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然挂了军旗那也不可能是玄策军”藤原麻吕眼中震怒与恨意交织,手下猛一用力,掐断了那名士兵的脖颈。
他一直密切留意着有关玄策军的一切动向,如今大半玄策军皆随崔璟驻守北境,如若调兵前来,绝不可能悄无声息至于余下的玄策水师,此刻皆留守京师,大盛那位圣人,最是在意京师安危,如此关头,根本不敢也不愿将玄策军分来江南因此,无论怎么算,这片海域上此时都不可能会出现玄策军的踪迹这些没长脑子的废物,只见到一面军旗,就被吓破了胆,并以此作为无能溃败的借口实在该杀 藤原麻吕挥刀挡落一支飞来的利箭,面色阴煞无比。
润州败了,而此时此处 一片火海中,大批的盛军趁乱杀了过来。
他们咆哮着,如一头伤痕累累的巨狮,终于爆发出了汹涌杀气,每一刀都带着为同袍报仇雪耻的狠决。
多日来的耻辱,忐忑,恐惧,悲愤,在此刻皆化作了一雪前耻的激昂力量。
倭军的惨叫和求饶,并未让他们手中的刀有片刻迟疑,正因见识过了倭军的真面目,所以他们无比清楚,若双方处境易换,当倭军手中的刀悬在他们和大盛子民头顶之际,只会比他们更加无情残虐。
主帅说了,倭军的杀戮,是为杀掠。而他们的杀戮,是为守护疆域百姓,因而他们所战,即为义战义战者,挥刀之际,若有迟疑,便是对江山子民的不忠,对天下公道的不义 盛军杀意沸腾间,有一名倭军将领满面惊惧地来到藤原麻吕面前“大将军,不好了,盛军派遣船只绕至我军后方,前后夹击,欲断绝我等撤军的可能”
“好一个常岁宁”已被迫亲自御敌的藤原麻吕,怒极反笑,几近咬牙搓齿地道“此女竟如此诡诈”
今日战局突然天翻地覆,皆因她的出现而今日此局,她显然已布局良久。
其人诡计多端,可恨至极此一点,同当初的李效竟很有几分相通之感此刻内心那无法回避的挫败于不甘之感,正是昔日他曾在李效身上屡屡“领教”过的可恨程度,简直如出一辙可李效的存在,至少是称得上“一目了然”的,世人皆知,他是如何一步步成为了盛太子,如何在一场场战事中立下了威名但这个叫做常岁宁的小女娘,她凭的究竟是什么相比李效,她的存在,甚至是诡异的好比一株温室花草,倏地成为了一柄威力惊人的利剑,甚至无任何前因后果可以解释他不是愚蠢的盛人,他不可能相信那荒诞可笑的将星转世之说他只相信,事出反常必有妖他务必要弄清楚,她身上究竟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诡计和秘密然后,他必须要亲手杀了她 看着眼前已定的败局,藤原麻吕满心不甘,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于混战中,开始尽可能地召集信得过的同族将领,向他们下达军令。
大约是察觉到了盛军必杀之心,许多倭军假降无望之下,开始殊死反抗。
常岁宁将局面看在眼中,交待道“传令下去,让绕去后方的将士们,不必奋力堵死倭军的退路。”
面对她的授意,部下没有任何犹疑,当即退下执行。
“女郎,您为何要给倭军留下如此生路”旁侧一名常家的部曲老兵,忍不住问了一句。
“因为过犹不及。”常岁宁看着那些反抗的倭军,道“我军兵力上不占优势,若勉强堵死倭军全部退路,让他们彻底成为困兽,他们便会发疯拼死反扑,或有依仗人数重创我军的可能”
人在“必死之局”中,反抗起来也是不要命的。
但若他们尚有一线生机,便会想方设法退离,削弱殊死反抗之心。
“我军兵少人疲,只今夜一战,注定是杀不完的。”少女于战火浓烟中,凝视前方,定声道“但今夜之后,倭军士气将被斩杀殆尽。此一战,可定海上乾坤。”
老兵目露恍然之色,心中不由得再次对眼前的女郎刮目相看,自跟随女郎离京以来,女郎每每展露出的能力与心性,皆让他们这些老东西刮目,眼睛都要刮掉几层皮了。
前方盛军酣畅杀敌之际,一名海上斥候忽然来报,说是西南方向有大量战船军队正往此处靠近,经探查,乃是援军 很快,又有一名斥候赶到,给出了更详细的消息“援军两万余,领军者乃是主帅麾下的白鸿将军,与楚行将军”
那满脸振奋之色的斥候,才想起来又报一句“二位将军言,润州已然大捷,倭军尽数溃散”
另一名年轻的斥候,看一眼前方胜负分晓的战局,满眼崇拜激昂地道“润州与江都两地,皆先后大挫倭军,主帅果然用兵如神”
常岁宁眨了下眼睛,不是啊眼前的她认了,可润州大胜是什么情况她离开润州前,固然事先部署好了一切,但楚行和白鸿所率兵力,与驻守润州防线的水师加在一起也不过两万出头,面对近四万倭军的攻袭,暂时守住虽不成问题 但若说大胜,且使士气正盛的倭军尽数溃散,此种可能却是微乎其微。
且据斥候言,楚行他们率两万余援军前来,纵不论这些时日的伤亡,润州防线统共也就这么多人,他们悉数来援,岂非让润州防线彻底空守 这是说不通的,常岁宁也决不相信自己的下属会做出如此不计后果之举。
她临离开润州防线之前,曾郑重交待楚行和白鸿,务必守好润州,等她回去。
有此军令在,他们即便再忧心江都局面,却也不可能置润州不顾。
这其中,定有她来不及知道的内情与变动。
楚行率一支队伍先行,很快赶到了此处,登上常岁宁所在战船,上前行礼“属下参见主帅”
方才远远见得此处战况,楚行无疑是惊异的。
他们一路火急火燎赶来支援,唯恐迟来半步,便会听到江都防线失守的消息,结果眼下此处,竟是倭军在被他们的人压着打且看这情形,倭军显然是已经被打出好歹来了在毫无援军的情况下,这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楚行想问的太多了。
常岁宁显然也一样。
她立即问了出口“楚叔,你们悉数来援,润州海域此时交由何人防守”
她没有试图训斥质疑,而是认定楚行他们定不会让润州处于空虚状态。
“回主帅,是太湖水师”
听到这支并不算陌生的军队,常岁宁短暂地怔了一下“太湖水师”
楚行点头“正因有太湖六千水师前去支援,属下等人才得以重挫击溃倭军大胜之后,太湖水师统领又主动留下代为驻守防线,我等方能安心赶来此处,支援战局”
常岁宁恍然“原来如此”
她还有其它疑问,比如太湖水师为何会前去相援,但这些已非眼下重点,战事还在继续,不是闲聊的时候,她只要先确定润州安全即可。
楚行带回来的,不仅有此前常岁宁带去润州的援军,还有润州原有的防御水师。
润州水师统领很快赶到,登船后,先向常岁宁跪下一膝,行礼道谢。
他们润州此前曾遭徐正业摧残,境况很是艰难,起初听闻倭军逼境,他几乎一眼看到了结局,消极地认为单凭江南沿海这些残破不堪的水师队伍,根本没可能挡得住倭军 可那时,却有一个小姑娘,敢向朝廷允诺,有她在江都一日,必不叫倭军犯境。
她不单只顾江都一处,而是第一时间整合沿海各州水师,重塑防御,带着他们加紧操练,教给他们最新的军阵,帮他们修缮改进老旧的战船。
并在润州告急之际,第一时间亲自带兵赶赴支援,帮他们支撑住了局面。
这份援手之恩,于润州百姓而言,实是莫大恩情。
那个在他眼中,有谋略有手腕,亦有气度仁心的小姑娘,此刻抬手将他扶起,与他道“陆统领不必言谢,面对倭贼异敌,润州与江都本就该共同进退。正如此刻,润州甫一解困,陆统领不是也立即带兵前来支援江都了吗”
陆统领听得眼眶微热,但转头见得前方战局,不免道“我等来迟,常刺史智略过人,以少胜多,此处胜败已定,已无需我等支援。”
常岁宁“不,时间刚好。”
虽未来得及雪中送炭,但锦上添花,却是最好的时机。
其后两万余援军,在抵达之后,陆续加入了战局当中。
他们体力充沛,顿时使得盛军的杀伤力增加了一倍不止,也再次振奋了已方士气。
火光映着刀剑寒光,厮杀声中,幽暗的海水逐渐被倭军的鲜血染红。
此一夜,数不清的倭军,为他们的贪婪,付出了前所未有的惨重代价。
破晓前,厮杀声渐弱之际,“常”字大旗被荠菜稳稳地插在了倭军的主帅战船之上,昭示着此战大胜。
“启禀主帅,我军焚毁缴获倭军战船四百余艘”
“我军斩首倭军近万有落水而亡者,数目不计,或亦逾万数余”
“此刻经清点,另有俘兵三千人”
“此一战,倭军损亡人数近半,藤原麻吕趁乱携余下残部,往东面逃窜而去”
虽未能一举彻底尽灭倭军,但一战之下,以少胜多,取得如此程度的大捷,已称得上是海战史上的奇迹。
军中上下将士,无不为此振奋。
“余下俘兵三千人,要如何处置,还请主帅示下”金副将上前请示。
“我说过,今夜此地无降兵。”
常岁宁的语调听不出半分犹疑与不忍。
今夜无降兵,既然天色未亮,便仍可杀。
她不准备拿这些俘兵去和倭国交换什么,她想要的,自会去取,而不需要用任何筹码去交换。
此次倭国敢举近全部兵力,以十余万倭兵攻袭大盛,便该做好有来无回的准备。
他们既敢来,她为何不敢杀 她务必要让倭国付出血的代价,要让他们重创之下,至少数十年内,无力再站起身来。
以此,让他们牢牢记住,他们最好的状态,便是安分守己地匍匐在她大盛脚下。
君子畏德,而小人畏威,她今日若敢对这些小人仁慈,便是对她身后将士和子民的残忍。
她能给予他们最大的仁慈,便只有“我大盛乃礼仪之邦,大可叫他们死的痛快一些。”
“是”
至此,三千俘兵亦尽除,此战歼灭倭军,近三万人。
那些或自行逃离,或随藤原麻吕溃败而去的倭军,约也有三万余,而其中伤者至少过半。
与倭军厮杀了一天一夜的八虎,此刻仍旧精神抖擞,向常岁宁请示着问“主帅,可要乘胜嗷”
他话未说完,便被何武虎猛地踩了一下脚背。
何武虎瞪大了眼睛,满含警告,上回就是七虎那龟孙没眼色,害得他跟着挨军棍他的屁股也是屁股,不能总是开花 “伤兵全部留下,另留五千人在此清理善后”常岁宁道“其余人等,原地歇整半日,备足水粮,以待随我前去击杀倭军残部,取藤原麻吕首级。”
这次,她不单要乘胜追击,还要斩草除根。
“是,属下遵命”何武虎精神大振地领命。
八虎满脸委屈,只觉脚白疼了。
常岁宁返回船舱的路上,楚行跟随在侧。
常岁宁此刻才与他问道“太湖水师为何会突然前去支援润州海防可是受润州刺史相求”
太湖距润州仅百里,但那八千太湖水师,历来是很特殊的存在。
他们受命驻扎太湖多年,维护着太湖一方太平,从不会擅自离开,此次却出兵六千,出海相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