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嘘,小声点,小声点!”
靖王瞪着眼睛,将食指竖在嘴边,警告着陈迹与白鲤。
他回头打量了一下身后,确认没人注意他们,这才看向陈迹与白鲤:“我可是好不容易才偷偷乔装溜出来的,你们大呼小叫什么!”
白鲤疑惑道:“爹,您天天教训我和我哥不要翻墙,您自己还翻墙?”
靖王笑了笑:“瞧你说的什么话,你爹我是从正门走出来的。”
白鲤也笑了笑,“王将军就在正门轮值呢,我去问问他。”
靖王赶忙拉住白鲤的胳膊:“翻出来的。我从医馆那边翻出来的。”
陈迹疑惑道:“王爷,您就这么微服出巡,万一有个三长两短怎么办?我们可担待不起。”
靖王笑道:“我如今只是个车夫,只要你们不说出去,谁会为难一个车夫呢?”
陈迹想了想还是继续劝阻道:“您还是带点护卫吧。或者让冯大伴随您一起,照顾您饮食起居?”
“不行。”
靖王拔高了嗓门:“若让他们跟着,天天劝我这不能吃,那不能喝,这不能做,那不能去,微服出巡还有什么意思?再说了,这次文会热闹得很,若是我以靖王的身份前去,大家不免拘谨。”
陈迹感慨:“先前我还纳闷世子怎么是这样的性格,合着是随您了。”
靖王挑了挑眉毛:“怎么感觉你小子在骂人?他和我哪里像了,我在他这个年纪已经将那些文官们玩得团团转了。”
陈迹认真说道:“王爷,大家都认得你,不出一上午,大家就会发现你身份了。”
靖王摆摆手:“没关系,那时候我已经出了洛城,天高海阔。”
陈迹打断道:“王爷,且不提你微服巡游之事,您一额看到了,我确实不适合学习经义,也无意踏足官场,不如就让我退学吧。至于边军军费之事,怎可因我一人而变。家国大事,怎能如此儿戏?”
靖王沉默片刻,意味深长道:“我也不用家国大义来绑架你,不如这样,你只需要学到明年开春,我便欠你一个人情,往后若你有事相求,只要不危害宁朝社稷,我可以帮你一次。如何?”
陈迹不答。
他不过是区区医馆学徒,如今却让洛城知府,实权藩王都欠他一个人情,说出来倒是好听,但这人情该如何兑现呢?
陈迹思考后说道:“那我现在便有一事相求,王爷,您微服出巡实在太过危险,不如您还是回……”
话未说完,靖王神色一变,打断道:“停,少年郎,你现在还小,根本不知道自己最想要的是什么。怎可轻易用掉这个人情?”
这时,板车上的陈问孝喊道:“车夫,车夫,出发吧。”
靖王赶忙闷声道:“来了。”
他压低了草帽的帽檐,走至板车最前方背对着所有人坐下,只随手扬鞭一抽,老黄牛便拉着车子缓缓走动起来。
白鲤笑吟吟的把布包符塞进陈迹怀里:“世人皆知我爹一诺千金,你最好还是想想怎么利用好这个人情再说。别忘了吃点心。”
说罢,她追上几步,轻盈一跃便倒坐在板车末尾,两条腿悬在板车外面,随着板车颠簸起伏而晃动。
白鲤拍了拍身边的世子:“哥,咱们这次出门,你可得记住爹叮嘱的事情,一个月内不准喝酒。”
世子冷笑起来:“嘿……我都出洛城了,他还能管的着我?”
白鲤眼睛亮亮的:“哥,这不好吧,万一爹知道了怎么办?”
世子浑不在意的挥挥手:“他知道又怎样?我已过及冠之年,喝个酒还需要看谁的脸色吗?”
白鲤长长的哦了一声:“真厉害呀!”
眼瞅着靖王坐在最前面,挥鞭子的动作一顿,接着鞭子狠狠落下,抽得老牛哞了一声,加快了脚步。
街上行人熙熙攘攘,一架牛车,一匹骏马,跟着一个步行的少年郎。
冬日难得有一天云清气爽的好时光,陈迹忽然觉得出去游学一趟也不错,可以短暂的逃离是是非非,纷纷扰扰。
他不紧不慢的跟在牛车后面,解开怀里的布包符。
包袱里装着正心斋的点心,蜜三刀,金麻酥,桃酥,开口笑,……
正吃着,哒哒的马蹄声,张夏策马走在他身侧,俯瞰着他手里的点心,漫不经心问道:“你与世子,郡主的关系很好啊。郡主竟还专门给你备了点心。”
陈迹转头看她一眼:“我与世子,郡主是朋友!”
张夏疑惑:“朋友?”
陈迹平静道:“你没朋友吗?”
张夏直白道:“没有。来洛城以后,想和我做朋友的,要么是想讨些银子,要么是想求我爹办事,这种朋友不交也罢。”
陈迹随口道:“那以徐家的门楣,想与张二小姐做朋友可不容易。”
张夏忽然说道:“我叫张夏,不必左一个‘张二小姐’,右一个‘张二小姐’的称呼我。”
陈迹随口应了:“好的,张夏!”
就在此时,白鲤看着陈迹走在后面,转头对王道圣说道:“先生,陈迹已经走了好几里地,要不让他上车吧?”
王先生放下手中书卷,默默看向陈迹。
白鲤见有戏,赶忙补了一句:“您看他也受罚了,下次肯定不会再迟到。距离伊川县城还有四十多里地呢。这要一路走过去,鞋都走破了。”
王先生对靖王说道:“劳烦停一下。”
靖王头也不回的勒住缰绳。
牛车缓缓停下。
正当白鲤准备招手让陈迹上车呢,却见王先生跳下车去。
对靖王说道:“继续赶路吧。”
众人一惊:“先生,您这是做什么?”
王先生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抚平皱褶:“还好郡主提醒我了,我既然收了学银,便是陈迹的授业之师。他犯错,我也有责任,当一同受罚才是。你们且在车上坐着,我陪他一同走到伊川县城。”
陈迹开口说道:“先生,您不必如此。”
王先生却摇摇头:“此事与你无关,我也只是遵从本心行事罢了。”
陈迹有些惭愧:“抱歉,学生以后不会再迟到了。”
王先生却用书卷扫了扫他肩膀上的浮尘:“不,若再有比学习经义更重要的事情,你已然要去做!”
“嗯?”
王先生平静道:“知行书院能教你的,只是做人的道理,而这道理,便是凭心做事,见乞丐倒地便想帮助的恻隐之心是心,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正义之心也是心,心到了便去做,没有错!”
陈迹有些疑惑。
一贯严肃的王先生难得笑了笑:“若只是错过我一堂课,我可再给你讲一遍,但有些事错过了,便永远错过了。”
陈迹深深吸了口气:“学生明白了。”
他忽然觉得,这位王先生和他所见过的文人,好像都不相同。
“我也走路!”
白鲤双手一撑板车,干净利落的跳下车来,与陈迹并肩同行,领扣上的红玉鲤鱼坠子如冬日里的一朵梅花。
世子犹豫片刻,也心不甘情不愿的跳下车,嘴里却抱怨道:“好好的牛车不坐,偏要走路,你们都疯了嘛……”
陈问宗也要起身,却被陈问孝按住:“哥,你要做什么?他犯错他便自己承担好了,凭什么我们一起受罚?这一路走到伊川县城,脚都要磨起泡了。”
陈问宗叹息一声,最终还是坐了回去。
张夏看着走路的人,忽然跳下马来,牵着缰绳与白鲤走在一起。
白鲤瞪她一眼:“你下来做什么?”
张夏大大咧咧道:“都是同窗,有福同享有祸同当。。”
世子竖起大拇指:“江湖儿女。”
牛车慢吞吞的出了南城门,只见城外聚集着许多难民,搭着窝棚住下。每日靠着官府施粥求活。
世子问道:“你们有没有听说,前日夜里,西城门外差点闹出民变。最后是张拙张大人及时将粮食运到,还从灾民里抓了蓄谋煽动民变的歹人。这才将此事平息。”
陈问宗坐在牛车末尾,看向世子回答道:“我听家父提起过,他说那一日危在旦夕,灾民差点便要冲进洛城,烧杀抢掠了。”
世子说道:“据说那天夜里有个戴着斗笠的蒙面人到城外做人质,承诺卯时粮食一定运到,这才压住灾民足足拖延了两个多时辰,这两天,各个茶馆里的说书先生都在城外,找灾民打听当夜的经过,打算将这位蒙面人的事给编成故事呢。”
张夏牵着缰绳,钦佩道:“我爹说那是位少年英雄,处变不惊,临危不惧,可为上将军,当时他不仅压住灾民拖延了时间,还找出了刘家安插在灾民之中的死士,很厉害的。”
白鲤下意识看了一眼陈迹。
前天,那不正是陈迹迟到的日子吗?
她也不知自己为何想到陈迹,也没半分证据说那人便是陈迹。
可陈迹在她印象最深处,也是蒙着面的,也是处变不惊,临危不惧的。
陈问孝突然不屑道:“什么少年英雄。那是个阉党。”
张夏一瞪眼:“阉党怎么了?阉党也是实打实救了人的。”
陈问孝反驳道:“怎能因阉党偶尔做了件好事,便将他们说成英雄?他们也配?我爹说了,陈家若有谁与阉党来往,腿都要打断的。”
白鲤忽然又觉得,城外那人应该不是陈迹,只因陈迹救她的那一夜,便杀了六名司礼监的密谍?
杀阉党的人,怎么会是阉党?
一旁的王先生没有理会他们的争论,只是走到粥棚之下,对洛城府衙的官差说道:“今日便去登记造册,灾民里,家中有孩子的,可多领半分粥,往后若孩童丢失,这一户人全都不准再领粥!”
官差不耐烦道:“你谁啊?滚一边去,轮到你来指手画脚?爷们想怎么施就怎么施。”
王先生也不恼怒,只是客气说道:“你便告诉张拙,这是王道圣说的。他自会明白。”
张夏好奇问道:“为什么孩童丢了,一家人都不许再领粥?”
陈迹随口解释道:“或许是要防止有人易子而食!”
张夏惊骇:“易子而食?父母岂会做这种事情?”
陈迹平静道:“大灾之年,只有强者和弱者!”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