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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三章 唤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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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圣驾明日回京,所以今晚京城依旧戒严。

  停在码头的楼船上亮着灯火,偶尔传出些许笑声,但很快又消失在夜色里。

  安静的船舱里,吉祥看着上官月手中捏起的一支香。

  “公子,你真要用这个啊。”他再次问。

  今天一大早,公子突然吩咐找一种能让人昏迷不醒,又不太伤身体的东西。

  这种东西倒也不少见,从茶到药水到迷香皆有。

  公子最终选了一支迷香。

  但以为是给别人用,没想到是公子要用。

  “公子,你身体刚受过伤。”吉祥提醒,“而且是烟毒。”

  虽然说这迷香不会伤人性命,但是药三分毒,更何况这本就不是善物。

  公子用这个太冒险了。

  “我就用一次试试。”上官月说,轻叹一口气,“总比真濒死要好吧。”

  濒死是什么意思吉祥没听懂。

  上官月却不多说“我这几天睡得不好,实在熬不住了,你放心我就用一次,绝不多用。”

  睡得不好吗吉祥惊讶又恍然,这几日公子白天睡晚上睡,一副睡不够的样子,原来是因为睡不好所以才这样啊。

  “好。”他点点头,“奴婢就在门外守着,会及时叫醒公子。”

  屋门关上,船舱里陷入黑暗,上官月看着点燃的熏香,倒头躺下来。

  他认真想了,一直以来他是个不做梦的人,唯有两次梦的记忆,就是白篱出现,而白篱一出现,他就瞬间梦醒。

  虽然不知道怎么回事,但猜测要想跟白篱多说几句话,就要不醒。

  “行不行得通,就看今晚了。”他自言自语一声,闭上了眼。

  庄篱再一次站在了窗口,听着喧嚣的欢呼声,看着圣驾仪仗缓缓而过。

  这一次她看向了对面。

  对面的上官月抬着袖子打哈欠,然后在她眼神尚未捕捉的时候转过身背对。

  那边公子们的嬉笑声也再次传来。

  昨晚的梦境她直接略过了这一段,庄篱收回视线,看向走过来的周景云,一如先前对她一笑,庄篱也再次一笑,还站在窗边对周景云摆了摆手。

  其实要见上官月,还有一个场景,就是救他那次,但那次她在梦境中,而且那个梦境让她觉得危险。

  庄篱抬眼看街上,此时皇帝的车驾已经走过来,所有人都跪下叩拜高呼万岁。

  庄篱只安静的等着白瑛的车走过来。

  这次她没有看其内的白瑛,而是越过白瑛看向对面。

  上官月的一双眼在昏暗的天地间宛如星辰,星辰越来越近,将整个天地都卷入其中。

  庄篱闭上眼。

  夜风似乎透过门窗钻入船舱。

  除了河水的湿气,渐渐有香气散开。

  睡着的上官月鼻头微微耸动。

  好熟悉。

  好熟悉的味道。

  他不由用力嗅了嗅,眼皮开始颤抖,似乎要醒过来,但伴着室内弥散的迷烟,最终头一歪不动了。

  庄篱低头看着地上躺着的小童。

  这个无梦之境,是这个小童一层层睡梦堆积出来的,如果惊醒他,梦境也就不存在了。

  也不是没办法,那就从他最深的那层梦境中唤醒试试吧。

  庄篱向前扑倒跌落在小童的身上,宛如烟雾般消散。

  庄篱一层层跌落,看到一个又一个小童安静的躺在眼前。

  上一次她其实只看了几层,没想到探究下去,宛如无边无际。

  这人真是个孩子吗一个孩子怎么会有这么深的意识。

  在她怀疑是不是自己意识混乱,导致一直在重复梦境的时候,脚底终于撞到了地面。

  这一次她站在了小童身边,没有再跌落。

  感觉比在梦里跋涉千里还累,庄篱吐口气,坐了下来,看着这小童,然后伸出手戳了戳他的脸。

  一下两下三下。

  可能是叠加梦境太深,小童并没有第一个那般灵敏,靠近就醒了,庄篱戳了几下,直到捏住小童的鼻子,他才睁开眼。

  当他睁眼的那一刻,庄篱不由紧张地看四周。

  梦境似乎摇晃了一下,并没有坍塌,她也没有消失。

  她收回视线再看小童,小童睁着一双眼也看着她。

  眼睛不算大,眼尾长,如果不是在心海最深处,这双丹凤眼应该很灵动。

  但此时因为梦境深深,眼神有些空洞,茫然。

  “你是谁啊”他问,又喃喃,“我阿娘呢”

  口中喊着阿娘,小嘴一扁,眼泪就掉下来。

  小孩子这么容易哭吗可别哭,在梦里哭,很容易醒。

  “别哭别哭。”庄篱忙伸手抚上他的脸,轻声说,“阿娘在。”

  那小童抬手推开她的手。

  “你不是我阿娘”他说,呆呆地声音有些起伏,似乎生气了。

啊,没变吗  按理说,她应该幻化成梦境主人想见的人或者害怕的人,就像薛夫人把她看成母亲,林夫人从镜子里看到她是朱善这般。

  不过,算了,这个无梦之境已经很怪异了,不能常理论之。

  因为这一打岔,小童倒是不哭了,脸上挂着眼泪,眼神茫然,看上越发呆呆。

  本是心海最深处,又叠加梦境太多,人甚至会忘记自己是谁。

  庄篱问“小孩,你是谁啊”

  小童呆呆说“不得放肆。”

  庄篱哈一声,虽然意识迟钝,但气势没忘啊,可见刻在骨子里了,果然非富即贵。

怎么哄小孩呢  庄篱想了想。

  “你不告诉我你叫什么。”她蹲坐看着小童,双手抬起在脸前,一抓,“我就把你的阿娘吃掉。”

  伴着这句话啊呜一声。

  如果是在正常的梦境里,此时此刻她会在对方视线里变成老虎等猛兽。

  这种事她从小就擅长。

  晚上会跑到白天欺负她冲她扔石头的小孩们的梦里,变成老虎怪兽吓唬他们。

  可惜可能因为无梦之境的特殊性,她的脸皱巴巴挤在一起,还是人脸。

人吓人,是不是少了点威力  眼前的小童没有大喊大叫跌倒,只是呆呆的流下眼泪。

  “不要吃我阿娘。”他说,“阿娘”

  哎哎又哭了,小孩怎么这么爱哭,眼泪比上次还要多,泉涌而出。

  庄篱忙伸手给他擦泪“别哭别哭,别怕别怕。”她说着将手用力一挥,“放心,我把猛兽赶走了,我会保护你阿娘。”

  小童呆呆地眼神看向她,里面有神采闪烁。

  “真的”他说,“你要保护我阿娘。”

  是一个跟娘亲很亲亲的小孩子啊,庄篱看着他,脸上的笑变得轻柔,用力点点头“我一定会保护你阿娘。”

  小童站直身子,对她郑重一礼“谢谢你。”

  庄篱心里叹息一声,不再逗弄这个孩子了。

  “是谁在谢谢我啊”她含笑说,看着小童,“你叫什么名字啊”

  小童抬起身,看着她,神情有些茫然。

  “我”他似乎在努力的想,慢慢吐出一个名字,“我叫,李余。”

  不是上官月啊。

  庄篱想,可能是梦境里看上官月,隔了一层,最终没能跳进他的梦里吧。

  虽然没能找到上官月,但也算是意外之喜。

  她把这个无梦之境标记好,以备下次在遇到帝钟或者其他危险时来避险。

  “李余,余,这名字”庄篱坐下来看着小童,念了一遍这个名字,好奇问,“你家中是不是兄弟姐妹很多呀”

  小童也不知道是年纪小,还是因为是心海最深处的意识,呆呆听不懂,只说“我阿娘起的名字。”

  可能这件事让他很高兴的事,呆呆的脸上浮现笑容,一双眼也变得灵动起来。

  是个跟阿娘很亲亲的小孩子啊,心海最深处留下的是阿娘。

  阿娘。

  庄篱抱膝而坐,谁不想跟阿娘亲亲呢,可惜她没有阿娘。

  “好名字。”她说,又看着小童,忍不住炫耀,“我的名字也是阿娘起的。”

  小童哦了声,又恢复了呆呆。

  庄篱打量他,问“李余,你今年多大了”

  小童说“四岁了。”抓着身前一个珠串,呆呆的脸上又露出笑容,“阿娘刚送我的生辰礼。”

  庄篱忍不住凑过去,伸手抚上这个珠串,眼中浮现羡慕。

  “真好看。”她说。

  这一次她没能说自己也有阿娘送的礼物了。

  她的生辰,是阿娘的忌日。

  她的命,是以阿娘的命换来的。

  庄篱收回手,抱住膝头,将头埋在臂弯里。

她为什么要出生呢  世上要是没有她就好了。

  不止害死了娘,还天生怪物。

  她常常神魂离体,好多次被当成死了,死了又突然活过来,带来惊吓。

  等长大些,更多怪异呈现。

  很多人看她,看到的不是她,导致失魂落魄,受惊恍惚,婢女跌伤了脚,奶妈摔倒水沟里,就连父亲,也几次在战事上因为恍惚而失利。

  其实别说二姐厌恶她,她自己也很厌恶自己。

  她刚懂事,又不太懂生死的时候,因为听到家里的仆从私下说三娘子要是死了就好了,当初生下来就该溺死,于是她真的去寻死了。

  但对于一个孩童来说,寻死也不容易,吊死绑不住绳子,淹死够不到水缸,想从房上跳下来,爬不上梯子,饿死,还被父亲识破了心思。

  “阿篱,你要是死了,对不起你娘”

  父亲将绝食的她从柜子里拎出来。

  “谁都能死,你不能,你必须好好活着,带你娘一起活着。”

  她能好好活着吗人人都嫌弃她,人人都厌恶她,她看着父亲。

  父亲将她拎起来放在肩头上。

  “能,当然能。”

  “这世上,只要你不嫌弃你自己,就没人能嫌弃你,你不委屈你自己,才没人能委屈你”

  “阿篱,无所畏惧,百无禁忌。”

  她坐在父亲的肩头,慢慢张开口“无所畏惧,百无禁忌。”

  从含糊稚声,到清脆明亮。

  无所畏惧,百无禁忌。

  庄篱动了动嘴唇,嘴角也微微弯起,但下一刻嘴角又垂下来。

  但,最终白家还是覆灭了。

  刑场上,大牢中,亲人族人们心海翻腾悲哭恨声,都是因为家里有个丧门星。

  “你在哭吗”

  小童的声音传来。

  庄篱回过神,抬起头,对小童一笑“我没有啊。”

  小童看着她脸颊上的泪珠,似乎有些疑惑。

  庄篱伸出左右两根手指擦着两滴眼泪“这是珍珠。”

  可惜这个梦境不能随心所现。

  要不然现在应该真的变成珍珠。

  结果依旧是眼泪。

  庄篱能从小童呆呆脸上看出鄙夷。

  不过这是个有礼貌的孩子,没有说她是个骗子,只是扭开视线,似乎想要寻找他的阿娘。

  庄篱松口气,可能在这个梦境里不会随心所变,她也随心所欲起来,想一想曾经过去,失去的亲人。

  其他时候也不敢,免得迷了路,沉沦在梦境中再也不醒来。

  “李余,你家住哪里啊”她继续眼前的事。

也不知道这么小的孩子知道家的住处不  看他穿着打扮,进出必然是车马仆从。

  小童看着其他地方,呆呆说“永”他似乎用力想了想,才接着说出来,“永兴坊。”

  庄篱来京城半年了,真实脚步走的地方有限,也不知道永兴坊在哪里,不过没关系,她醒了可以问问。

  接下来就是在小童身上种下印记,她在心里翻看,今天借用的字魂里有没有余字,待会送给小童,更有礼物。

  她正翻找着,小童却哭了起来。

  “阿娘,阿娘。”

  庄篱忙手忙脚乱拉住他安抚,但小童拒绝她靠近。

  “坏人,坏人。”他呆呆的眼神中浮现惊恐,甩着袖子。

  这小孩子,她哪里像坏人难道她在无梦之境不是她本人的样子了庄篱对他伸手“你有镜子吗你给我一个镜子。”

  小童戒备又不解的看着她。

  “你知道镜子吗你阿娘有镜子吗”庄篱放缓声音,比划着问。

  可能是提到了阿娘,小童对阿娘的事都很熟悉。

  “我阿娘有。”他说,“有大大的镜子”

  随着他的声音,空旷的地面上浮现一个华丽的妆奁台,台上摆着一枚大铜镜。

  原本昏暗的梦境变得华丽耀目。

  果然是富贵人家啊,庄篱感叹,小童已经跑到镜子前,对着镜子摇晃着。

  “阿娘在外边,我在镜子里。”他呆呆说,“阿娘在镜子里,我在镜子外。”

  虽然声音和神情呆呆,但话语里也透出欢快。

  很显然这是他和母亲经常玩的游戏。

  庄篱似乎看到一个梳妆的贵妇人,揽着小童,对着镜子笑。

  真羡慕啊。

  其实,小时候白瑛梳妆,她也会过去看。

  每个孩子都对梳妆和镜子好奇吧。

  但坐到白瑛身边是不可能的,她只会偷偷站在后边,一探头,被白瑛看到。

  “快走开”

  她会跑开,然后又溜回来,再后做出鬼脸。

  “白三”

  白瑛丢下挽了一半的头发,拎着裙子来追她。

  庄篱不由笑起来,也蛮好玩的。

  但小童此时看着镜子哭起来“阿娘,阿娘”

  可能是因为怎么摇晃,镜子里和镜子外都没有阿娘出现。

  庄篱忙挪过来。

  “不哭不哭,你用力想想,阿娘在看着你。”她轻声引导着说。

  小童直视她,不会把她看成阿娘,但通过他梦境中拿出的镜子,也许能把她看成阿娘的样子。

  小童流着眼泪看向镜子,庄篱也看过去。

  昏昏的铜镜里,女子跪坐,小童站在身旁。

  庄篱对着镜子歪了歪头,镜子里的人也歪了歪头。

  庄篱向镜子前挪了一步,好更能看清脸。

  “李余,你阿娘长什么样啊”她问,越过镜子里的自己看站在身后的小童。

  小童呆呆在思索。

  庄篱对着镜子里的他一笑“是不是笑起来很好看”

  但不待小童回答,镜子里她的笑容凝滞。

  四周变得昏暗,镜子明亮,清晰的呈现她的脸。

  她看到一叶细眉,一只圆眼黑瞳,半只微微翘的嘴角。

  这是她熟悉的自己的面容。

  而脸的另一半有一弯远山眉,一只秋水眼,半只樱桃口。

她是谁  庄篱看到那半只微翘的嘴张开“李余,这是,你阿娘吗”

  她抬起手指着另一半脸。

  镜子里的小童伸手指着她大喊“坏人”

  伴着喊声庄篱看到自己的脸碎裂。

  她伸手捂住脸,似乎要捧起这些碎片,下一刻整个地面陷落。

  庄篱一声惊叫,坐了起来。

  入目昏昏,正是到了天亮前最黑的一刻。

  她伸手扯开帐子,不知是起的太猛,还是下床仓促,被帐子绊倒,跌在地上,撞翻了一旁的桌案,茶壶茶水碎裂。

  外边灯亮起来,夹杂着急急的脚步声,春月举着烛火冲进来,一看到庄篱跌跪在一地狼藉中。

  庄篱看到她,伸出手“给我拿,镜子。”

  春月的声音冲破喉咙,划破了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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