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翼先开口询问了常岁宁对待太子妃之位的想法。
常岁宁重复了一遍方才回答崔璟的话“我无意此事。”
她承认她昨夜想过“将计就计”的可能,不如就如了明后所愿,她去做这傀儡,说不定也是个机会与捷径 但这个想法只是一瞬间之事,很快便被她否定了。
此事过于冒险,也过于想当然,明后既选了她,便是有十足的把握来掌控她。
且明后自己走过的路,便断不可能留给其他人再走一遍的可能。
再者,她若选择做了明后的棋子,那在大局落定之前,便注定是与以长孙氏一派势力为敌,非但她自身会成为众矢之的,整个常大将军府,及她身边亲近之人也会被迫卷入这漩涡之中。
故而,若非要说她去做这太子妃是什么捷径的话,那多半应是条早死早投胎的捷径。
再退一万步说,即便真是个好选择,她也得再掂量一二,到底说起来,那小太子是李尚的同姓侄儿来着她这人虽没什么底线,但会依照自己的接受程度,来选择遵守一些最起码的人伦道德 嫁给同自己有血缘关系的亲侄儿这种事,她私心里不太能接受。
见她摇头,姚翼悄然松了气“也好,这浑水是不该蹚。”
他还真担心这一心想扬名,哪里有危墙哪里便有她的小丫头会答应去做那太子妃。
若果真如此,那可就乱套了 姚翼便看向常阔,刚想与对方商议时,只见常阔已然起身“既如此,那我现下便去求见圣人,说明此事”
姚翼一愣“此法是否有些过于直白了”
“好用就行”常阔道“横竖现下圣人还未下旨,我趁早拒绝便也不算抗旨,想我这大半辈子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我若开口相拒,圣人必也不会行强迫之举”
“话虽如此可这般一来,圣人待常府必生隔阂猜忌。”姚翼不赞成地摇头“即便一时不会撕破脸,万一哪一日借故”
这倒不是说圣人如何小肚鸡肠,而是帝心皆如此,轻易不可能纵容臣子这般明目张胆的背离之举。
否则人人皆如此,帝威何在,又如何御下服众 “那便贬我的官好了”常阔不以为然“再不然,我自辞官离京归乡去。”
反正他这骠骑大将军也当得没什么意思。
若连自家闺女都护不住,那便更没意思了 姚翼听得直叹气“说的轻易,真这么辞官离了京去,来日再想回来可就难如登天了,血肉性命拼杀来的官职,岂能说不要就不要常大将军,你这武将快刀斩乱麻不得已而为之的法子,还是先放一放为好。”
他叹气,常阔也瞪眼“你若有更好的法子那便说来听听嘛”
“这不是正在商议么”姚翼无奈朝他摆手“常大将军不妨先坐下。”
站起来跟座山似得,光都叫他挡完了。
常岁宁也道“阿爹先别急。”
正如姚廷尉方才所言,老常如今的官职是他在沙场上拿性命换来的,如今纵无实权,但一品官仍是一品官,这一品官衔的用处数不胜数,不该为了此等事说不要便不要。
真若无其它法子可用,这拒绝之事也当由她亲自去做,而不该让老常出面替她担下明后的猜忌。
为了让常阔打消这念头,她干脆道“真若不行,我回头便随便挑几个看不顺眼的,将他们打一顿,阿爹到时不妨大发雷霆,见我如此不可救药,遂感痛心疾首,为平息各家之怒,便罚我出家做姑子去。”
这下换姚廷尉瞪眼了“这都是些什么法子”
他家冉儿还闹着出家呢,他好不容易稳住,这怎又来一个 “出家做姑子怎么了。”常岁宁不以为然“必要时我会还俗。”
总之一切看她需要行事。
姚廷尉“”
合着那尼姑庵是她的避风港,庵里的菩萨佛祖是她的挡箭牌 喜儿不禁小声道“女郎,这法子听来是有些费功德不知道上回咱们在大云寺积的功德够用吗”
但若女郎决意如此,她便是拼了这条命,也要帮女郎把功德攒够 常岁宁不甚在意。
功德这种东西,够就用一用,不够的话,行事但求她方便,其余的交给报应好了。
“做姑子这种事不太可取”这下换常阔来劝人了“宁宁,咱们再商议商议。”
总觉得这法子听来迂回,实则比他那个还要刺激。
突然有点理解方才姚廷尉劝他时的心情了。
此时,一直在旁静听的崔璟开了口。
“不如由我出面请圣人赐婚”
常阔等人齐齐朝他看去。
“赐婚”
“替谁赐婚”
崔璟看向常岁宁,平静道“替我与贵府女郎赐婚。”
常岁宁怔住。
房内有着一瞬的寂静。
喜儿颤颤掩口。
常岁安的眼珠子眼看便要离家出走“崔,崔大都督”
“届时,我会于人前当众提出请圣人赐婚之言。”崔璟看着常岁宁,道“在圣人开口询问之际,你只需以待我无意为由,拒绝即可。”
喜儿掩口的手又颤了一下拒绝崔大都督这怕是可以一并写进女郎的战绩里了 崔璟继续道“既如此,我便不会强逼你答应,但我会于众人面前表态,会等到你有意为止,此生非卿不娶。”
常岁宁几乎呆住。
他的牺牲会不会太大 呆住的不止常岁宁一人,崔璟话音落下后,房内一时仍是寂静的。
直到常岁安忽然站起身来。
“等等”常岁安紧张地咽了下口水,看向崔璟“我先我先同崔大都督确认一句,以上这些,乃是助宁宁脱困的权宜之计,都是做戏,都是假的,对吧”
这对他来说真的很重要 无需崔璟回答,常阔先道“废话,不然呢”
这种事还能是真的不成他怎生了这么个傻儿子果然还是随她 “哦哦,哈哈”常岁安干笑两声,放松下来“那没事了。”
他还以为崔大都督真想做他妹夫呢 害他吓得半死,汗都出来了。
见少年人擦着额头上的汗坐了回去,崔璟的心情有些微妙“”
姚廷尉略一回神,眼睛微亮“此法甚妙啊。”
如此一来,常家与岁宁便几乎不会受到任何影响了。
姚廷尉还算有点良知地看向崔璟“可如此一来,圣人是否会觉得崔大都督违逆圣意”
“这些年来我从未同圣人提出任何要求”崔璟道“示于其私心与弱点,未必是坏事。”
姚廷尉凝神想了想,心中了然。
圣人待这位崔大都督并非没有忌惮,正因这青年几乎没有私心与弱点可言。
这样的人用起来,最易叫君王心中不安。
失去一个尚未真正定下的太子妃人选,换来一个手握兵权的重臣示出了弱点软肋,正如这青年方才所言,这站在圣人的角度来说未必是坏事。
事情的利弊总是权衡出来的,同样之事旁人来做便是有抗旨之嫌,可如崔璟此等手握重权的臣子来做,反成了可行之举。
当一个人手中有足够的权力做筹码时,是可以出于私心任性一下,是可以偶尔“不顾大局”的,这也是特权的一种。
要么人怎么都喜欢往上爬呢 可恶,想着想着竟然有点嫉妒了。
想着这些,姚廷尉不由看向常阔“所以说,若想行事随心,还得自身有分量,那动辄弃官之言,常大将军日后可莫要再提了,非但不该提,更要用心上进才是。”
常阔“”
怎么还鞭策起他来了 顺手鞭策了一下常阔,姚廷尉继续品味起了这法子的妙处。
首先,请圣人赐婚,除却是察觉到了圣人有意常家女郎为太子妃之外,更是因崔氏不允族中子弟与其他四大家之外通婚,崔大都督请赐婚之举便也算事出有因,被逼无奈其次,先请赐婚,被拒后再立下非卿不娶之誓言人都当众立誓了,做皇帝的还好意思让人家的心上人去做什么太子妃吗人家从十二岁就开始投军,为大盛为朝廷征战到这般年岁尚未成家,好不容易有了个心上人,做君主的不说极力促成撮合,却总也不能夺人所爱吧至于圣人是否会疑心崔大都督此举另有谋算,是否为了士族官员利益借此做戏 这一点更是不必多操心的须知崔大都督乃崔家嫡长孙,众所皆知是被崔氏族中看中了要拿来承继家主之位的,这身份本就是最大的嫌疑了,圣人对其的信任也好,疑心也罢,并不会因为这一件事而有实质性的增减。
关于崔璟是否会因此招来圣人猜忌这一点,常阔所想不比姚翼这般深透,于是便将自己的担忧说了出来,果然,崔璟的回答同姚翼所想并无出入。
这件事于他的影响,他是不在意,也是不必在意的。
以上出于大局的疑虑大致打消,常岁宁便说了个私人的疑虑“但此事必会对崔大都督日后的亲事有大影响”
对方都待她“非卿不娶”了,旁的人家和旁的小娘子哪里还有勇气近身 “不会。”崔璟道“我早已在众族人面前,于崔氏祠堂内立誓此生绝不娶妻。”
常岁宁愕然。
立下绝不娶妻之誓,且还是在崔氏祠堂里 他果然是懂得怎么展现自己的反骨的。
想来那一日崔家的郎中应当格外忙碌。
崔璟看着她“但此事对你的亲事或暂时会有影响”
“不会。”常岁宁也无犹豫地道“我并无意嫁人。”
姚翼目露感慨之色。
一个立誓不娶,一个根本不打算嫁 果然,卧龙凤雏总是成双出现。
这法子,真乃为二人量体所定,换个人用起来实没这份契合。
听常岁宁说无意嫁人,崔璟略微一怔,才又道“你日后改变主意也无妨,若你来日有了想嫁之人,便与我说一声,必要时我可对外称已入道门,虽为俗世弟子,却也不会再娶妻”
又道“再者,崔某常年行军,说不定哪日即会战死沙场。”
常岁宁张了张嘴巴,才道“前者便已经很够用了。”
姚翼也是大开眼界。
必要时可做道士,甚至必要时还能战死沙场这售后做的,也太是那个了 他不禁问“崔大都督何故这般帮常娘子”
崔璟看向常岁宁“我们是朋友。”
青年的语气神态称得上清澈坚定。
他因不曾与人做过朋友,便曾试图从书上寻找些为友之道作为参考,很多书上都说好友之间可赴汤蹈火两肋插刀 相较之下,他做的这一点算不上什么。
身经百战的青年将军,此刻在与人做朋友这件事上显露出了涉世未深之感,这反差不可谓不大。
对上那双眼睛,常岁宁竟有些动容并自惭形秽了。
她承认那晚她提及朋友二字,是出于极随意的心情来对待此事,却未曾想到崔大都督的交友观竟这般真挚毫无保留 倒显得她很有些空手套挚友之感了。
看着那青年,姚廷尉欲言又止,一时陷入了“你还缺朋友吗”与“这边建议你最好别交太多朋友”的摇摆之中。
“你意下如何”崔璟最后问常岁宁。
四目相视间,常岁宁点了头,没有推辞,没有迟疑“便依此法,今次我欠崔大都督一个人情。”她虽非无路可走,并非没有其它解决的办法,但崔璟之策的确是最妥善最周全的。无论从哪个方面考量,这个办法的影响都是最小的。
她选择答应是基于理智思虑大局,也是因为这是来自朋友的好意。
而虽是朋友,却也没有坦然接受对方一切付出的道理。
相反,越是朋友越当珍视对方的付出。
她很擅长与人做朋友,她不会辜负他这份真挚的。
少女口中的“人情”二字,听来无太多保证,但落在崔璟耳中心中,却很有分量。
他虽不需要她还什么人情,但他能感受到她眼底那同样还他以好友之真挚的诚意 于是,他也点头。
待常岁宁等人自房中出来时,等在院中的崔琅听到动静转过了头来。
他非是一个人在院中,乔玉绵也来了她是来寻常岁宁的,因听崔琅说屋内在议事,她便与崔琅一同在院中等待。
此刻乔玉绵便迎上前去“宁宁”
常岁宁握住她伸过来的手,低声与她道“绵绵阿姊放心,已定下解决之策了。”
乔玉绵前来正是为了那“夜明珠”之事,此刻闻言便安下心来,不再多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