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小时后,陈浦和周扬新坐在一辆开往云南的高铁上。
这回,两人没和其他同事一块儿坐二等座,而是坐的商务。陈浦非要去,强行办了出院,丁国强也没辙。不过陈浦也惜命,万一伤口恶化,又得入院,更不能第一时间找到李轻鹞。所以他自掏腰包,定了商务座,全程趴着晾伤口,还能顺带让队医过来输个液。于是周扬新也跟着蹭了一回商务座。
列车疾驰,暮色渐沉,陈浦也没闲着,一直在看工作群的消息,和手边的各项资料。
他们要去的地方是普洱。
当初,路星就是在普洱偷渡出境,并把李美玲交给了几个他不认识的人。
而发现步娃娃的那条高速公路,终点恰好是普洱。
可以肯定的是,谢新蕊带着李轻鹞也去了普洱。
但普洱是个地级市,再怎么不发达,也有那么大。而且他们还没追查到谢新蕊开的车。
犹如大海捞针。
陈浦单手撑着脸,一直在思索,怎么样才能更快地找到她们?突破口在哪里?
半天没有头绪,他突然想起丁国强曾说过的一句朴实有力的话:当你没有思路和头绪时,可以尝试追溯问题的本源,往往能帮你找到答案。
目前他面临的困境,本源是什么?
——找谢新蕊和李轻鹞,其实就是在找李美玲。
要找到李美玲,根在哪里?
当然在已经死了的向思翎。
陈浦眉头紧蹙,抬头望着窗外不断飞逝的景色,突然间,心思活络。
他想到了一个问题。
一个有关于向思翎的,之前被他们忽视的,不起眼,却很矛盾的潜在问题:
向思翎,一个土生土长的湘城人,读了大学就进家族企业当高管。她从哪里认识云南的地头蛇,可以帮路星办偷渡,还能把李美玲藏在对方手里?
别说她是去云南旅游无意结识的,不可能。这种地头蛇,属于三教九流,圈层隐秘,还可能属于某个犯罪集团。一般人想叩门,都找不到门路。向思翎人生二十多年,几乎不可能和这种圈层有交集。
那她是怎么办到的?
陈浦的大脑高速运转,反复估量推测,手里的笔在纸上急点着。
不着急,陈浦,慢慢想。他对自己说,你一定想得到。
一定有什么线索,或者蛛丝马迹,在这一整个大案里,曾经出现过,被他忽略了,也被所有人忽略了。
刑警的直觉告诉他,一定有。
找到它们。
他总是能找到它们。
某个瞬间,一道亮光,倏地照进陈浦的脑海。
他想起了一件事。
路星的口供提到过,在普洱把李美玲带走的,是一个有着花臂纹身的高大男子。天很黑,他没看清他们的脸。
可为什么陈浦感觉,“花臂纹身”男子这个词眼,还在这个案子的某个地方出现过?
是哪里?
是谁提过这名男子?
路星、李美玲、向思翎、罗红民……
孙远安,叶松明……
叶松明!
他想起来了。
叶松明的日记里,曾经也提到过一个花臂纹身男。那是在他离开湘城的那几天,藏着那份堕胎报告,惶惶不可终日,疑神疑鬼。但是有两次,他都被同一个男子跟踪。一次在诊所门口,一次是他跟女友在公园。
这个花臂纹身男,极有可能是罗红民的人。在骆怀铮被收押的那段敏感时期,男子盯着孙远安叶松明师徒,不要乱讲话。罗红民是个白手起家的包工头,后来逐渐发展壮大,他们行业水很深,手底下肯定也养了一些不干不净的人。
那么问题来了,藏下李美玲的花臂纹身男,和叶松明遇到的,会不会是同一个人?
如果有可能是,他们之间的相同点和关联点是什么?
是向思翎!
想到向思翎,陈浦忽然又想起另一件小事。
早在替骆怀铮翻案时,向思翎假称创伤后应激障碍,不记得当晚的事,还把性侵她的事,推到向伟身上。当时她还说了很多理由,为什么自己不报警——因为李美玲拿裸照威胁,还说会泼脏水她和小混混发生关系。向思翎当时还提了句,她如果不听话,他们威胁会把她卖到东南亚去。
正常人,一对湘城父母,哪怕威胁人,怎么会提这种话?李美玲向伟也绝对没有这个能量。
是罗红民。
这个威胁,是罗红民对向思翎说过的。
也就是说,向思翎也许很清楚,罗红民手底下,有云南东南亚这条人脉。
那么会不会,在罗红民死后,这条人脉反而为向思翎所用,把手段用在了罗红民的太太李美玲身上?
这可真够讽刺的。
陈浦却意识到,这个可能性非常大。因为向思翎最擅长的就是利用身边所有可以利用的人。罗红民死后,向思翎全盘接手了他的所有人脉财产,再收买一个涉黑的人,轻而易举。
毕竟绝大多数涉黑的人,都是为了金钱利益。
因此,现在只要找到花臂纹身男,就找到了李美玲,也就找到了谢新蕊和李轻鹞。
陈浦干脆不趴了,人坐起来,盘着腿,不停盘算盘算再盘算。旁边的周扬新叫着:“哎,祖宗,坐起来干什么?”他也没理。
要快,一定得快。谁也不知道谢新蕊这疯子还能干出什么事。
有什么最快的方法,找到花臂纹身男?
陈浦想到了一个名字——薛丽。
向思翎曾经用过的那张皮。他觉得,以向思翎的谨慎,肯定不会把用自己名下的手机号,跟花臂纹身男联系。那么她就很可能用薛丽的号码。
陈浦立刻打电话,让局里同事把罗红民、向思翎及“薛丽”三人的手机通讯录,还有近两年的通讯记录,都筛查一遍,看有哪些号码是云南的。
高铁快到站时,同事们的调查结果反馈过来了。
结果却出乎陈浦的预料。
薛丽的手机里,没有存任何号码,也没有跟云南的任何人有过通讯记录。也是,陈浦意识到自己猜错了,否则之前警察彻底调查“薛丽”这张皮时,就该有所发现。
罗红民的手机通讯录里,有五个云南号码,两名是当地官员,两名是华誉集团云南分公司高管。还有一个号码,名字写的“权”,身份不详,近两年都没有联络过。
而向思翎的手机里,除了那两名云南分公司高管的手机号,还存了六名她所资助的全国各地贫困生的联系电话,都做了标注,譬如某某省贫困学生XXX。
其中有一个贫困生是云南的,号码归属地正是普洱。登记资料也显示,这个号码在云南普洱下面某乡一个十八岁少年的身份证下,看少年的照片,平平无奇。
然而局里同事仔细一核对,发现这个号码,与罗红民手机里的那个叫“权”的号码,竟然是相同的。
可若真是向思翎资助的贫困生,号码怎么会在数年前,就出现在罗红民的手机里?
陈浦盯着这个号码看了一会儿,忽然拿起手机,在周扬新震惊莫名的眼神中,拨电话过去。
响了七八声,对方才接起,声音并不耐烦:“喂?谁啊?”
分明是成年男人的声音,嗓音厚重低沉。
周扬新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陈浦握着手机,眸色沉沉,心思飞转,转瞬间,他笑了:“权哥,是向思翎向总让我打来的,问问您,人到了没有。”
那头沉默了。
陈浦也不说话,气息沉稳。
对方这才说:“她怎么不自己打电话?”
陈浦心中仿佛有一块巨石轰然落下,更加自然地说:“最近风头紧,不太方便。”
那头的权哥笑了,说:“我说呢。你又是谁?”
“我当然是向总的人,否则也拿不到这个号码。”
对方嗯了一声,说:“放心吧,谢总和她的助理刚到,休息一晚上,明天我就把人交给她们,不会出错。”
这一波胆大包天的操作,直接把周扬新看傻了。
挂了电话,不用陈浦交代,周扬新已打电话给丁国强,陈浦接过说:“师父,马上派人追踪定位一个电话号码,我找到谢新蕊、李轻鹞和李美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