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夜宴饮毕,李玄阳、陆英留在太傅府中歇宿。次日,陆英欲去看望朱琳琳,便辞别师父来到朱家新迁的府邸。
朱琳琳今日却不在家,问过门子,言道女公子去覆舟山乐游原赏玩了。陆英无奈苦笑,朱琳琳刚来京没多少时日,便比自己还善于游赏建邺风光。
乐游原在皇宫台城东,玄武湖之南,与华林园东西相望,都是皇室营建的苑囿。平日专供勋贵豪门子弟游赏,若皇家有事之时,则非受邀不得进入。
陆英又顺着青溪来到覆舟山,幸好这乐游原不算大,走了一二里,即望见前方有许多仆从侍女围成一圈,圈内几位装扮华丽的女子,还有一名比丘尼在枯草雪地之上蹴鞠为戏。
昨夜天刚降雪,建邺虽气候温暖,此时雪尚未尽消。也难为她们好兴致,这么冷的天还在此奔跑跳跃。
蹴鞠在两汉三国之时是操演步卒的重要项目,随着中原丧乱,胡马临江,在江南水乡步骑结合的战法已不适应。故而蹴鞠作为军事作用逐渐消失,只在民间仍颇流行,演变出了以表演为主的踢法。
用脚、膝、肩、头各部位控球,贵族之家更伴以音乐,煞是好看。此刻这几名贵妇、尼姑就是在舞蹈式的踢球,看她们动作娴熟,技法高超,显是经常练习玩耍之故。
陆英走近,看到朱琳琳也欢快的和她们一同玩耍。朱琳琳自幼生长于北方,并不擅长蹴鞠,但是少女心性,蹦蹦跳跳玩一会也觉有趣的紧。
那几名贵妇见她美丽大方,也不反感排斥,五六个人甚是合得来。陆英看了一会,心情愉悦,仿佛轻松了许多,恨不得也上去来两脚。
正在此时,听闻身后一人吟诗道:“游园新雪后,老树梨花吹。不见击节舞,蹴鞠湿画眉。西风时自至,玉叶伴人飞。”
陆英回头看时,竟是昨日入京的杨子敬,陆英忙施礼笑道:“子敬兄好雅兴。出口成诗,清新瑰丽,令人闻之耳目一洗。盛名之下无虚士,果然其言。”
杨子敬见是陆英,也欣然答礼道:“华亭,昨日才别,今日又相见,你我当真有缘。不敢当君谬赞,在下一时触景生情,见笑见笑。”
身后女子闻言,朗声道:“可是杨子敬当面?帝女孙道福久仰先生,这厢有礼!”
原来与朱琳琳一同踢球的竟然是余姚长公主孙道福。她昨日方才回京,今天便约了好几名贵妇来此游玩,果然深得陛下荣宠。既与长公主同行,其余几人多半便是妃嫔宠姬,那比丘尼当是支妙音无疑。
杨子敬忙回礼道:“公主殿下,不敢当久仰二字,子敬边郡守吏,竟劳长公主挂怀,当真惶恐之至!”
陆英、朱琳琳听闻她道破身份,也在旁默默施礼,静听她二人对答。余姚长公主三十多岁的妇人,刚与桓仲道和离,风韵正浓。
此刻笑颜如花,言道:“子敬先生当世书法大家,才名冠世。今日一见果然气度绝伦,丰神如玉。如何当不得小女子仰慕?”
杨子敬闻言面上一红,竟嗫嚅不知如何言语。
与公主同游有张贵人及陈淑媛,俱是当今天子宠姬。张贵人见公主似乎对杨子敬有意,她入宫日久,并未诞下一儿半女,常担忧色衰失宠。余姚长公主回宫后,陛下十分欣喜,对公主极为亲重。
这张贵人心思一转,欲结好于公主,便笑言道:“公主如此敬重杨先生,也是一番爱才之心。杨先生何须客气,往后还当与公主多加走动才是。论论诗文,研习翰墨,多么雅的事情!”
长公主正有此念,感激的看了一眼张贵人,对杨子敬道:“先生何日入京?我竟不知。改天得空,还要请先生赏光,本宫为先生接风洗尘,诚心请教。”
杨子敬垂首道:“在下昨日入京,尚不曾参加朝会。长公主不必费心,接风洗尘之事实不敢当。”
长公主笑道:“当真有缘,我也是昨日方回京。先生不愿与本宫饮宴,可是心中瞧不起女子,以为我不配与先生论文习书吗?”
杨子敬忙道:“岂敢岂敢!男子女子本无分别,人人皆可赋诗作文,精研书道。子敬焉有此心?像那谢家女公子道蕴,便有咏絮之才。还有……还有在下内子,出身郗氏名门,也颇通文墨。”
张贵人插言道:“哦?何为咏絮之才?本宫竟未曾听闻。”
杨子敬回道:“昨日谢太傅与子侄宴饮,席间大雪突降。谢太傅言曰:‘白雪纷纷何所似?’道蕴对曰:‘恰若柳絮因风起。’一夜之间传遍京师,士大夫皆言,谢家女公子咏絮之才。”
张贵人赞叹道:“谢太傅果然雅兴,谢家人才济济,令满朝公卿仰望不及!”
陆英听她言语,嫉妒之情多过欣羡之意,想是受了陛下的影响,早对谢家有所不满。
杨子敬没有开口,余姚长公主又道:“子敬先生伉俪情深,惹人羡慕。时将至午,我们便到简静寺中叨扰一顿吧,先生切莫推辞。”
杨子敬见她执意相邀,也不敢言行过激,便随众人来到覆舟山西北,临近玄武湖一处庵寺用午膳。
余姚长公主与众嫔妃喜爱朱琳琳,硬是要请她同往。朱琳琳眼望陆英而不答,张贵人何等眼光阅历,当即便连陆英一起拖来。
这处寺院是天子为尼姑支妙音所建,紧邻宫城,便在乐游原中。门上挂一匾,上书“简静寺”三字古拙隶书,出自会稽王之手。简静寺中有尼姑百余名侍奉妙音,京师四方官吏常来此干谒,四时车马盈门,寺中之富冠京华。
支妙音少年学佛,博学内外,善属文章,每与天子及会稽王谈论佛法玄理,深得信重。如今只双十年华,生得婉约清丽,脱尘绝俗,然工于心计,稍渐干预朝政。
天子常常咨询以内外大臣除迁之事,上次荆州刺史出缺,便询问支妙音人选。
妙音答:“贫尼佛门弟子,哪里懂朝廷之事。但听闻内外议论,贤明无过于殷仲康者,荆楚正需要这样的珍宝。”天子以为然,遂命殷仲康为荆州刺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