蝼蚁为什么也会有感情?”
老人猛然抬起头,面色巨变,“主人!您,您,您万万不可啊!”
少年轻轻笑了几声,瞳孔突然变成金色,一一指着地上的八个方位,嘴里吐出两个字:“道,破!”
地底猛然一阵惊慌杂乱的妖兽嘶吼!
这嘶吼之后,有三处地牢突然冒出三股浓血,在空中汇聚,悬而不落,而深夜中的小镇有三个方向异变突起!
南边深山里有一声高昂的怒鸣响彻天际。
西边虞河水落,一块一人高的石头长满了眼睛。
北边龙门湖之上,有三座圆拱石桥,此刻星空下,无数红鱼纷纷跃起!
少年也张嘴吐出一口从没有这么多的血,老人瞬间跪下,老泪纵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