设置
书页

107 以文会友,以诗为柬

请记住本站域名: 黄鹤楼文学

  崔璟能来,常岁宁是有些意外的。

  那晚在国子监内,她出言相邀时只是觉得有便宜不占白不占,却并未报十成希望而当晚热情声称“三人同行,岂不热闹”的姚廷尉,今日早早一个人就来了,显然是将所谓同行之言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论起用完就扔,与姚廷尉相比,常岁宁是自愧不如的。

  崔璟是受她所邀而来,她此时便主动上了前去寒暄“崔大都督”

  常阔见着了崔璟,也大步走了过来,虽也有意外,更多的是热情“怎此时才过来再晚上片刻都要传菜了”

  他与崔璟的熟络程度非他人可比,说起来话一贯随意。

  崔璟解释道“玄策府中有些公务需料理,便来得迟了。”

  元祥悄悄看了一眼常岁宁。

  忙公务是真,但半路帮着常娘子安排的人一同散布拜师宴的消息也是真。

  “最近应也无甚急务需要料理难得过个端午,你也歇一歇。”常阔与崔璟说道。

  崔璟点了头应下,示意元祥上前。

  元祥自同伴手中接过一只匣子,笑着走上前“常小娘子,这是我家大都督为您备下的拜师礼。”

  常阔捋着胡子笑道“崔大都督有心了”

  他甚少见崔璟给谁备礼,毕竟对方也从不喜欢参加什么宴会。

  崔璟能来已叫人意外,不曾想竟还特意备了礼。

  “多谢崔大都督。”常岁宁虽也觉意外,但知崔璟此人性情,便也未有客套推辞。

  喜儿便上前接过元祥递来的匣子,这也是一只长匣,且很沉。

  喜儿接过的一瞬,暗觉庆幸还好最近跟着女郎一起练得很勤奋,不然真不见得能如此轻松地接下来。

不过这里头装着的是什么,怎这般沉  元祥将喜儿疑惑的眼神看在眼里,莫名就有些心里没底大都督使人备下的这份礼,任凭他元祥也只是光棍儿一个,却也觉得半点不适合赠予女儿家,尤其是作为拜师礼,它实在格格不入。

  但大都督不知何来的自信,竟道“再没比此物更适合她的了”,于是他只有住嘴的份儿。

  元祥眼下只暗暗盼望着常娘子不要当着众来客的面打开取出来看。

  好在常娘子今日礼收了不少,并未表露出太感兴趣的神情。

  加之又有常家郎君错开了话题“真没想到乔叔竟还会做伞呢,莫不是现学的吗”

  常岁宁随口接道“三爹的本行便是做伞。”

  常岁安“啊”了一声“乔叔当年既是状元出身那本行不该是正经读书人吗”

常岁宁愣了愣常岁安竟不知道此事  而做阿兄的不知,做妹妹的自然也当不知。

  一抬眼,果然就见常阔面露疑惑之色,似要开口问她从何处听来的,但此等事一回生二回熟,她从容地抢先问道“有一回阿爹吃醉酒时说的难道只是醉话吗”

常阔一愣也是他吃醉酒时说出来的醉就醉了,他没事说老乔做伞的旧事作甚  常阔兀自疑惑间,因见女儿面上的疑惑之色更重,便笑了笑,道“倒不是醉话,你三爹他还未高中之前,家中曾以制伞谋生,故他便也精通制伞之工艺”

  常岁安恍然“原来如此。”

  说着,看向常岁宁怀中抱着的那把伞,好奇道“这伞面应也是乔叔所绘吧”

  伞上虽绘乃是山水图,折起来到底看不完整,见一旁有学子也目露好奇之色,常岁宁便将伞撑开了来。

  随着伞面被撑开,其上栩栩如生的青色山水也随之铺展于众人眼前,引来一片惊叹。

  “久闻祭酒擅画山水今日还是头一回有幸亲眼见得祭酒笔下真迹。”

  “这伞又哪里舍得拿出去淋雨”

  众学子们一面赞叹着此伞,视线落在那执伞的青衣少女身上时,又不禁觉得伞与人实在相衬相成。

  如此场合下,便有年轻的学子以单纯抒发美的心情赞叹道“祭酒此伞配常家娘子,一眼望去,只觉似伞上山水走到了常娘子身侧,却又似常娘子融进了这山水之中实在神妙”

  其他人也纷纷附和赞叹。

  “确实神妙。”坐在小几边挥着折扇的魏叔易含笑点头。

  再看常岁宁那边,有学子甚至已经开始赋诗。

  受邀而来的姚夏她们也跑了过去看伞。

  “女郎不去吗”芳管事含笑问魏妙青。

  是,魏妙青今日也是来了的,按她的话说,她本不想来,但奈何母亲硬拉着她过来这硬拉二字主要体现在段氏临出门前见女儿寻了过来,便顺口问了一句是否愿意同去。

  “有什么好看的”魏妙青撇了撇嘴,小声道“神妙不神妙的,和伞有甚干系,那张脸便是披块破布,想来也是神妙的吧。”

  “常姐姐且将伞撑起来瞧瞧吧”

  常岁宁方才将伞撑开后,只是拿在身前让众人赏看,此时得了姚夏她们提议,便就打算撑起来试一试。

  然而她刚将伞举起来一半,便见有一只大手拦在了伞面上方“不可。”

那只手修长有力却生着薄茧与许多交错旧伤痕,他似怕自己手掌粗糙会伤到精美的伞面,故而只是虚拦,而未真正触碰到  常岁宁顺着那只手看向手的主人,眼神不解。

  众人也齐齐疑惑地看向那说话之人。

  崔璟将手收回间,淡声提醒“屋内撑伞,会长不高。”

  众人“”

堂堂玄策府崔大都督竟然信这个吗  实在叫人始料未及。

  常岁宁也愕然了一下。

  常阔思索了一下,点头“是有这么个说法”

  常岁宁权衡了一下利弊,默默将伞收好。

  旁的她不在意,但她还是挺想再长一长个子的,宁可信其有吧。

  见她收伞,崔璟自觉提醒到了点子上虽说力量比身高来得紧要,但女孩子习武本就不占优势,若能再长高些自然是好事。

  元祥回过神来,只觉动容。

  旁人只在意常小娘子撑起伞来美是不美,只有大都督关心常娘子长不长得高。

  都督这份用心真是良苦而奇特他简直哭死。

从那日都督赠铜符时他就看出来了,缺爱如都督,这大约是真拿常娘子当一家人来看待了吧  只是细分一分,单是从这份对待晚辈般才有的关切来看,都督应当和常大将军这个当爹的坐一桌。

  “走走走,都且入座吧”常阔还真就拉着崔璟和自己坐在了一起。

  众人落座,酒楼伙计很快奉上美酒佳肴,另有冰盆驱散燥热,丝竹声中,宾客以飞花令行酒,说诗声谈笑声不曾间断。

  这时,喜儿来到常岁宁身侧,低声道“女郎,楼下街上围了好些人。”

  常岁宁点头表示自己知晓了“不着急。”

  喜儿便侍立一旁。

  “良辰当五日”

  “安得万里风,飘飖吹我裳。”

  宴席过半,酒意上涌,气氛愈发随意,便有学子提着酒壶酒盏,三三两两地来至二楼临街的围栏边吟诗。

  这番动静更是惹得楼外之人举头探看。

  能被吸引而来的,除了一些爱凑热闹的寻常百姓,自也不乏文人之辈。

  “听闻魏侍郎也在,不知是真是假”

  “不止,且听闻那位崔大都督竟也过来了”

  “诸位且静听,这琴声当真清妙如仙乐不知是何人在楼内抚琴”

  “进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由我做东,咱们也进去凑凑热闹”

  听得此言,来得早一些的便摇头,“你们怕是不知,今日这登泰楼已不接待其他食客了,二三层皆被常大将军府包揽下来摆这拜师宴”

  “那楼下呢”

  “楼下被一位崔家郎君包下办庆功宴呢。”

  “这”

  众人无不遗憾失望地叹息。

  “本以为能有机会一睹乔祭酒魏侍郎真容风仪呢”

  也有人仍不死心地抬头看向于栏边作诗的年轻学子们“那些都是国子监的学生吧”

  “没错此番能受邀前来的,必然都是监生中的佼佼者了。”

  “大多都是举子,好些是明年要下场春闱的”

  当今圣人整肃科举之风,甚至不惜对裴氏下手,于明年春闱前换下了礼部尚书,这般举措意味着来年等待着这些寒门举子的,将是一个空前公正,甚至于他们而言过分公正的考场。

  此时,看着那些于登泰楼上把酒对诗的学子,思及这些人或将出现在来年的杏榜之上,继而经殿试,为御笔钦点,以寒门之身入朝堂,楼下众人只觉心潮愈发澎湃向往。

  只可惜他们被隔绝在外,不能入内。

失望之心愈重,有人摇头叹息要离去时,只见栏边那一群着长衫的学子间,忽然多了一道少女的身影  那面容白皙的少女上前来,众人只见其着淡青襦裙,梳双髻,发间一支白玉簪正如云入青山,有风拂起其臂间披帛,似要乘风飘然而去。

  “今日之宴为我所设,虽作拜师之用,亦有以文会友之心,诸位若有雅兴,只需以诗为柬,即可入内相叙”

  那少女含笑抬手执礼,举手投足间落落大方,飒然洒脱,却有十足诚意在“我等且于楼内恭候诸位。”

  她既如是道,她身侧那些学子便也跟着她抬手相邀。

  楼下众人下意识地抬手还礼。

  待见那少女转身回了楼中,众人才回过神来细品“那便是常家娘子了罢其方才说要以诗为柬”

  此事也经仆从之口,很快传到了席上的常阔耳中。

  常阔一拍大腿“好啊,这个主意好啊”

  说罢继续喝酒。

  他只知“好”,但这个“好”主要是“闺女做什么都好”,除此之外,热情待人也为“好”,再多的就没有了。

  非是他想得浅,而是草莽出身武将的身份让他无法以文人的角度去深想更多。

他身侧坐着的崔璟却是不同  崔氏子自幼生活的地方,一砖一瓦都是以文铺就堆砌。

  崔璟握着酒盏,下意识地看向楼外的方向。

  文人心性如此,尤其贫寒出身者,更易信奉所谓君子不食嗟来之食,若她今日直接相邀,碍于身份悬殊,自尊自卑使然,许多人都会因此却步但她提出了以诗为柬,将此宴真正变作了以文会友的风雅地,给予了他们尊重和展露才学的机会。

  而除了自尊自卑,许多文人往往又有或多或少的自傲,若她来者不拒,他们或又会生出“若凡夫俗子人人皆可入内,此庸俗之所我自不去也罢”的心思但她提出了以诗为柬,便很好地帮他们筛去了不愿为伍之人,也给足了他们保留自傲的条件。

  同时,她也帮自己筛去了不需要的人。

  她只需要她需要的那些人入内。

  崔璟的视线落在了重新在乔祭酒下首落座的常岁宁身上。

  他此时,才真正明白她使人散布消息的真正用意。

  她要的热闹,并非是寻常意义上的热闹。

  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已不难预料。

  但最终会演变成什么,却无法估量。

  楼下得了常岁宁的交待,已在堂中支了张小几,于其上铺纸研磨,由两名书童坐守。

  “我且去试试”

  有一名年轻的文人上前来,口中成诗,被书童抄下,再署上名姓之后,便被请上了二楼。

一步步迈上楼时,那文人犹觉不真实,楼上的琴声诗声谈笑声,织成一幅儒雅崇高而遥不可攀的画,夹带着冰盆冒散出的丝丝凉意,如梦似幻地在他面前铺展来  而现下,籍籍无名的他,竟也要成为这画幅中的一个了。

  “还真被请进去了”

  “我也来”

  “赵兄先请”

  眼看着先后十数人被请上了楼去,胡焕有些迟疑地问“咱们还需要上去给常娘子撑场子么”

  刚准备上楼的崔琅回过神来“快快快”

场子固然不需要撑了,但位子得抢了作诗谁不会  无非是好与不好的区分罢了。

堂堂崔氏子,好的想不出来,不好的还诌不出一首来吗  崔琅赶忙挤上前去。

  “公子要去吗”昔致远身边的书童问。

  “当然。”青年笑着抬脚走上前去。

请记住本站域名: 黄鹤楼文学
书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