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家大人呢需要我们帮你吗”
在这句话落地之前,被从身后拍了一下的那道身影,已如惊弓之鸟般忽然转过身去,扬起了握着匕首的手,当即便向身后之人刺去。
她动作很快,对方吓了一大跳,往后仰避间,一把抓住她握着匕首的那只手腕,不解地道“我不过问你一句话,你为什么扎我啊”
她想要抽回手腕却不能,手中匕首已经掉落在地,刚抬起另只手想要攻击,却也被制住。
面对如此迅猛又力气奇大的身手,她又急又怕“放开我”
阿点讶然“你是女娃”
那扮作男子的少女闻言面色一白,下意识地看向巷口处,急于逃脱之下,她忽然将头凑上前去,张嘴便要去咬阿点的手。
阿点吓得连忙松开她,在她要逃时,又立即从后面制住她两条手臂,将她一把按在巷中的墙壁上,一边向牵马走来的常岁宁喊道“阿鲤,快来快看,看我抓住了一个刺客”
披着蓑衣戴着斗笠的常岁宁走了过来“刺客”
“我不是”那少女挣扎动弹不得,急声道“我只是和家人走散了我不过是寻常灾民而已”
阿点忙道“可是她有刀好快的刀”
他拿一只手即将对方死死制住,另只手指向那只匕首“喏,就在那儿呢”
常岁宁上前捡起来,细细看了看。
少女的声音更急了“有人趁乱抢东西,我拿来防身而已”
常岁宁不置可否,问她“你是荥阳人吗”
此地距荥阳城不过三十余里,荥阳在洛阳与汴州之间,常岁宁这数日带人一路救灾来到了此地。
“是我是”少女的语气多了份请求“方才我并非有意伤人”
常岁宁对阿点道“放开她吧。”
阿点没有犹豫,立刻乖乖放手。
少女这才得以转身看向常岁宁,确切来说是看向她唯一的防身之物“有劳将匕首还给我,我”
她话未说完,忽听巷口一端传来急快的脚步声和说话声“快,这边”
“既有人说见过,肯定就在附近”
“这边”
少女脸色一白,顿时也顾不上向常岁宁讨要匕首了,当即便要朝巷口的另一端跑去。
然而刚抬腿疾行两步,便听一道平静的声音提醒道“我刚从前面过来,那里有更多官兵在追捕搜查逃犯下落。”
少女脚下一顿,而后下意识地看向那开口之人。
雨水濛濛间,她见得那斗笠下,一双眼睛平静又清亮,四目相视,那双眼睛的主人问“需要我帮你吗”
少女张了张嘴,而后鬼使神差地,忙不迭点头“若你能帮我,我事后必会报答”
她那些允诺的话尚未说完,便见对方很快从马背上取下了一套雨具“穿上,替我牵马。”
少女一把抱住那扔向自己的蓑衣和斗笠,手忙脚乱地披上,这时那一行士兵已经来到了巷口,常岁宁侧身一步,将少女挡在身后。
少女穿戴好之后,竭力冷静着,握住马匹的缰绳。
常岁宁转身“走吧。”
这样当真能走得掉吗不是说前方也有人在追捕吗少女心中不确信,但依旧配合点头,背对着那些投来打量视线的士兵,牵马往前走去。
“站住”
为首的士兵大喝一声。
少女身形一僵,握着缰绳的手指发颤,果然 她下意识地想逃,想跑,却听那道声音在她耳边响起“牵好马。”
这道声音似有着安定人心的力量,少女脚下似被稳住,一时未动。
常岁宁转过身,看向那一行来人。
那一行士兵边走来,边质问道“你们是干什么的,哪里来的马”
为方便救灾,常岁宁与阿点皆穿着轻便的衣袍,外面再罩上蓑衣,便看不出身份来,但那匹马是难得一见的好马,是一眼便能看得出来的。
阿点立刻答“我们是救灾的”
“救灾”看着那匹上好的马驹,为首的士兵微眯起了贪婪的眼睛,视线继而定在常岁宁身上“这样的好马,寻常人家可养不起”
他打量着常岁宁的身量,命令道“抬起头来,将斗笠摘下。”
这语气让阿点一怒之下怒了一下“凭什么听你们的”
“就凭我等是奉洛阳城中李献将军之命,于附近各州县搜捕逃犯”那名披着甲衣的士兵定定地看着常岁宁“尔等形迹可疑,分明不似寻常百姓”
说着,他忽而拔刀,指向常岁宁“怎么,想让老子帮你摘吗”
常岁宁抬手拦下阿点,看着那指向自己的刀尖,问“若我将马匹与身上的钱财献上,诸位能否与我行个方便”
归期闻言耳朵猛地一竖,回过头咧着嘴不满地叫了一声。
少女连忙将它拽紧。
那拿刀指着常岁宁的士兵闻言眼神微动,忽而笑了一下,将刀放了下来“我等还是要例行查验的,但只要验明了你们并非我们在搜捕的逃犯,自然不会为难你们。”
常岁宁也笑了一下“趁乱搜刮钱财,原来你们便是这样搜捕逃犯的。”
那士兵闻言刚缓和下来的脸色立时沉下“你说什么”
原以为是个识趣的天灾与士族之乱当前,每日不知有多少人死去,他就是将对方直接当成士族逃犯砍死,谁又能奈何得了他 这些时日来,他们刀下已不知沾染了多少士族人的鲜血,看着昔日那些高高在上的士大夫们惨死刀下,除了解气之外,更让他们生出了难言的优越与成就感。
这种感觉让他们行事愈发没有顾忌,什么规矩秩序须知他们是在替李献大将军办事,李献大将军是在替圣人办差 此时,见面前这少年人丝毫没有惧色,那士兵只觉遭到莫大挑衅,他猛地举刀砍去。
同一刻,却见那少年人忽而抬腿,动作迅猛如风。
常岁宁一脚重重地踹向他的腹部上方,将人踹出了步远,扑通一声仰摔在地。
那士兵咬着牙爬坐起身,大怒道“果然是士族反贼余孽还不快将他们拿下”
说着,他也立时抓起手边长刀,要再次向常岁宁砍去。
就在他们要一同冲上前,行就地扑杀之举时,忽见那三人一马身后的巷口处,忽然有一队脚步整肃的官差快步而来,为首的乃是此地几名官员。
握着缰绳的少女见状眼神一紧,只觉进退之路皆被阻断,一时惊惶难当。
“尔等作甚”为首的官员见状大惊,质问那些举刀的士兵。
那被常岁宁踹翻在地的士兵拧眉,丝毫不惧本地官员“我们奉李献大将军之令捉拿逃犯,一路追踪至此”
“逃犯何在”一名官员快步上前,朝常岁宁抬手“此乃宁远将军尔等以下犯上,可知该当何罪”
宁宁远将军 那一行士兵一时皆色变,不可置信看着那头戴斗笠的少年人。
宁远将军怎会来此地亲自救灾 见那几名县令之流的官员纷纷上前向那少年行礼,为首的士兵来不及想更多,脑中轰隆一声,“扑通”跪了下去“小人有眼无珠不知宁远将军在此,冲撞冒犯之下,还望将军恕罪”
这位宁远将军如今虽只五品,但圣人早在去年便曾昭之天下,取徐正业首级者,必赏官三品且抛开官职,此女如今极有威望,他们实在得罪不起。
他懊悔之余,又觉实在倒霉对方最初为何不曾亮明身份旋即想到方才对方那句假意奉上马匹钱财之言,男人心中不禁咯噔一下对方是有意试探,存心抓他们办差的错处 男人心中惊慌间,只见那道高挑的身影踩着满是泥泞的长靴,走到了他面前“腰牌。”
男人不敢不从,急忙摘下腰牌,双手高高捧与对方。
常岁宁伸手接过,看了一眼上前的职位与姓名之后,即随手丢还给了他,道“这些时日都做了什么,自一并去你们李献将军面前请罪吧。”
男人向那转身离去的背影叩头“是多谢宁远将军”
心知她已将自己记下,这罪不请是不行了,男人暗觉晦气,却又只能恭送她离开。
“宁远将军可有受惊”出了巷子,此地县令出声询问,虽然他也觉得受惊的应当是那些人,但关切一下总归没错。
他们县上受灾情况非常严重,荥阳城中官府自顾不暇,根本顾不上理会他们,好在有这位宁远将军带兵前来救助,对此他是真心感激的。
常岁宁摇了头,与他问起各处的进展情况,一行人边走边说着。
那名被斗笠遮去了面容的少女,牵着马跟在后面,她看着前方常岁宁的背影,斗笠下方的神情怔怔。
竟是那位宁远将军吗宁远将军不是听命于圣人的吗,既然猜到了她的逃犯身份,为何要救她为何敢救她 一行人没走出多远,负责给县上灾民搭建临时避难之所的荠菜带人寻了过来,向常岁宁报明进程。
“多亏了诸位下官这便让人将灾民安置下去。”
几位县官再次向常岁宁等人施礼。
此时雨水小了很多,大多灾民已经得到救助,现下需要考虑的,只剩下一个问题了,那便是粮食。
朝廷还未来得及拨下赈灾粮,县上粮仓里的存粮一半遭水泡毁,余下一半也已近耗光,他们只能去寻求荥阳官府帮助。
派去求粮的官差晨早去的荥阳,此时还未折返,只能暂且等待消息。
洪涝与旱灾不同,旱灾不毁存粮,而遇洪涝时,百姓家中房屋垮塌,食物难以保存,各处粮仓储存稍有不当,也会损失惨重。
常岁宁前去帮忙一同安置灾民,与他们一同等待荥阳的消息,若荥阳官府也无粮,或不愿拨粮,那便要另想办法应急。
雨水暂停,但乌云始终未散,天色很快黑下来,四下灯火稀松摇晃,显得格外疲惫难支。
官差终于折返,却没有拿到粮食,荥阳官府声称也无粮可用,让他们另想办法支撑一二,等候赈灾粮送达。
没有等到粮食,有百姓哭着埋怨起来,也有饿到失去理智的人抢夺身边人所剩不多的干粮,因此大打出手。
县令出面控制住局面后,只有取出最后所剩不多的米粮,煮粥给灾民们分下去。
粥煮好后,县令亲自捧了一大碗,送到常岁宁面前。
看着那头发花白的县令,常岁宁摇头“不必了,我们有干粮,这碗粥大人用吧。”
这位县令做事亲力亲为,这般年纪还泡在水里救人,实在不易。
见常岁宁再三推拒,县令才又让人另拿了只碗过来,将大碗里的粥倒了一半出去,自己端起倒出来的那碗,让人将剩下的送去给一位受伤不能动弹的书生。
倒出来的多是米汤,剩下的则要稠一些。
荠菜眼看着老县令将那碗米汤喝罢,又去询问受伤百姓用药情况,不禁叹气“这么下去怎么行啊。”
这且只是一个县,而如今面临同样处境的百姓比比皆是。
坐在一块石头上的常岁宁,下意识地看向荥阳城的方向,眼中有思索之色。
此时,忽有一阵马蹄声踏着积水传来。
常岁宁身后原本在走神的少女身形立即绷紧。
常岁宁只是收回视线,看向马蹄声传来的方向,她安排了士兵放哨,很快便有人来报“将军,是崔大都督他们”
崔璟回来了 常岁宁立时起身。
崔璟此去查看黄河堤防,已有十日余。
而这十余日间,洛阳城内外已经彻底变了天,不单有天灾,更有人为。
火把映照下,一行人马多着玄衣,披玄甲,气势威严不容侵犯。
为首的青年衣袍半湿,挂着雨珠的脸庞之上眉愈漆黑,轮廓愈清晰深邃。
他此时下马,朝常岁宁大步走来。
常岁宁留意到,他身边多了一个她从未见过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