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阁的几位都在各自的位置上看上去很忙的样子,茅相生病了,大家都是各管各的一摊子。真有什么难为的事情,装模作样的商议一下暂时搁置。被搁置的事情,自然有霸县文安两地被破的处理意见。
大家都不傻,这事情太敏感了。朝会上陛下似乎忘记了这个事情,内阁里的人精们自然不会去提。都察院有御史倒是上奏弹劾河北巡抚孟蜀的,这个折子内阁送上去如石沉大海。
内阁在皇宫边缘靠近大门处的一幢房子里办公,出于工作效率的考虑,几位内阁成员除了茅相都在一个大屋子里办公。
午后的太阳暖暖的,大屋子里很安静。姚书成靠在椅子上看上去在打瞌睡,实际上心理一直在盘算着还是要见一见女儿,让雨妃去吹枕头风,出使辽国这个差事不能干。别看这事情过去七八天了都没人提,皇帝终究是当着满朝文武的面说了话的,这倒霉差事首先得找一个人去顶上,陛下估计才好松口啊。
可是想来想去,礼部里头够分量和够资格的官员也就两个侍郎,问题这两个侍郎和姚书成不是一条心。绝对不可能出来帮忙的。
林志全和沈应龙这对冤家,最近出奇的默契,安静的各干各的。临时负责的周致玄,在位子上如往常一般端坐着,眉头紧锁好像遇见了危难的事情。
“各位同僚,大家来看看这些折子,都是刚送来的。”周致玄打破了屋子里的平静,众人这才做不舍状从各自的位置上起来,凑在一起围坐着。
“河北急报!”远远的从外头传来一阵急促的喊声,正准备坐下的姚书成突然哎哟一声,一屁股坐歪了,直接做地板上了。
接下来姚书成居然捂着小腿呻吟道:“坏了,脚崴了!”姚书成这是灵机一动,身体有伤不就能不去辽国了么?
其他几位内阁成员都拿一种很不齿的目光看着姚书成,真是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你不是屁股着地么,怎么捂着腿啊?
见众人平静的看着自己,姚书成依旧旁若无人的继续演戏,挣扎着坐在椅子上,面部表情痛苦万分自言自语道:“唉,老了,腿脚也不灵活了,不经摔。大家都别看着我啊,外头不是有人喊河北急报么?”
姚书成的表情和言语让林志全有一种动手扁他的冲动,让沈应龙有一种“哥服了你”的感慨。让周致玄生出一种羞于与之为伍的悲愤!
手持捷报的信使飞奔跑近,口中大呼:“河北急报!”门口的书吏接了急报,转身快步进来弯腰双手呈上。周致玄扫了一眼众人,发现大家都很自觉的把目光转移开。不禁暗暗无奈的叹息上前,接过急报回到位置上打开看了起来。
整个过程中其他人都在东张西望的,实际上都在拿眼角的余光窥视着周致玄的反应。当看见周致玄的手在微微的发抖,双眼瞪的溜圆时,其他几个人连忙扭开头。
姚书成心道这一跤摔的太及时了。沈应龙暗道回去马上要组织人马弹劾高勋了。林志全心里咯噔一下暗道河北又哪里被侵扰了?兵事败坏,兵部尚书这位位子太难做了。
周致玄颤抖着双手放下手里的急报,抬起头来时泪流满面,大声道:“各位,河北大捷!河间知府孟觉晓率本部人马出击,两战斩首两千八百,擒获辽国小王爷耶律俊。”
噗通!这一次掉地上的是兵部尚书林志全!
内阁四位大臣紧急求见德裕皇帝,正在御书房里批折子的皇帝早就从马三的口中得知河北传来急报。一脸的阴沉坐在位置上,看着几个大臣表情各异的进来,而不是一水的一连沉痛的表情。
嗯?习惯了内阁这些官员表情基本一致的德裕皇帝,多少有点奇怪了。发生什么事情了这是?周致玄是一脸的微笑,林志全喜忧参半,沈应龙似乎吃多撑着了,姚书成则是一副跃跃欲试的表情。
“臣等恭贺陛下,河北大捷!”四位内阁大臣整齐的拜倒高呼,德裕皇帝听着怎么觉得那么刺耳?这种事情不是没有发生过,前面辽人抢完,后头边军报捷,斩首多少,实际就是杀良冒功。不管怎么说,朝廷的脸面算是保住了。
板着脸接过马三从周致玄手里接过来的急报,德裕皇帝很不耐烦的样子,打开准备草草看看就算了,不想一看之下就愣住了。怎么是孟觉晓率军出击?
接着往下看,跳过前面一段河北巡抚孟蜀如何运筹帷幄的套话,再往下看就简单了。孟觉晓出兵增援莫州,发现入侵的辽兵不多,直接打上门去了,然后战果显赫。如果不是最后一句生擒了辽国小王爷这句话,德裕皇帝要对这个捷报产生严重的怀疑。但是有了最后这一句,德裕皇帝可以明确一点,孟觉晓确实带兵出征了,也确实打赢了,至于战果有没有夸大,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也许是失败的消息太多的缘故,孟觉晓带着五千省军就能斩首两千八的消息,实在是让人觉得有点不能相信。德裕皇帝看完之后急报之后,并没有太高兴的样子,而是平静的问在场的诸位内阁大臣:“各位爱卿怎么看”
几年可说是坏消息不断,不是这里旱了就是那里涝了,还有就是河北不靖。这不好不容易赶上一个好消息来了,皇帝居然没龙颜大悦。这个很不正常!德裕皇帝在各位臣公的眼里,那可是一个眼睛里不揉沙子的君主。难不成是河北监理司那边传来的是另外一个版本的消息?果真如此么?
四位内阁大臣的心里都生出了疑问,相比之下经验稍差皮厚有余能力不足的姚书成定力差了一些,出于急于表现心态,跳出来道:“陛下,微臣对此捷报略有疑问。”
“哦?你说说看。”德裕皇帝看上去是面无表情,仔细看就能注意到他的眼神里闪过一道厌恶。这个时候德裕皇帝心里很窝火,之所以没有表示兴奋,无非是担心这个情报有夸大的成分,毕竟下面那些官员搞这一套太熟练了。皇帝倒不是担心孟觉晓会夸大,而是注意到这奏报是从河北巡抚那里出来的。大名府距离距离文安霸县可有五六百里地,孟蜀居然就敢大言不惭的说什么坐镇大名府指挥,没有这个话皇帝还不会起疑心呢。可是不管怎么说,这个胜利是明确的,生擒小王爷的事情那是要拿活人来见的。
皇帝最希望看见的是这几位大臣站出来恭贺他,说什么陛下圣明用人得当的话。面子有了台阶也有了,德裕皇帝自然也好下旨奖励下面。将来查出有水分,只要不过分就算了,过分了也有下面的大臣出来顶这个缸。
姚书成勇于发言,德裕皇帝是乐见其成的,最好他来顶这个头,将来出了啥差错呢,大不了训斥两句就是了。可是这鸟人出来之后居然说什么有疑问,显得自己多高明似的,皇帝还打算借这个事情振奋一下朝纲的,姚书成这一下搞的皇帝很不爽,还是非常的不爽。
“臣见那捷报上只提到抓了一个小王爷,并无其他俘虏。按斩首两千八来算,怎么也该有数字相近的俘虏吧?所以……。”
“姚大人不是把脚崴了么?怎么这会站的挺利索的。”边上传来一句淡淡的声音,大家一看都愣住了,因为说话的人居然是周致玄。
在内阁里头,周致玄从来不与人争执,属于总是默默做事的老黄牛。所以他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还是打人脸的话,这太惊人了。
“周大人,本官是就事论事,你这什么意思?”姚书成的老脸变成了茄子色,气的手都发抖了。哪有人这么当面打脸的?
“就事论事?那好,姚大人去抓一个辽国小王爷回来看看,也让陛下高兴高兴?”周致玄站出来说话的原因,德裕皇帝很快就想明白。原因就在孟觉晓的身上,这可是周致玄为喜欢的学生啊,状元不进翰林院而是放到河间府去本来就很过分了,接着出了那么多事情周致玄也从来不为孟觉晓说过一个字的好话。但是今天周致玄必须站出来,孟觉晓率军打了胜仗还有人怀疑,周致玄再不出来说话,他这个老师日后颜面何存?平时看上去挺老实的周致玄突然发飙,对上经常咋咋呼呼的姚书成,自然是轻松获胜。再说姚书成也不敢太招惹这个吏部尚书,人手里抓着人事权呢,还特受陛下信任。
“陛下,臣以为姚大人言之过早,其中究竟还是等河间府详细的奏报吧。”林志全出来打了个圆场,虽然是在否定姚书成,但是语言很温和。
姚书成得了台阶,感激的看了一眼林志全,连忙道:“陛下,臣也就是这么一说,周大人……。”德裕皇帝一看这家伙还要说,心里顿时又是一阵不快,打断道:“好了,不要说了。”
众人诺诺退后,德裕又道:“孟觉晓一介书生,居然还能带兵打仗,这个倒是让朕很意外。”一句话把话题又引回到原来预想的道路上,这一次大家都明白皇帝的心思了。
“这是陛下的洪福所致!”沈应龙第一个跳出来拍马屁,不过这小子不喜欢孟觉晓,所以不提孟觉晓的功劳。
“周爱卿,你怎么说?”德裕皇帝不理沈应龙的马屁,笑着问周致玄。
“陛下,臣以为此事还要先派人去河间府实地看一看,暂时不宜大肆宣扬。”周致玄这话也算是老成持重,德裕皇帝满意的点点头道:“各位爱卿先下去商议,河间府应该还有更具体的奏报上来,到时候再定。”
一干内阁大臣退下,德裕皇帝脸上的笑容消失了,转变成一种微微的不快,对马三道:“去把吴猛叫来,搞什么名堂,这么大的事情监理司居然没有奏报。”
监理司有自己的一套秘密通讯方式,按说应该比正常的驿站通信要快。
马三还没出门呢,外头有内侍来报:“监理司指挥使吴猛求见!”
德裕皇帝立刻道:“宣!”
吴猛平时在宫里走里步伐看上去非常柔和,今天则完全不一样,走路带着风,脸上布满笑容。进来之后便跪下大声道:“恭喜陛下,贺喜陛下,河间府孟觉晓率军两战两捷,生擒辽邦小王爷耶律俊。真乃大大的扬我国威之壮举!”
吴猛这么一说,德裕皇帝本来就确定孟觉晓确实打了胜仗,现在更加有谱了。心里高兴,当即追问:“说具体一点,河北来的奏报骈四俪六,看的朕都头疼。还有,你的奏报怎么比河北的慢?这可不行。”周师爷要是听到这个话,估计要泪流满面的高呼,陛下,臣是用了心思写的。
吴猛连忙笑着解释道:“陛下,臣的人在战场中受了伤,所以消息传出来晚了两天。这是刚刚收到的消息,请陛下御览。”后发两日而同一日至,吴猛还是可以自豪一下的。说着话吴猛呈上来一卷白帛,马三连忙接过上呈。
孟觉晓在河间府用新法练兵一事,德裕皇帝早就知道了。只是没太当一回事,一个书生练兵,能练出什么样子来?现在端着帛书仔细的看起来,发现字里行间没有提到边军半个字,顿时明白孟觉晓确实是靠着练出来的五千河间军打的这两仗。
帛书能记载的文字有限,但还是把事情的大概说清楚了,看见文中有一句“孟大人有令不留活口”时,的德裕皇帝浑身微微一颤。这个话从一个书生的口中说出来,真是让人吃惊,对着帛书都能感受到扑面而来的杀气。这就能很好的解释为什么没有抓到别的俘虏了,日后看来要好好问一问这家伙,为什么不要俘虏?
看完帛书,德裕皇帝抬起头来,连日来压在心头的郁闷全部消散,哈哈哈的一阵长笑道:“畅快!孟觉晓麾下的河间军,真乃河北之雄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