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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3 她乐意欠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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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您心里,属下一人到底能侍几主”无绝悲愤质问。

  常岁宁也很无奈“我那时连那阵法是做什么用的都不知道,岂能什么都不做,只幻想等着旁人来救”

  于她而言,有人相助是运气,于凶险中自救才是常态。

  什么都不做便等同坐以待毙,这种事她做不来也学不会。

  无绝痛心不已“属下算是看明白了,您有八百个心眼子,其中七百九十九个怕是都用在了属下身上”

  常岁宁笑道“哪有,至多只用了一个而已。”

  见无绝依旧对她先前的质疑而耿耿于怀,她便认真道“你且想想,这十多年来你们各自发生了什么,我皆无从得知,亦无法可想,自是一时不敢轻信待此时你我坐在此处,哪怕只是简单谈了几句,见你掉了几滴泪,我不是便疑心尽消了吗难道这还算不得信任吗”

  无绝闻言面色稍缓。

  又听那少女道“且我如今这般不人不鬼的模样,说难听些同妖邪现世无异,是不会被世人所容的纵是为了保住这条小命,也当捂紧了这秘密,需比从前更加谨慎小心才行,你说呢”

  无绝脸上那本就虚张声势的不满,此时便彻底散尽了。

  他不由就想到了,西域那个百年前同样以此阵还魂,却被当作妖邪烧死的例子。

  殿下的谨慎是对的。

  突然经历了这样离奇的事,于茫然中还能冷静面对接受一切,从未试图求助过他人,仅靠自己一步步摸索着走到今日的,大约也就只有他家殿下了。

且于他而言,这十多年是一日日活过来的,一切都清晰真实,包括他对殿下的思念与期盼之心可对殿下来说,她睁眼即是十余年后,且又换了身份,一切都如此陌生而荒诞,又岂会不茫然、不恐慌、不戒备呢殿下如此不易,他未给体谅安慰也就罢了,却还在这里使小性子,反要殿下来哄哎,他还是人吗  此刻恨不能给自己来两耳刮子的无绝,哑着声音道“殿下,这一路来,您受累了”

  这条回家的路,不是那么好走的。

  而回家之前的路殿下必然也走得很辛苦。

  见他如此,常岁宁便知卖惨示弱有效,遂悄悄放松下来同自己人卖惨,总是好用的。

  而无绝却真正被她惨进了心里去,此刻不由问“殿下在北狄那几年过得还好吗”

  “还可以。”常岁宁语气随意“北狄天地开阔,马跑起来很快,羊烤起来很香。”

  无绝稍沉默了一会儿,才忍下泪,笑着道“属下也很擅长烤羊肉,做羊汤的殿下如今回家了,往后不必去北狄,也能吃上香滋滋的烤羊肉。”

  常岁宁好笑地看着他,提醒道“可你现下是出家人啊。”

  无绝不以为然“出家了也可以再还俗嘛。”

  他本就是个假和尚而已,这大云寺也非什么正经寺庙,他呆在这里做和尚就是为了那个法阵,现如今殿下回来了,他这和尚也不必再做下去了。

说着,恨不能现下就将羊肉烤起来,烤它个三四五只,给他家殿下好好解解馋  常岁宁忙劝慰安抚,示意其稍安勿躁,她并没那么馋,这羊肉不急着烤,且叫那三四五只羊多活些时日吧。

  无绝叹气。

  急也不行啊,哪怕只是为了不使圣人起疑,他且还得呆在这大云寺里继续演着呢。

  常岁宁又问了他一些关于天女塔的事,似要将塔中之事都问个清清楚楚。

  她忽然后知后觉“既是还魂阵,那阵法被毁,我回头该不会有什么三长两短吧”

  “您想什么呢,若果真如此,属下岂会同意让崔大都督去毁阵放心,您如今魂魄已稳,阵法毁损对您并无妨碍了。”

  常岁宁安心下来“甚好,如此毁便毁了,早毁早好。”

  也省得日后明后再借那阵法来试她。

  “但属下回头还是要设法将暗道中那一堆破烂修补一二的,至少要使之表面看似无异。”无绝思索着道“否则圣人万一哪日想起来要让人去暗道查看阵法是否完整,那可就露馅了。”

  常岁宁点头“有备无患,是当小心应对,便辛苦你了。”

  问罢了阵法,她又好奇起了另一个东西“我见那天女像下方,有一方玉匣,似乎很是紧要,不知那匣子里放着的是什么宝贝”

  听她问起这个,无绝沉默了一下。

  常岁宁看着他“是什么不可说的吗”

  “那里面”无绝又沉默了片刻,才低声道“是您的遗骨。”

  常岁宁“我还当是什么珍宝呢。”

  原来就这个啊。

  无绝不满意了“这是什么话,那自然就是整座天女塔里最珍贵之物”

  常岁宁唯有收起轻视之色,想到那不算大的匣子,道“难为你们还能寻到一些带回来,如此我也算是落叶归根了。”

  “是老常带回来的”提到这桩旧事,无绝语气里仍有压抑着的悲愤与锥心之痛“北狄那些畜生们正因此,老常他才会违抗圣谕,执意亲手砍了那畜生可汗的首级。”

那畜生在殿下自刎后,令人拆解毁坏了殿下的尸身泄愤  老常最终也只找到殿下的一块遗骨而已。

  无绝没有也不忍详说,但常岁宁也不难想象。

  或者说,她早在决定去杀那北狄主帅时,就已经做好了尸首无存的准备。

  见无绝低着头不说话,她道“两军尚未对阵,对方先失主帅,为挽军心,有此举也是常见之事。谁人生来不是赤裸,不是只自一块小小血肉长成,区区皮囊骨肉而已,生时物尽其用即可,死后总要归于尘土的,怎么个归法儿都大差不差,不必太过在意。”

  无绝一时依旧没说话。

  又听那女孩子安慰道“且我这不是回来了吗,你瞧,如今胳膊腿什么都不缺。”

  无绝当真抬起泪眼瞅了瞅她的胳膊腿。

  女孩子取出了一方柔软的帕子,递给他擦泪,笑着道“无绝,谢谢你带我回家。”

  她认真道“我欠你一条性命。”

  无绝接过那绣着仙鹤的帕子,按了按眼角,哽咽着叹道“欠什么,我似窄川,殿下为海,海若不存,川当何归”

  他道“窄川唯有归赴于海,方可长存。海从不拒川,川方可赴海,二者是为相互成全,何谈欠与不欠。”

  “太禅意了,听不甚懂。”常岁宁笑着道“还是欠着好了,我乐意欠着你。”

  她不愿亏欠明后,因那亏欠似带刺的网,只会使她困缚其中不得喘息。

  她情愿欠着无绝,因这亏欠是令她安心的根,是使她重新扎根于这世间的羁绊。

  羁绊与羁绊是不同的,而这一世,她有幸只会被善意与真挚羁绊。

常岁宁倾身,轻轻抱住了那口口声声说自己是个假和尚,却比任何神明都更像是她的救世菩萨的人  她再次笑着道“就欠着吧。”

  无绝擦了擦泪,也笑了“既然您诚心想欠,那属下可就收着了。”

  “嗯,收着吧。”常岁宁松开他。

  无绝矜持一笑“那属下有件事想问问您”

  常岁宁很有亏欠他人的自觉,大方道“只管问来。”

  “属下记得您之前埋了几坛子风知酿,本说定了要与属下们共饮的究竟是埋在哪里了”

  常岁宁眨了下眼睛“这个啊好像被我喝了。”

  无绝“曾”地一下站起了身来“您何时偷喝的”

  “临去北狄前。”常岁宁有些惭愧地笑了笑“彼时想着也没机会共饮了,我干脆挖出来自己喝了。”

  她喝罢大醉,在埋酒的杏花树下睡了一夜。

  无绝满脸心痛之色,就差跳脚了“属下可是馋了许多年了”

  常岁宁便问“你为何不去寻阿增再酿几坛”

  风知酿只有喻增酿得出来。

  “他倒是肯啊”无绝叹道“自您走后,他便死活不肯再酿酒了,属下就差跪下求他了。”

  常岁宁“就像老常求你替他熬羊汤一样”

  “可不是嘛”无绝说着,眼睛一亮“不过您现下回来了,他不酿也得酿了,您到时可得单独补属下几坛”

  常岁宁面上笑意澹了澹,却是问“我走后这些年,你观阿增是否有异常之处,可曾与什么值得一提的人有往来牵扯”

  无绝听得一怔。

  认真思索了片刻,缓一摇头“实则自殿下走后,他性情日渐冷清,加之他在宫中当差,一年到头甚少出宫,属下们与之往来便少了许多,对其所知也不算多,倒是未察觉出什么异常来。”

  他们四人中,再加上个在暗处的孟列,统共五人,这些年其中往来最少的便是喻增了。

  “殿下为何忽然这般问,难道说”无绝正色看着依旧坐在地上的少女。

  “当年我杀北狄主帅前,便已身中剧毒。”

  无绝大惊“殿下可知是何人所为”

  “是玉屑。”常岁宁道“她是受人指使,她声称当年之事是遭人蒙骗,而蒙骗她的人正是阿增,她当年是得了盖有阿增私印的亲笔书信”

  她大致将玉屑当晚所供与无绝言明。

  无绝紧皱着眉“这,他怎么会”

  常岁宁没有感慨或痛斥什么,只道“真相如何尚未可知,但他此时掌管着司宫台,在明后身边做事,想要详查不是易事,这些时日我想了许多法子,都不太可行。此事还需从长计议,而在查实之前,你我皆需多加留意提防。”

  现下她既与无绝言明了身份,那么此事便要共通,正如并肩作战时,同袍之间最忌有所隐瞒。

  无绝神情复杂地点头“殿下放心,属下会留心的。”

  这些年虽与喻增往来不多,但昔日情谊未减,他如何也未曾想过对方会有背叛殿下的可能。

他此时也能更明白,为何殿下起先会待他这个旧人也如此防备了  无绝在心底长长叹息了一声。

  常岁宁起了身来,拍了拍身上灰尘。

  “二爹,咱们出去吧,阿兄也该吃完了。”

  这声“二爹”叫无绝听得腿肚子一颤“殿下,这如何使得啊”

  “你如我再生父母,喊声二爹算是委屈您了。且使得与否,这戏也得继续演着不是”常岁宁又喊一声“二爹,您要习惯才好。”

  无绝只得点头,笑的格外矜持“是,是得习惯,那属下我就暂时厚颜占下这便宜了。”

  二人便出了暗道。

  常岁安已将桌上饭菜全吃干净了,未曾辜负一粒米一棵菜。

  见得二人出来,常岁安迎上前去,不由讶然“无绝大师,您的眼睛怎么了”

怎瞧着像是大哭过  谈个佛法怎还谈哭了。

  总不能是妹妹打的,妹妹虽喜打人,但怎么也做不出一言不合便对长辈下手的不孝之事来。

  无绝叹了口气,揉着红肿的眼睛“方才这眼里进灰了。”

  常岁安默默瞧了瞧,觉得肿成这样,寻常的灰怕是做不到,起步也得是进砖头块子了,且两只眼睛都未能幸免,这砖头块子还需进的雨露均沾。

  大人总是好面子的,既然大师不愿承认哭过,那他也就假装信了吧。

  并贴心建议道“那您待会儿好好歇歇,先莫要出去走动了。”

  毕竟这种话连骗他这种人都费劲,更别提其他人了。

  无绝点着头应下,似眼睛疼得厉害,找了张椅子坐了下去揉眼睛。

  常家兄妹便打算告辞。

  “对了。”临离开前,常岁宁忽然想到来时所见,便问了一句“二爹可知昨日在后山失踪的是哪家女郎”

  寻常人不知,但找人之事有寺中僧人参与,无绝身为寺中住持,应是多少知晓一些的。

  她自在京中扬名以来,愿意围着她,以友善相待的贵女不在少数,哪怕只是出于关心,她也当打听一句。

  只听无绝压低声音道“是长孙家的女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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