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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四十 远道真灵空幻,福国在天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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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诗曰:

  北俱芦洲万寿兮,光华不退色香奇。

  三洲感应生民羡,四海修行志向移。

  故我未生福象地,同君共赴许由畦。

  田植井饮随年岁,动转悠悠顿绝迷。

  孙木由离了节藜公几个,自归营寨,正瞥见东方的天际已染作了墨蓝色,耳畔扑棱棱有几只黑雀的影子匆忙掠过,成一双一对而行。

  少年远了林子,回到茅屋,揉揉肚皮,借着那半点残月望见架子上悬挂的一串鹿肉,把来咬了几口,仍觉无趣,忽想起:我实非隐者,何苦窝在山中,不如去寻那帮旅仙,于是也不睡了,纵身去找。

  他复返时,远远便听见有凄厉惨叫,喑哑哑正是先前几个游道。木由心中大惊,连连惊叫:“糟了!”,顿时加快步伐,飞赶至前。

  猴娃近前,正瞧一披头散发的虬髯大汉掌握乌刀吼喝,但视手起刀落,将那方才还在谈笑风生的众人一一劈死,血花飞溅,教月华都泼上三分赤色来。

  木由如芒奔袭,大喊一声:“住!”

  他身未到,巨檑已飞出,正撞在那尖刃上,只闻当地一声,星火于浑夜里迸裂,刀口顷刻崩了一角!这力道着实不小,震得髯汉手痛筋麻,五指一松,兵器落在地上,人也不止后退数丈,鹘目暴瞪,面庞全是骇色。

  这时,轮到木由惊愕了,顺其寒光,却望见倒在地上毙命的几名道人,血泊之中已经只剩残缺的冠带服饰,空瘪的衣料中早已未见躯体,反倒存有裂竹、枯柳、残杏和死槐,汩汩地往外流淌鲜血。

  怎么?这些均不是人属吗?

  只是木由因他们并未害自己,还有那一场筵宴的交情,仍觉得它们死得冤屈,遂提着巨檑,前趋至大汉处,朗声叫道:“你这蛮横的蠹虫,没毛的蠢兽,缘何滥杀无辜?”

  汉子此时手痛仍未全消,歪在地面,揪着脸怨声言:“这都为山精,此刻望它乖巧,不过是道行尚欠,有朝一日成了气候,总要害人,怎能视其面善则姑息?”

  少年摇头,终是难信。只因世上太多人士对精怪素有成见,故而他又争辩:“你这厮休要巧舌如簧,我只瞧他们本本分分,倒是你妄动杀伐,滥害生灵,是何道理?”

  那汉见少年似不开窍,加之痛感已尽了,一骨碌站起身来,拍拍屁股,只低声叹道:“某不与你这騃货一般见识。”

  言尽,便要离走,连那柄缺口的刀也丢下了。

  木由见他拿自己当作无物,纵身赶上,扬起掌中檑,痛骂:“那暴畜休走,你今日若不说出个三道四理来,便叫你给这些人偿命!”

  大汉许是不想恋战,或因没了武器,心中底气难足,便徐徐后退,道:“莫来烦我!”

  猴娃本无事茫茫,如今遇着此件公案,便笃定了抑暴安良的决心,黏住那厮,必要他留下!谁料冷不防这虬髯者凭空又掏出一把细刀来,朝他脸颊劈刮而至。

  少年眸前一道刺光,直直地扫过脖颈,木由身手敏捷后闪轻松避开,心中怒火已升。他原未想伤其性命,反要自己背了杀戮之名,只是这厮不辨好歹,定要于他面前托大。他若是个无能之辈,此时就该少管闲事,可他毕竟能除暴抑强,便存了那般火气,每遇不平之事,自当拍案而起,勿肯罢休。

  汉子显然非他敌手,只略作招架,正寻机躲撤,怎料少年当头一檑,他慌乱中难以别过,叫不偏不倚地正打在脑门之上,一时间脑浆崩裂,血迸气腔,其首甚至未及惨叫,便一命归西去了。

  木由自也惊诧不已,双掌微颤,眼角止不住偷瞄向那檑尖粘稠的殷红…交战以来,还从未见过如此孱弱对手。

  待少年再视去,那汉早已没了人形,皂布衫下陡然现出个猪獾模样,四脚朝天。孙木由一把丢了兵,嘴角赫然冷笑:“干呆么,还在说别人为妖魔鬼怪,真个乌鸦笑豚黑,自己未觉得。”

  他既了结这妖物,便想将那几个屈死的树精各自安葬。自用巨檑杵地,砸出小坑,再去将几具尸首拖动,却无意间动了他们的包袱,但觉内中有一棱角分明的长条之物。

  男孩心中诧异,想这猪獾精莫不是为这包袱而来,内中或存珍宝。若是这几人还在,他万不可擅自开视,只是如今他已成收敛之人,自当要心中有数。

  故而他解囊而探,却瞥见里面并无他物,只有一卷古朴的画轴。木由心中惊愕,这些人想是真有些手段,一路游方,既未带钱财,也不拿兵器,是何道理呢?堪堪一不知其途的布卷,反成了关键物什。

  他就着夜色,三下五除二开了画轴,霎时间金光四起,星芒大作,直让人眯缝了眼。再等微微睁开,竟瞧到画角处是一抹迷离云色,纯洁悠丽,棉白无暇。木由看画轴这般厚,想必长得很,遂在山林内找了一片月空高照的旷地,小心放置,慢慢将其展开。

  少年双目随卷游动,便看见云横万里,空天如白玉出水,暗含晶透。浓雾翻涌之中,若隐若现地有一道圣洁的日光漏出,好似穹落瀑布,泄在巍峨雪山之上。

  此山绵亘不绝,宝象各异,或险殊纡徐如睥睨霸主,或悠缓缠绵似凝睇萧娘,或奇峻多变若仙道高人,或圆简无定类垂髫小子。那峰间盈盈之雪若遇日色,则熠熠含光;若背靠阴处,则暗留紫白。

  雪岭之巅,有宫殿岧耸,重楼百丈,峻拔轩昂,远远眺望,万千彩旗,杂揉碧蓝黄赤褐灰粉黑白九色,屋舍连绵横于陡峭山线之上,状若长虹,又比彩桥,联结沟壑。其地难见空余,好似无依无傍,浮在空中的一组,难知让哪个鬼斧,若个神工做成。

  真个是:

  万里云霓沾玉水,半开绮日泄轻波。

  冰峰遍照生千态,引得精工妙匠瑳。

  画栋雕栏妆绣虎,鸣鸾佩玉舞婆娑。

  走遍四洲九天上,哪里见,如是雄奇如是傞?

  孙木由被这胜境所感,目光难止下移,又瞥到雪峰之底,有万千生民,欢容挂面,咧唇露白,各执己业,无不相安,心生感叹:哪里得这样的极乐宝地呢!

  他将那长卷展开已毕,看见末端用古字写着一首诗曰:

  乌鹮旧作修罗场,荡扫哲王妙业开。

  但有称名吉祥子,不辞刀火踏尘来。

  乌鹮?木由怎地脑中一紧,这莫不是尼玛衮的故土?那里如今仍是妖域,怎么会一片福国呢?他狐疑不解,但画中诸景早已入心,因此总愿相信这是真的。

  就在此刻,他斜眼一瞅那包袱,忽见得先前没注意的一只锦囊儿,急扯过来看,视其内有一块红铜雕版,上刻几行小字道:

  道动太虚,胜蔓在西,漠尽逢雪,插柳满蹊。

  他似有些困惑,将那物牌翻至背面,更是大惊,这巴掌大的一块,居然清晰地凿刻了自东海至西土的万里之图,专存一条浩然的道路,直通那雪中插柳之地。

  他顿时明白,想必先前几个树精就是要前往此处,乌鹮诸部既是妖国,定然为他们心中的胜境。只是这时的木由已动了思绪,只觉得与那尼玛衮好容易交战一场,虽是对手,也不知渊源到底如何,如此正好一观,方满内心所意。

  于是他不再想着于营寨中了此余生,定要穿过那噬魂的沙漠,进此仙境雪山,且看那人族口述荒芜枯竭的凶悍妖域,妖魔心里的无量佛土到底是怎样面目。

  他既动了心思,忽瞥到女脩在旁侧现身,凝望其星瞳,沉默而道:“你果真要去吗?”

  少年疑惑:“怎么,行不得?”

  女脩答曰:“非也,只是倘若要走,便勿可退转;此时反悔尚能,一入了大漠,便是进退两难,要未能一鼓作气,直插而过,就只得葬身黄土,断送一生了。”

  猴娃见她说得肃重,本有些踌躇,但心思至此,果真还是手一拍,出语道:“去便去也,何必逡巡,但无所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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