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髡贼入寇,盘踞临高,大败官军,围攻广州……这些大事他却是一无所知。他不还是澳洲人吗?!
这实在是奇呀……
王老爷的年头还没有转完,只听得他又说道:
“哦,那个王制台活不了几个月了,然后应该是大人去接任。”周先生掏出密码本查了查,“对,没错,就是明年上任。”
“哦,先前似有听先生提过,不过此事干系重大,本官需从长计议。”王业浩一时有些消化不过来。只好选择转移话题,“有容来了这些日子,不知可合先生的心意。”
“不错,不错。”周先生连连点头,露出了猥琐的笑容。
上好的瘦马你看不上,灶下婢你倒是甘之如饴!王老爷暗生鄙夷。不过也好,至少给他省钱了。
“不知道可有梦熊之兆?”
“梦熊?”
周乐之赶紧低声道:“王老爷是问有无孕相。”
“哦,哦,”周先生一脸落寞无奈摇了摇头,“没有。”
“不如请个大夫看一看……”
周先生的面色一下变得很不好看起来,显然他对有人质疑他这方面的能力很是不满。
王老爷官场上的老狐狸,最擅长的便是察言观色,见状已经明白,暗道这炉石仙人虽好色,子嗣却很艰难,看来还得再用周居里旧法,才能拘得住他。
“本官上月刚得了支上好朝鲜参,明日让王良送过去,或许能有所补益。”
“多谢多谢,希望能有效果吧。”
王老爷为了岔开话题,便提起了东阳田庄上的建设项目 东阳田庄买下之后,王老爷也曾经向炉石仙人咨询过“建设项目”。周先生原本对这事不太感兴趣,但是看到了从东阳来得“田庄全景图”之后突然改变了主意。前不久提出在山庄利用丰富的山间水源造一座水磨。这会他又提了出来。
“砧房古已有有之,用以舂米是极好的,只是这田庄土地不多,能有多少稻谷?”王业浩不以为然。以田庄的土地来说,语气花钱建造水砧房,不如人工舂米。若说代客加工,东阳多是山区,田地少而分散,稻谷产量不多,不值当专门运送加工。
“水力砧房除了稻谷,可以磨的东西多了。”周先生胸有成竹,“比如香。”
传统上制作各种熏香就是将各种含有香料的植物或者矿物碾碎和混合,如果不加入黏合剂,就是散香,加入黏合剂就是线香、棒香。技术上并无什么神秘之处。
“这东西,东阳到处都是,卖不出几个钱。”王业浩道,“只是浙省没有名贵香料――好的香料都是从南洋、西洋来的,千里迢迢运到东阳做香,就没什么赚头了。”
东阳本地来说,能称得上是属于香料的植物只有樟木、柏木这几种,做出的廉价线香早就占满了市场,王家去插一脚最多赚点小钱而已。
“这我知道。我也是老爷同乡嘛。”周先生显得胸有成竹,“东阳旁得香料没有,青蒿总有吧。”
“青蒿此物到处都是,不过用来夏季薰逐蚊虫之用。”王业浩下意识的摇起了头,“倒是也有用做蚊香的,只是太熏人了。”
这玩意驱逐蚊虫确实有效,但是这会用得都是青蒿棒子,成捆的青蒿晒干之后用土纸卷成棒香,点燃后驱蚊。浓烟滚滚,蚊子被赶跑了不假,人也被薰得受不住。室内点必须开着门窗通风才行。
“这是制香的方法不对。”说罢,炉石仙人随后从身上掏出一个折子,“你让田庄按我的配方和流程做,烟气会小很多。”
王业浩也没当回事,看了看上面的原料,并没有什么名贵的东西,都是东阳本地就能廉价购买到的。这炉石仙人想搞点新鲜玩也无妨,山里最不缺的就是瀑布,建个砧房花不了几个钱。
“既然如此,我叫人去盖一座便是。”
“唉唉唉,这砧房我亦有秘法,中原所无。有时间的话我还是想亲自去一趟田庄,指导建设。”
王老爷眼中掠过一丝疑虑,似乎在怀疑他的动机。周乐之正暗暗担心,只听先生又说:“我自己也积攒了一些银子,若是改建的钱不够,我也可以拿钱出来入股!”
周乐之暗笑先生真是一点眼力见都没有,这是钱的问题吗?!
没想到王老爷却点了点头:“先生有这份心就好。不过区区一座田庄,还不至于要先生拿钱出来营运生发。”他想了想反正到了东阳也在自己的掌控之中,况且眼下大局已定,要去两广也得等到明年了,这半年多的时间留着他也无用,不如让他去折腾,看看到底存着什么心思!当即道:“既然这样,不日学生就派人护送先生去东阳。”
“好,好,”周仙人眉飞色舞,“东阳是个好地方。”
“夜已深,先生且在这书房将歇一晚。”
送走了王老爷之后,周乐之帮着师父铺床倒水,服侍完师父洗漱。没想到炉石仙人却没有睡觉的意思,他坐在床榻之上,目光炯炯,表情复杂。
周乐之暗暗担心,莫非先生有什么计划?
去东阳这件事,他从没和自己说过,但是先生厌恶本地的气候他是知道的。这里的气候和南方截然不同,不下雨的时候漫天风沙,一下雨满地臭泥。不要说师父,就是周乐之也很不习惯。听闻王老爷可能会去广州上任的时候,他心里很是小小的欢呼了一阵。
然而突然提出的要去东阳的田庄造什么水砧又是怎么个意思?莫非仙人是要跑路?自然了,现在在琼州府闹腾的髡贼就是仙人的“同乡”,先生思乡心切,跑路回家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只是,万一先生要跑,自己跑不跑?
这两年在王老爷府上服侍先生,衣食无忧不说,还跟着先生学了许多也不知道有用没用学问;先生跑了那自然是要回澳洲去的,自个肯定不能跟着去;可是不跑,且不说王老爷会不会收拾他,就算宽宏大量,他也是没用的人了,只能卷铺盖滚蛋。
族里虽说有他一口饭吃,那也只是饿不死而已,哪比得了现在吃香喝辣,还能调戏丫鬟大妈……
没用几分钟,周乐之就下了决心,不能放跑了师父!
正想着,忽然先生叫他过去。周乐之一震,生怕师父窥觊到了他的心机,赶紧走了过去。
“你看看这一堆澳洲破烂是什么?”
这些东西,周乐之刚才已经看到过了,除了少数碎裂的玻璃片大概能猜到是某种玻璃器之外,其他各式各样的破烂无从理解,倒是地上那一堆金属管子和铸件他有些明白。
“桌子上这些东西,学生看不出来。至于地上的东西,似乎是锅炉的配件――王老爷刚才也说了,这是紫明楼里水火之力发动的机器。”
“你说得很对,不过还有一点欠缺。”周先生踢了一脚这些铜铁破烂,“这是喷淋头,用来洗澡的……”
“莲蓬头。”
“没错,在澳洲很多人都这么叫,”周先生说,“这一排铜管子其实是热交换器――什么是热交换器,我和你说过。”
“是,学生记得。”
“嗯,这个呢?”
“是阀门。用在水管上的。”
“嗯,你还没忘记。”周先生说着叹了口气,“可惜呀,这套东西做得挺精致,却被人砸坏了。不过,他们还真是厉害,居然能做出这么多东西……”
周乐之不敢插话,只在旁边看着先生兴致勃勃的翻弄桌子上的垃圾。一边喃喃自语:
“草!这不是绷带吗?医疗垃圾也给搜集来了!”“乖乖,安全帽也给弄出来了!打仗为什么不戴钢盔?”……“磺胺?!”
周先生忽然惊叫起来,手里拿着一只小小的管子。
管子看样子是用细竹截断做出来的,外面罩着一层生漆,封口用得是蜡,已经破了。竹管子上有细小的黑字写着什么。
看样子,这东西给先生的震撼非常大。
“居然能造出磺胺了!”先生双眉紧皱,“想不到,想不到……”
先生讲授医学的时候说过:磺胺是一种最基本的抗生素,可以用来应对较低等级的感染。
“先生,这药应该比不上您葫芦里的药……”
“没错,差得很远。”不知为何,先生的脸上泛出了苦笑,“不过,千里之行始于足下。有了这个可就不得了了。”说着,他的表情又变得兴奋起来,“了不起,了不起……”
说着又拿起了一件垃圾端详起来……
澳洲垃圾的辨别和讲授一直持续到炉石道长自己也开始犯困打哈欠才算结束。周乐之早就困得不行。待到服侍先生睡下已经敲过了三更,累得骨酥筋麻――先生这随时随地上课的作风实在有些吃不消。
刚到书房外间想要在踏上胡乱对付一宿,忽见王良推门进来。
“老爷有吩咐,”王良把声音压低到近乎耳语一般,“过几日去东阳,你要看紧了炉石道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