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缚租用的,是最普通、最标准的那种保险箱。
也就零点二立方米左右那么大的空间,放不了多大的东西。
夏初见定了定神,缓缓放入钥匙,和银行配备的钥匙一起扭动。
咯噔一声,她打开了保险箱。
一眼望去,保险箱里空荡荡的,不仔细看,根本看不见里面有东西。
夏初见还是探头进去仔细检查了一番,才发现里面只放着两样东西。
一个薄薄的文件袋,和一个比较古旧的闪存盘。
闪存盘这种东西,市面上已经很少见了。
很多人都把这玩意儿当古董收藏。
但是它的功能还是有的,能够存储海量的电子内容,比如各种视频、音频或者纯文本文字。
只要保存在合适的环境下,可以存放几十万年都不会有问题。
拿出来放入读取设备里,依然跟新的一样。
和现在通用的数据存储器相比,这个闪存盘的唯一优点,就是它太落后了,跟主流的量子光脑无法兼容,所以需要买一种单独的读取设备,才能看里面的东西。
这种读取设备不用联网,所以没有在网上泄露的风险。
不过夏初见不一样,她有七禄,再落后的闪存盘,她都能让七禄想办法直接读出里面的数据,当然也不用联网。
夏初见若有所思看着这个闪存盘,把玩了一会儿,放入自己的衣兜。
再拿出那个文件袋,放入自己的背包。
接着把背包里那三套首饰拿出来,放到保险箱里。
然后锁上保险箱,离开了银行。
她走的时候,什么都没拿。
就背上的背包瘪了一些。
银行里的人眼睛都很毒,一眼看出来她是往保险箱里放了东西。
谁都没想到,她还从保险箱里,取出了东西。
她刚离开银行,就有人在银行外面发送了一条信息:没有取东西,但是往保险箱里放了新的物品。
夏初见对此一无所知,或者知道了也不在意。
她带着这个闪存盘和文件袋,开着李缚那架飞行器,先去政府部门做过户手续。
她有李缚的遗嘱和死亡证明,又看上去比较年轻,而且也不像很开心的样子,那里的工作人员以为她跟李缚是男女朋友,或者未婚夫妻关系,都来安慰她“节哀”,并且让她想开一点。
夏初见:“……”
不过她也没多解释,就这样肃着一张脸,很顺利地办完了所有的过户手续。
等她驾驶着这架微型飞行器,回到她在帝都第一军校旁边的别墅区,已经是傍晚了。
天边的晚霞,红的像是残血漫天的战场。
她平静地走上台阶。
大黑狗也平静地趴在门口台阶上,并没有看她一眼。
夏初见进了客厅,取下背包,很无力地瘫坐在沙发上。
家务机器人北甲一给她端来一杯黄金果汁,说:“主人,晚饭您想吃什么?”
夏初见不想动弹,接过黄金果汁喝了一口,说:“给我一根高级营养液。”
她什么都不想吃,喝营养液是既节省时间,又能充分补充营养的吃饭方式。
北甲一很听话地给她拿来一根高级营养液。
夏初见喝完黄金果汁,又喝完高级营养液,才拎着背包,上楼去了。
飞快冲了个战斗澡,出来一边擦头发,一边打算把李缚留下来的那个闪存盘拿出来播放一下,看看里面有什么。
她坐在卧室落地窗前的贵妃沙发上,跟七禄沟通过后,让它屏蔽网络,再把闪存盘插进自己的量子光脑腕表载体,然后拉出了一个三十二吋大 小的虚拟显示屏。
接着输入密码。
她记得自己第一次参加行动的时间。
别说是精确到分钟,就算是精确到秒,她也记得。
因为第一次参加行动的时候,她才刚满十四岁,生怕自己错过了行动,以后就更没有人要她了。
因此她几乎是一夜没睡,数着秒等到了出发的时间。
果然,密码显示正确。
闪存盘里的内容,立即出现在虚拟显示屏上。
里面居然没有任何文本,只有一段视频。
看时间,还是前不久录制的,就在他们行动之前。
夏初见有些意外地点开了视频。
视频里,只有李缚一个人。
他就坐在他那套房子的卧室里。
那套他打算用来做婚房的卧室里。
李缚看着镜头,脸上的神情非常平静,平静到连他说话的声音,都没有往日那种自然的起伏。
他说:“初见,我不知道你什么时候能够看见这个视频。”
“但是我既然把所有东西都留给你了,以你的聪慧和疑心病,肯定是会第一时间查看银行保险箱的。”
“我没猜错吧?”
夏初见:“……”
在李缚心里,她居然有个特质,叫“疑心病”。
夏初见想了想,觉 得自己确实有疑心病,好像还蛮重的。
她有很多秘密,而且只打算留在心里,不会跟任何人分享。
因为,她不知道除了姑姑以外,还有谁能让自己彻底信任。
但是很多事情,姑姑不适合知晓,夏初见不想吓到她。
所以她最信任,也最能依靠的,还是自己。
她从来不觉得孤单,因为她和她的秘密,是最好的朋友。
她也没有倾吐的欲望。
夏初见微微勾了勾嘴角,低声说:“李缚,你看上去大大咧咧,其实还蛮细心的。”
虚拟显示屏上,李缚悠闲地坐着,继续说话。
“初见,我现在回想我这一辈子,觉得自己做过的最成功的事,就是说服叶世杰,收下你做小队成员。”
“除此以外,我一无是处。”
李缚看着镜头,神情却是从来未有过的轻松。
“哪怕出身在利氏那样的家族,起点那么高,还是能被我自己弄得一团糟。”
“当年我才八岁,被继母随便刺激了两句,就愤而离家出走。”
“从此,我这辈子就偏离了轨道。”
“八岁离家出走,你大概很好奇,我是怎么养活自己的。”
“我没有你想的那么厉害,我当时,是离家出走了,但是没有完全离家。”
“我去找了我舅舅。”
“他姓白。”
夏初见心里一跳。
原来李缚,是这样跟白翠微,扯上关系的吗?
这个白,是贵族白氏吗?
李缚像是明白她在想什么,接着说:“我亲生母亲,出自伯爵白氏。”
“而且是主脉,可惜她死得太早了,不然的话,我这一辈子,不会是这样。”
“那时候我从家里离开后,从舅舅那里拿了一笔钱,就开始学各种生存技能。”
“十二岁开始做赏金猎人。”
“十五岁挣到第一笔钱,就回白氏还给我舅舅。”
“十七岁靠自己自学考上大学,回到北宸星上学。”
“就在那一年暑假,我遇到白氏一位旁支贵女,名叫白翠微,算是我的远房表妹。”
“那时候她还小,才九岁,一个人孤零零坐在角落,但是一点都不怯 场。”
“她的眼睛里有光,看人的时候,无论什么时候都是大胆而热烈。”
“她比男孩还要胆大,谁欺负她,她拿着枪就能直接怼上去!”
“从某种程度上说,我第一次看见你的时候,就想到了她。”
“你的眼神就是那个样子,像一匹随时能够爆发的孤狼。”
“有时候我照顾你,好像就在照顾她。”
“但是,她并不需要别人照顾。”
“只是我一直不知道,像是被鬼迷了眼睛。”
“我开始的时候,只是赶走了几个欺负她的白氏族人。”
“后来就被她黏上了,总是有人‘欺负’她,还正好在我能够得着的地方。”
“于是,帮助她,保护她,救援她,就好像成了我的日常,渐渐成了习惯。”
“也渐渐,越来越关注她。”
“后来,在她十八岁成年礼上,她特意邀请我去庆祝。”
“整个成年礼,她只邀请了我一个人。”
“她不需要我送的礼物,反而送了我一个礼物——一个吻。虽然只是吻在额头。”
“从那以后,我发现我对她的关注,已经从朋友的友情,变成了说不出口的暗恋。”
“但是我知道,我已经被我父亲扫地出门,他有了新的儿子,甚至剥夺了我的继承权。”
“而她是白氏贵女。”
“我根本配不上她。”
“所以我从来没有对她表白,只是默默的守护她。”
“我在归远星每年都找机会回帝都,名义上是去看我舅舅。”
“其实是去看她。”
“我大学毕业之后,一年回去一次,见到她的次数并不多。”
“而她也忙了起来,要上学,要学各种技能,有时候,甚至根本就没人知道她在哪儿了。”
“我却一点都没有怀疑。”
“就这样,我们不远不近地相处着,做了很好的朋友。”
“后来,她的麻烦也渐渐升级,不再是以前那样的小打小闹。”
“有一次我回帝都过年,见她愁眉不展,忍不住问了她。”
“她告诉我,她家有个小生意,但是最近被人盯上,快要不保了。”
“我说白氏已经是伯爵,她家虽然是旁支,但还是在五代以内,依然有贵族头衔。”
“谁那么不长眼,敢夺伯爵的生意?”
“结果是一个富商,他虽然不是贵族,但是他的生意,背地里有一位侯爵支持。”
“而翠微家里,只是伯爵旁支。”
“因此对方肆无忌惮。”
“眼看翠微家里的生意一败涂地,还欠上巨额贷款,我也坐不住了。”
“那一阵子,我跟她联 系很频繁,总是‘旁敲侧击’,或者是,我以为的旁敲侧击,问她出了什么事,需不需要我帮忙。”
“她总是强颜欢笑,说没事,只是家里出了点麻烦,很快就会解决。”
“但我还是问出了那个‘麻烦’的姓名。”
“然后就是这么巧,我发现黑市上,出了一个任务,就是暗杀那个富商。”
“那个富商也不是第一次强取豪夺,已经好几次弄得别人家破人亡。”
“于是我接了那个任务,杀了富商,并且挣了我人生中第一个百万北宸币。”
“我用这百万北宸币,从少府星的黑市里,买到一个非常漂亮的翡翠发簪,送给了她。”
“那支发簪很好看,据说是古董,也很实用,翠微恰好有一头很柔顺的长发,可以随身携带,需要的时候盘在发髻上。”
“我也是有私心的,只想她 天天带着那个翡翠发簪,就像是我天天陪着她一样。”
夏初见想起了那个被她从白翠微那里夺过来的翡翠发簪……
所以,还真的是李缚送的?
夏初见眯了眯眼,难道自己想错了?
这个白翠微,真的就是李缚喜欢的白翠微?
可是,她的眼里哪有光?
她哪里胆大?
但凡被她一吓,就路都走不动了。
夏初见继续听下去。
虚拟显示屏上,李缚的目光看向了窗外的方向。
“可惜的是,自从我把那发簪送给她之后,我再也没有在她那里看见过。”
“我偷偷看过她随身的小挎包,里面的发簪不是我送的,而是一支白玉发簪。”
“我以为她不喜欢,也给她买过一支白玉发簪。”
“她收起来之后,我又再也没有见过了。”
“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直到有一次,我突然回到北宸星,没有事先通知她,打算给她一个惊喜。”
“结果,我给了我自己一个惊喜……”
“那一次,她看我的眼神,就跟我是个陌生人一样。”
“没说几句话,就匆匆离开。”
“后来,我跟她视频,问她是怎么回事。”
“她说,当时她心情不好,家里出了事,没有心情跟人寒暄。”
“我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儿。”
“我那么想她,每次经历生死的时候,我的眼前闪过的都是她,可在她看来,似乎只是一场她无聊时候的寒暄。”
“她心情好,就理我一理,心情不好,就当我是个陌生人。”
“不过,在她需要我的时候,说了几句软话之后,我们又重归于好。”
“这一次,伤害他们家‘生意’的,是一个官员。”
“我出手了,打死了这个官员。”
“这个案子,至今还被帝国政府通缉。”
“没有人知道是我做的,她没说,我也没说。”
“然后我发现,这样的事情,越来越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