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沅扬长而去,只留下狼狈地坐在车厢里,被众人围观的杨阁老。
杨阁老气得半死:“老夫要上折子弹劾你……上折子弹劾你!”
清霜骑着马儿走在马车旁,听完杨阁老的咆哮,对陆沅道:“大都督,他说要弹劾你。”
陆沅漫不经心地说道:“让他去,本督这些年被弹劾的还少么?”
果然,让别人不爽,自己就爽了。
陆沅心情不错。
今日陆家与林婉儿大婚,尽管陆家的门第在京城不算太高,可架不住林婉儿是以姚家义女的身份出嫁的,是以也算热闹。
姚家除了在嫁妆上没给林婉儿应有的厚重,其余的体面是给了。
拔步床是姚家置办的,压床的孩子是姚家找的,就连请的十全夫人也是在京城有头有脸的,新娘子从梳头到梳妆,所有礼节一应俱全。
下人们训练有素,忙而不乱。
林婉儿本该知足的。
可不知为何,她总会想到陆沅给孟芊芊的那场足以轰动京城的盛世婚礼,至今她仍时不时听下人谈论起那日的盛况。
自己无父无母,无家族可以依靠,孟芊芊却有个那么疼爱她的祖父、两个待她如亲生女儿的叔叔,听闻就连她的外祖家,也十分疼惜她。
她也是从陆凌霄口中才知道,当年陆凌霄在边关快饿死时,是孟家及时送去了粮草。
难怪边关的将士会感激她,甚至亲自抬轿为她送嫁。
林婉儿头一次觉得,当一个商女也没什么不好。
“小姐,在想什么?”
绿萝小声问。
林婉儿比划道:我一个孤女,谁都能欺负我。
绿萝愣了愣,看了眼屋子里的人,幸亏她们不懂手语。
绿萝凑近林婉儿耳畔,轻声劝道:“夫人,大喜日子,别说丧气话。”
绿萝也就是敢和孟芊芊横,真到了姚家,她屁都不敢放一个。
见林婉儿仍有些闷闷不乐,明白自家姑娘又与孟芊芊较上劲儿了,她低声劝道:“爬得越高,摔得越惨,当初有多少人眼红她的婚礼,如今就有多少人等着看笑话。奴婢听说陆沅已多日不去上朝,外面都在传陆沅失宠了。陆沅在京城得罪了多少人,一朝失势,不知多少人盼着他死,孟氏恐怕很快又要当寡妇了!”
听绿萝这么一说,林婉儿总算高兴了,打着手语道:也是,将军受了陆沅多少欺负,日后全找陆沅讨要回来。
她虽是孤女,可她命好,又比孟芊芊有头脑,她不用羡慕孟芊芊,以后只有孟芊芊羡慕她。
林婉儿打发绿萝去瞧陆凌霄到了没,陆凌霄答应了她会早早地过来接她。
然而绿萝一连去瞧了七八回,也没等到陆凌霄上门。
陆凌霄挺早就出门了,可能也不知怎么回事,每条街都被堵了。
等他走近了才发现堵在道上的全是刚下朝的官员,一个个气急败坏,车轱辘被整整齐齐卸在街边。
看热闹的百姓将道路围得水泄不通,别说迎亲的花轿了,连个孩子想挤过去都费劲。
一直临近酉时,陆凌霄才总算到了姚家。
此时距离拜堂的吉时只剩一个时辰,原本女方家是要堵门为难新郎一番的,眼下也顾不上了,姚家匆匆忙忙把林婉儿送上了花轿。
给林婉儿抬轿子的可不是张飞虎那帮沙场将军,他们是普普通通的轿夫,顶多是较常人多了些力气罢了,想走多快是不行的。
好不容易到了陆家,喜婆赶紧催促新娘子下娇。
林婉儿丝毫没体会到新郎的体贴入微,就被喜婆搀着过火盆、跨马鞍、踩瓦片。
前两个都算顺利,到了踩瓦片时,她一脚下去,瓦片没碎。
众人惊了。
什么情况?
瓦片不碎,不吉利的呀!
“新娘子,再踩!”喜婆提醒。
林婉儿只能加大了力道,再补一脚。
可是,依旧没碎。
“怎么回事?”绿萝问。
“踩呀踩呀!”喜婆急死了。
绿萝瞪她:“你瞎叫唤什么?我家姑娘可是有身孕的!动了胎气你赔吗?”
不说还好,一说林婉儿更难堪了。
新娘子挺着大肚子嫁人,已经很不合礼数了,还当众嚷嚷出来,是嫌她不够丢人么?
“哎呀呀,会不会是陆家滴列祖列宗,不肯让新媳妇儿过门呀?”
檀儿双手抱怀,雄赳赳地从围观的宾客里挺身而出。
绿萝脸色一变:“是你?你怎么来了?陆家可没给都督府发帖子!真是好不要脸!”
她目光一扫,就见孟芊芊与喜鹊也站在人群里。
喜鹊是老太君的丫鬟。
喜鹊正色道:“陆大都督与陆夫人是老太君的贵客,老太君说了,要礼重都督府的客人。”
老太君是为小俩口撑腰,她决不允许任何人欺负孟芊芊与自己的曾孙女婿。
檀儿冲绿萝得意地吐了吐舌头:“略。”
绿萝气了个倒仰!
更气的是,围观的百姓开始对新娘子这边评头论足。
“自己主子珠胎暗结,还骂人家不要脸,到底谁不要脸?”
“可不吗?照我说,该不会真的是陆家祖宗显灵,不肯让她过门吧?”
“你们瞧她那肚子,八成陆将军和离之前就怀上了。”
“那她岂不是个外室?”
偏这时,锣鼓声也停了。
众人的议论悉数钻进了林婉儿的耳朵,她死死地抓住手里的红绸。
孟芊芊,你都嫁人了,为何还要阴魂不散?!
此时的她多希望陆凌霄能出面维护她一二,然而此时此刻的陆凌霄正死死地盯着孟芊芊,满脸的不可置信。
“你让我过来就是为了看这个?”
孟芊问檀儿。
檀儿点头。
孟芊芊又道:“你做的?”
檀儿嘻嘻一笑,在孟芊芊耳畔小声说道:“额把瓦换咯,额只想试试她有么有武功嘛,看样子么有。”
喜婆见新娘子怎么踩不破,无奈拽了拽新娘子手里的红绸,示意陆凌霄:“踩呀!”
陆凌霄这才回神,替林婉儿踩破了瓦片。
等他再一抬头,人群里已没了孟芊芊的身影。
只有檀儿一蹦一跳的:“走咯!看新郎新娘拜堂咯!”
孟芊芊没去看他俩拜堂,对她来说,陆家已经过去了,陆凌霄过得如何早已与她无关。
比起陆凌霄,她反而更在意林婉儿一些,因为她要通过林婉儿引出十二卫里的背叛者。
另一边,陆沅坐在前院的一处凉亭中,优哉游哉地品着茶。
清霜去溜达了一圈,吃瓜吃得饱饱。
陆沅漫不经心地问道:“宾客到齐了?”
等人到齐了再出场,以免有漏网之鱼。
清霜道:“到齐了。”
陆沅淡道:“他们说什么了?”
清霜欲言又止。
陆沅嗤道:“你不说本督也能猜到全是一些难听的话,这群人真是无聊,本督都不在朝堂上,仍时时刻刻惦记本督,对本督……爱得深沉呐!”
清霜的表情有些难受。
陆沅放下茶盏:“骂本督的先放一边,哪些是骂了孟小九的?”
清霜:“没人骂夫人,全是骂你的。”
陆沅:“……”
孟芊芊去亭子里找陆沅,准备和陆沅一道去席上,哪知在路过小花园时,不经意瞥见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辰龙?”
她步子一顿。
尽管对方戴着斗笠,遮了大半张脸,可她依旧能从他的身形与举止一眼认出了他。
他怎么会来了陆家?
他十分从容地在小花园尽头的亭子里坐下。
陆家凉亭不少,小花园这座是最清幽的,平日里亭子里不会有人摆放点心,只因今日赴宴宾客众多,一半是陆家的客人,一半是姚家的客人。
为了不显得怠慢,石桌上一应摆了茶点。
辰龙抬手拿起一块点心,正要喂进嘴里。
孟芊芊赶紧开口:“不能吃!”
辰龙眸光一冷,一记寒冷的杀气朝孟芊芊打了过来。
显然,他听出了孟芊芊的声音,认出了孟芊芊正是那一晚在风水胡同与自己交手的人。
孟芊芊呼吸一滞。
最疼她的哥哥,如今却用如此陌生的眼神看着她。
她真的很想告诉他,她就是小九啊。
许是想到了陆家设宴,出现在此的多半是陆家的客人,辰龙收回了目光,继续吃点心。
“你真的不能吃!”
孟芊芊快步进了凉亭。
她在陆家待了五年,对陆家的点心一清二楚,辰龙拿的是一块玫瑰酥,为了增添口感,里面是放了桃肉的。
而哥哥对桃肉过敏。
辰龙不理她。
孟芊芊总不能直接说我知道你的弱点,也不能胡诌点心下了毒,有没有毒,辰龙比她清楚。
她只能把心一横,严肃地说道:“我我我,我认真的!这些点心不干净,被孩子舔过了!”
见辰龙一脸淡漠地看着她,她低下头,“真的,我家孩子舔的。”
刚被半夏抱进小花园,莫名背了一锅的宝猪猪:“……!!!”
辰龙果真把点心放下了。
孟芊芊从荷包里取出一包油纸包着的炸果子,递到辰龙面前:“这个是干净的。”
辰龙冷眼看着她。
“不骗你,真的。”孟芊芊自己吃了一颗,“又脆又甜又辣,可好吃了!”
辰龙没动。
孟芊芊又望了望被风垂落在他肩上的剑穗,明知故问道:“谁给你做的剑穗?你一直佩戴在身上,应当是一个很重要的人做的吧?”
没错,这个重要的人就是——妹妹我呀!
孟芊芊一脸快夸我快夸我的表情。
虽然她知道,他夸也是夸曾经的小九,不是如今的自己。
辰龙起身走了。
孟芊芊道:“你干嘛走了?”
辰龙:“你很烦。”
“小九啊,你让爹爹清净一会儿好不好呀?”
“你是在嫌我烦吗?”
“爹爹不是这个意思……”
“哼,我去找哥哥!”
虎里虎气的小豆丁气冲冲地去了。
“哥哥哥哥!小九想和你说一整天的话!有一箩筐那么多!”
“好啊。”
“哥哥不许嫌我烦。”
“哥哥疼你都来不及呢,永远不会嫌你烦的,小九说,哥哥听着。”
“那我开始说咯!”
“嗯。”
少年宠溺地摸了摸她发顶。
她就那么说啊说啊说,说到在他怀中甜甜地睡了过去。
永远不会嫌她烦的哥哥,亲口对她说出了“你很烦”。
孟芊芊捏紧了拳头。
不疼妹妹的哥哥……可是要挨揍的!
孟芊芊眸光一凛,一脚踏上石凳,高高跃起。
她的目标是他背上的重剑。
上一次没能好好交手,这一次,让她来瞧瞧,这几年哥哥究竟长进了多少!
她打别的十二卫兴许不够,可是很不凑巧,就在刚刚,她记起了哥哥招式里的弱点。
孟芊芊唇角一勾,猛地朝他后背的重剑探去。
你躲不过的,因为,这一招可是你教我的。
辰龙的确没躲过。
他压根儿也没躲。
他只感觉一股杀气自后方传来,正要出招呢,就听得头顶嘭的一声巨响,紧接着,杀气消失了。
赫然是孟芊芊太过用力,跳过头了,直接撞上亭顶了。
孟芊芊在顶子上足足粘了三息,呱啦啦地坠了下来,在辰龙面前,面朝下重重摔了个大马趴。
她颤颤巍巍地举起一只手:“扶、扶我一下。”
辰龙:“……”
一刻钟后。
凉亭中,孟芊芊两手缠着厚厚的纱布,活像两个大粽子。
她额头也磕破了,眼眶红红的,鼻子酸酸的,哭起来一抽一抽的。
“不就请你吃个炸果子……你不领情……还说我烦……呜哇……这下好了……我摔残了……你们公主府的人……就这么欺负我们这些平民百姓的吗……”
刚刚为了证明自己不是登徒子,辰龙亮出了自己公主府侍卫的身份。
辰龙蹙眉:“我也没料到你会突然冲过来。”
孟芊芊呜啊一声,哭得更大声了:“你躲我……你还有理了……”
辰龙的太阳穴突突的:“你没伤到骨头。”
孟芊芊一脸受伤:“可我的手肿了呀……还是你觉得我在讹你……哎呀……没天理啦……呜啊……”
辰龙忍无可忍:“你再哭,休怪我杀了你!”
孟芊芊将从老太君身上学来的演技如法炮制:“你杀!你杀呀!你杀我,你也是碰了我了!咱俩说不清了!”
“是你让我拉你的!”
“我让你娶我,你娶不娶啊?”
“你——”
孟芊芊吸了吸鼻子:“倒也有个法子,可以全你我二人的清白。”
辰龙:“什么法子?”
孟芊芊眨眨眼:“你做我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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