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促的提醒,打乱了江巍一闪而逝,快到来不及抓住整理的思绪。
他摸了摸鼻子,略显心虚的挑了下眉。
“村正怎么在这儿站着呢?”
江巍一时间有些不太对得上人,只客气的点了点头:“出来透透气。”
那人仿佛也没有多想,笑呵呵的跟人寒暄几句,扭过头往家去了。
没多会儿,又有人跟着路过柴火垛这边。
无一例外的都停下来跟江巍打了个招呼,问他在这儿站着干嘛呢。
江巍笑得脸都有些僵了。
好不容易等人经过的差不多了,他顾不得再去细想之前的事儿,匆忙叮嘱了盛绩几句:“记得我交代你的事情,悄悄脱身,别让人发现了。”
他目光警惕的打量了一圈四周,悄声说道:“村东头树林子那边,有人在同样盯梢着姜安宁,你偷偷过去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线索痕迹,实在找不到也没关系,莫要打草惊蛇了。”
江巍说完,恍若没事儿人一样,略整了整袍袖衣角,淡定的回了姜安宁家院里,凑热闹看人分猪肉。
盛绩那句“不是只有我们的人在盯吗?”还没来得及说出口,江巍就已经走了。
他又不好出声喊人,只得暂时作罢,趁着四下无人时,悄悄溜走,去按吩咐做事儿。
姜安宁家的院子里,此时热闹的不行。
刚出锅的粉蒸肉,馋的小孩子们直流口水,纷纷围凑在厨房门口,眼巴巴的望着灶台大锅,都惦想着能不能吃不上一口。
“去去去,别都堆在这儿挡害了,回头再烫着,都起开起开,上院子里头玩儿去!”
方婶子从外头端着刚搅和好的肉馅儿,从外头往厨房走,险些被几个小脑袋瓜儿给绊跩。
她虎着脸,将一众小不点儿们,全都赶去院子里头玩。
前院的地方有限,刚几个人各回各家的搬了些桌子板凳,捡了碗筷过来。
村里的女人们,用刚烧开的热水,把桌子仔仔细细的擦了几遍,人分两拨,一拨擀饺子皮儿,一拨就着饺子馅儿盆围凑成一圈包饺子。
光是包饺子的,就拼了足足十二张桌子,分了三处。
原本姜安宁家的房屋不多,显得院子十分宽阔。
这会儿瞧着,倒是有些拥挤起来。
切猪肉的摊子,只好支到了后院去。
“也不知道这茴香猪肉馅儿的饺子,吃着是个啥滋味儿,我还是头一回见这样调馅儿的呢!”
秀荣婶子抻着脖子,朝隔壁桌那盆刚端上来的饺子馅儿看去,稀奇的不得了。
“是啥滋味儿,等会儿吃上不就知道了吗?”
“要说安宁这丫头,可真是有主意的,光是这饺子馅儿,就比咱们整得花样多,也难怪人家现如今吃香喝辣的,住这么好的大房子,连赵家人都眼馋,想要巴结。”
“赵家那哪里是巴结啊?想吃绝户还差不多,安宁家里头又没个兄弟姐妹儿的,爹娘也不在了,族亲更是没有,谁要是把她娶回了家,那不正经的抱了块金砖回去吗?”
几个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闲话儿。
空气忽然安静了一瞬,众人手里擀皮捏褶的动作停了片刻,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秀荣婶子神神秘秘的压低了声音:“你们说,江巍该不会也是抱着这个主意吧?”
瞅瞅姜安宁这日子过的,有房有地,还有源源不断的营收进项,说杀一头猪来请大家吃,就杀一头猪。
更别说还有好几只现宰的大公鸡了。
刚刚也不知道是谁凑了一嘴热闹,说是人这么多,就两只鸡,怕不是运气不好的,只能分到一块鸡屁股。
结果姜安宁就说谁家养了公鸡,干脆杀了,她出钱买。
当时就有人拎了五只大公鸡来,换了足足高于市场两倍的价格,可别提多让他们羡慕了!
连赵家那样从前破落寒酸的人家,如今都起了大房子,过上了村里第四惹人羡慕的日子。
这娶了姜安宁回去,可不就是跟娶了块儿金砖一样吗?
各家有尚未娶亲男丁的,心思不免都开始活跃起来。
江巍能跟人表明心迹,那他们家的小子,难道就不成了?
都是泥腿子,谁又比谁高贵多少了?
可真要是能把姜安宁给娶回家,那怕不是要祖孙三代都不愁吃喝了。
秀荣婶子的话,没有得到回应。
众人沉默之余,纷纷借口要去登东,搁下手头上的活计,去寻了自家儿子。
“等会儿见着安宁,你有点眼力见儿,多表现表现。”
“儿啊,你说你长得也不差,就算比不得江巍,难道还比不得赵海吗?等会儿记得多到你安宁妹子跟前露露脸儿。”
没多一会儿,村里适龄待婚的小子们,就都收到了自家老娘的耳提面命,要他们多去姜安宁跟前表现表现。
恰巧从外头进来,听了一耳朵秀荣婶子那句话的江巍,脸色瞬间黑沉如锅底。
他堂堂侯府贵公子,还用得着吃一个穷乡僻野的村女绝户?
笑话!
江巍可是被这份恶意揣测给气得不轻。
见人这会儿纷纷去找自家儿子叮嘱,他很是瞧不上眼。
“无知村妇!”
“真是会异想天开!”
姜安宁连对他都能忍得住不假辞色,岂会看上那些没什么本事儿的乡野村汉?
江巍此时觉得,他对姜安宁的心思,又多了一层领悟。
想来,如她这般厉害,会自己赚钱的女子,是有几分傲气在的。
想要征服了人,约摸还是要显露出几分实力来才行。
江巍倚在角落里,盘算着该如何更打动姜安宁的心。
想着想着,便轻笑出声来。
“我真是蠢了,但凡我透露几分侯府少爷的身份,还用着担心人不会上赶着贴上来?”
江巍摇了摇头,觉得自己刚刚实在是多余忧心。
哪里会有人不想攀附权贵,飞上枝头变凤凰呢?
姜安宁对此一无所知。
灶上的事情,都有村里人积极热情的张罗着,她基本上没什么事情做,倒是落了空闲,正在屋里头躲懒。
想着左不过也是没事儿,干脆关了门,翻出她爹娘留下的那些手札来看。
原本也是不大抱希望的,只不过闲着也是闲着,干脆试试能不能从手札里找到有关于马钱子,亦或是牵机药的记载。
没想到,还真被她给翻到了牵机药的制作方法。
姜安宁十分意外的看着手札上,确确实实是她娘笔迹写下的文字……
“康安七年……”姜安宁呢喃着这个时间,细算了算,惊得微微睁圆了眼睛。
那不是她还没出生前三年吗?
可她明明记得,与爹娘是从另一处地方,搬来此地落居的。
她那时候已经隐隐约约记事儿了。
原来爹娘在她出生之前,就来过瑞安镇?
还在这边种了剧毒之物?
[此物剧毒,微服之,可使人兴奋无痛,过量服之则颈项僵硬,呼吸急促渐至困难,佐酒服之,可催发药性,腰直不起,头足相就,状如牵机而亡也]
[以此物,兑于莨水之中,三蒸九煮十八晒,所得之薯莨纱可染微毒,酒热情浓时,可诱发呼吸不畅,救治不及而毙命]
姜安宁越看越心惊。
这手札上所记载的,竟然是……杀人之法!!
她娘为何会写下这种东西?
姜安宁继续往后翻了两页,却没有再看到有关牵机药的内容了。
基本上都是关于薯莨纱的制作过程,以及配图详解。
薯莨纱,又名香云纱。
是岭南地区一种很古老的染色面料,也是她爹娘那个家族的立身之本。
当地采桑饲蚕盛行,同时也生长着大量的野生薯莨。
薯莨切开后,流出的液体泛血红色,是绝佳的天然染料。
她从小就跟在爹娘身边,看他们晒莨、起货、过泥、复乌、摊雾等一系列流程。
虽然没办法完美精致的独立制作大量香云纱,却也算是学到了个皮毛。
寻常做个手帕、小衣、短褂之类的,倒也勉强算得上绰绰有余。
她还是很喜欢穿用香云纱做出来的小衣的。
防水性好,易洗易干,轻薄不容易起皱,穿在身在柔软清爽,十分适合夏天,便是出了汗,也不会黏在身上,难受不适。
可惜江安县这边,并不怎么见野生的薯莨。
她寻常想要做一点香云纱,还要托了过往的船商帮忙寻了带来。
想着她爹娘当初是与家族断绝关系而远走江宁县的,又在遭逢大难以后,惹来一些自称是她族亲的陌生人,对她家洗劫一空。
她心里头深深忌惮着,便也不敢托人带太多次。
是以这么多年,也不曾深入研究过有关香云纱的制作工艺。
只按着幼时的些许记忆,照猫画虎,胡乱弄了几回,算是图个消遣。
以至于从前从未发现,这一页上,还写着如何利用衣裳料子来下毒。
姜安宁忍不住的有些后怕,更越发怀疑起爹娘的死因。
“安宁!”
外头忽地传来方婶子唤她的声音,姜安宁手脚慌乱的将手札拾掇好,重新锁回柜子里。
她捏了捏微微有些汗湿的手心,轻轻吐出一口气,略略舒缓下紧张的情绪,才走过去拉开门应声。
“怎么了,方婶子。”
姜安宁嘴角噙着温柔的笑意,看起来仍旧是岁月静好的模样。
方婶子两手在围裙上来回擦蹭着,乐呵呵的看向她:“刚刚隋然炸了一锅肉丸子,可把那帮小的给馋坏了,我这不寻思过来喊你也去尝尝。”
许是不喜欢别人喊自己是根山家的,方婶子喊村里的其他女人,也很少会喊谁谁家的,有名字的就直接叫名字,有辈分的就直接称呼辈分。
既没有名字也没有辈分的,便喊人家的姓。
因着这事儿,村里好些人没少议论她这人隔路,总跟别人不一样。
姜安宁倒是觉得这样没什么不好。
只是她也说不上来,为什么会觉得好。
她扬着笑:“没想到贵诚嫂子还藏了这么一手,那等会儿我可真要好好尝尝了。”
方婶子大她们一辈,直呼小辈的名姓也没什么。
倒是姜安宁,不太好喊人家隋然,便依旧按着村里的年纪辈分称呼。
“可快着吧,今儿你做东,大家都等着你呢。”
方婶子心情十分不错。
她家日子还算可以的了。
男人也肯上进努力,两口子都是勤快麻利的,把家里头那几亩薄田伺候的很好。
奈何天总不遂人愿,光指望那点地里头的产出,想松懈几分裤腰带,简直难如登天。
家里也就过年的时候,才舍得割上两斤肉炖菜吃。
如今沾着姜安宁的光儿,方才有机会敞开了肚皮吃肉,她都恨不能跟人拜个干亲了。
说收人当干闺女,多少是有些冒昧了。
要是能义结金兰,拜个干姐妹……
方婶子眼睛贼溜溜的多看了姜安宁几眼,心头雀雀欲试。
好几次话到了嘴边,又被她给咽了回去。
倒是把姜安宁瞅的有些不自在了。
她摸了摸脸,无辜的眨眼:“是我脸上沾了什么东西吗?”
方婶子心头油然生出一股子罪恶感来。
这样天仙似的人物,怎能让她等凡夫俗子染污。
“没,没什么。”
方婶子在心里就把自己给否了。
偏偏姜安宁看出了人的欲言又止,大方又贴心,真诚十足的发问:“方婶子是有什么话想跟我说?”
她四下看了看:“要是在这儿不方便,咱们到屋里头说也成。”
方婶子拨浪鼓似的摇了摇脑袋。
她下意识的想要拒绝,又不防备的被姜安宁那双清澈明净,满是真诚的双眼给打动,嘴不自觉的就开始往外秃噜话了。
“我就是寻思着,你爹娘没了这么些年,身边也没个姐妹儿兄弟,一个人到底是不容易些,不知道你有没有想法,认个干亲什么的……”
说完,方婶子自己就想打嘴了,急急忙忙的否认:“我胡说胡想的,你千万别往心里去,这日子,总归还是自个儿过得舒服最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