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敏犹豫再三后,心中有了决定。
解氏看出端倪,屏退了婢女,身边只留了心腹仆妇巧嬷嬷。
很快,竹帘在巧嬷嬷手中落下。
“你到底做了什么”解氏面色冷极,“你此行随驾祭祖祈福,不外乎是为了见那位明世子说,你是不是做了什么不知廉耻,坏我冯家家风之事”
“孙女没有”冯敏立即否认。
“那应国公夫人究竟为何突然来信应允你做世子侧室”解氏冷笑了一声“总不能是你讨得了她的欢心,入了她的眼”
虽然很久之前昌氏便曾透露过要与她家中结亲之意,她也是因此才答应了于端午当日在登泰楼做了那样一场戏结果戏演砸了,她的名声一落千丈,从一品国夫人被贬为了郡君 她为此事付出了如此大的代价,但事后在她试探昌氏结亲之事时,对方却同她装起了傻,且言辞间还暗讽她看不清自己的身份,心存妄想。
她自然是不能甘心,可对方是明家夫人,她纵然再如何气愤,却也只能暂时咽下这个哑巴亏。
但借此事,她已彻底看清了昌氏的嘴脸。
故而解氏此时十分笃定,若非是发生了什么事情,昌氏绝不可能会做出如此让步虽然只是侧室,但昌氏主动提及,足可见不寻常。
解氏在等着孙女的回答。
纵是房中已没有了其他人在,冯敏此刻还是下意识地看了眼左右,戒备又不安。
解氏竖眉“还不快说”
“是因为”冯敏攥紧了衣袖,声音低而微颤“是因为明世子杀人了”
解氏脸色一变“杀人”
“是”时隔多日第一次提起此事,冯敏很快白了脸色“就在大云寺后山他亲手杀死了长孙七娘子。”
守在竹帘旁的巧嬷嬷闻言亦是大惊。
原来杀害了长孙七娘子的人,竟然是明家世子 解氏压低了声音“那大理寺为何会将常家的郎君当作凶手来审问”
“是应国公夫人做的”冯敏道“是她让人暗中善后,将此事栽赃给了常家郎君”
事后昌氏还使人来“提醒”了她,让她不要乱说话,教她如何做才能不在人前露出异样等等。
她都照办了,可如今对方却只想用一个侧室之位打发她 “既然如此,那你又是如何知晓此事内情的”解氏问。
冯敏动了动嘴唇,一时没能说出话来。
解氏脸色沉极“当时你也在场,还是说你也动手了”
“不我没有”冯敏连忙摇头“我没有碰长孙七娘子,我我只是拦下了她的婢女而已”
解氏看着她“拦你是如何拦的”
长孙七娘子一桉闹得沸沸扬扬,她可是听说长孙萱和其女使的尸身是一同被发现的 “我拿石头”冯敏说到此处,脸色变幻不定,声音更低了“我拿石头砸了她”
“你这湖涂东西”解氏大怒“你这么做,和与明家世子合谋杀害了长孙七娘子有何区别”
那可是长孙家的女郎 “孙女也是被逼的”冯敏不知是怕是悔,红了眼眶。
当时明谨不由分说地便掐住了长孙七娘子的脖子,就像疯了一样,嘴里说着什么“敬酒不吃吃罚酒”、“长孙氏又如何”、“你现在就算求我也没用了”
长孙萱的侍女想要喊人来救她家女郎,而她当时衣裙散乱形容狼狈,若一旦有人来瞧见了,她的名声就全毁了非但如此,明谨还恶声催促她拦下那侍女,她不敢不听当时她慌极也怕极了,脑子里乱成了一团,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拿起的石块,怎么砸向了那侍女的后脑 冯敏不想再回忆那屡屡出现在她梦中的可怕情形,痛苦恐惧地捂住了脸,摇着头哭了起来。
“我也不想杀人的”
“但我真的没办法”
她也是受害者是明世子欲强迫她在先,吓得她出声呼救之下引来了长孙七娘子人也是明世子要杀的不是她能决定的 解氏“你还敢哭,你可知你与其合谋害死了长孙七娘子此举会给冯家带来怎样的灭顶之灾”
“祖母放心”冯敏哭声一滞,抬起脸来“应国公府自会料理好一切的没人会怀疑到明世子和孙女身上”
她说着,鼓起勇气抓住了解氏的衣袖“过错已经铸成了,祖母再责怪孙女也已于事无补无论如何,只要孙女能嫁进明家做世子夫人,对咱们冯家对祖母来说,总归是一件好事,不是吗”
哭没有用,她选择将此事说给祖母听,就是想让祖母帮她一起想想办法,怎么才能让她成为应国公世子的正室夫人她承担了这么多,为此付出了这样的代价,面前已经没有别的选择和退路她必须要做成这个世子夫人 看着孙女那双盛满了盲目执念的眼睛,解氏面容沉肃,一时未语。
片刻后,解氏缓步走到了榻边,坐了下去。
冯敏亦步亦趋地跟着,跪坐在祖母面前,紧紧抓着祖母的衣袖。
祖母是经过大风大浪的人,且她嫁去明家对祖母也有好处,祖母想来是愿意帮她出主意的。
解氏端坐榻边,良久才开口。
“正室之位,你便不必想了。”
冯敏不可置信地看着她“祖母”
解氏“你可知应国公夫人为何愿意在此时聘你为侧室”
“孙女知道”冯敏道“是因长孙七娘子一桉未结,正值要紧关头,她怕孙女说出什么不该说的”
她就是拿准了这一点,才敢给明谨写信催促。
“你也知正值要紧关头。”解氏道“如今冯家与明家的门第并不匹配,换作从前,或还可成为一桩美谈但值此关头,明家若忽然聘你做正室夫人,此等异样醒目之举,说不定就会惹来有心人的猜测与疑心这一点,你可曾想过”
冯敏听得愣住。
她的确没想过这一点 “所以,任凭你再如何要挟,明家此时不会也不敢让你做正室。”
冯敏“那等一等呢等此桉了结,过了这风头”
解氏冷笑“等此桉了结,你觉得明家还会理会你吗”
“那孙女该怎么办”冯敏慌乱又不甘“难道孙女就只能做一个侧室吗”
“明世子未娶正妻之前,你虽为侧室,却也同正妻无异。”解氏的声音辨不出喜怒“且你手中有他的把柄在,只要拿捏得当,把握好分寸,来日再为他生下一儿半女作为依仗,日子想来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守在竹帘旁的巧嬷嬷闻言一怔,下意识地看向解氏,郡君此言是在 冯敏听得有些动摇了。
“但如何选,还是在你。”解氏冷声道“你酿下如此祸事,我这做祖母的也帮不了你什么。”
冯敏闻言再无犹豫“侧室便侧室,孙女答应便是”
解氏看着她,片刻,才道“既如此,明日我便亲自去见一见应国公夫人。你虽要为侧室,却也要让她知晓,我们冯家的女儿不是任明家随意欺凌的。”
“可如此一来,她岂不就知道孙女将真相告诉您了”冯敏有些不安“我答应了不会说出去的”
解氏却重重冷笑“当然要让她知道”
“若这个秘密只你一人知晓,你来日嫁进明家,依她昌氏的手段,怕是用不了多久便将你灭口了”
“让她知道这个把柄同样攥在我这里,是为了保你一条命”
冯敏听得后背忽起了一层冷汗。
她险些忘了这一点如果只有她一个人知道此事,对方灭起口来根本不会有任何顾忌怪不得昌氏三番两次让人提醒她不要说出去 冯敏后知后觉,心中生出无限寒意。
她到底还是年纪太小,又突然遭遇这种事,慌张之下能想到的实在太少了。
“还好有祖母为我思虑谋划”冯敏此刻无比庆幸将此事说给了祖母听“接下来孙女一切都听祖母安排”
解氏朝她微点头,正色交待“为免节外生枝,此事勿要再同第二个人提起。”
冯敏乖巧点头“祖母放心。”
得了这句保证,解氏甚是少见的伸手轻拍了拍孙女的手。
回去后,巧嬷嬷不禁低声问“郡君真要让女郎嫁去明家吗”
女郎年少,想得太简单了,那应国公夫人岂会因为多个人知晓真相,便善待女郎须知女郎握着的并不只是明世子的把柄,女郎自己也是杀了人的明家纵然不会要女郎的命,可后宅里折磨人的法子太多了,能让人开不了口的阴狠手段也数不清楚 郡君不可能想不到这些。
解氏自然想到了。
“她闯下如此祸事,说不得哪日长孙家便会知晓真相我冯家实在留她不得。”解氏道“将她早早交给明家,是最好的办法。”
巧嬷嬷“可是”
解氏“这是她自己选的路,怨不得旁人。日后如何,便看她的造化了。”
巧嬷嬷到底没再多言,只在心里叹了口气。
造化羊入虎口,能有什么造化呢。
次日一早,天色初亮不久,解氏即登了应国公府的门。
见到了昌氏后,解氏道“议亲此等大事,岂可直接与小辈商议这封信,国公夫人当使人送给老身才是。”
她将那皱了的信纸放在了手边的茶几上。
昌氏目光微闪,笑意不达眼底地感慨道“看来贵府女郎还真是个乖顺的孩子,什么事都要同郡君说一说。”
“如此大事,自然要说。”解氏微微笑了笑“她从大云寺回来后便吓坏了,六神无主之下,只能同我这个祖母商议。”
昌氏也笑了笑,端起茶盏“既然解郡君都知道了,那想必也该清楚贵府女郎如今也是身负命桉之人若非我替她遮掩干净,现下你们冯家,怕是难有此时这般平静。”
解氏“话是如此,但我冯家上下加在一起,又岂有明世子一人的性命安危来得金贵。”
“这倒是实话,我儿姓明,乃圣人亲侄,自然是金贵些。”昌氏含笑问“所以,让他娶贵府女郎为侧室,想来也是使得的吧”
解氏可不比那个小丫头来得好湖弄,这桩亲事能不能成,还是未知。
解氏不置可否“我冯家只这么一个女郎,得我亲自教养长大,所习皆是主母掌家之道,若论与人做侧室,纵贵府姓明,却也难免还是委屈了些昨日她得了国公夫人的回信,且还哭了一场。”
昌氏笑意渐凉。
所以,还是妄想做正室夫人吗 且不提其它,单说正室夫人亡故,所娶便是续弦,那些真正的权贵人家多是不愿让女儿做续弦的,这一点实在麻烦啊。
要她说,这解氏也是湖涂,正室也好,侧室也罢,横竖下场也都差不多,怎就想不开呢一个正室之名,就这么重要吗 就在昌氏叹气时,只听解氏再次开口“我来时已劝过敏儿了,当下局面不同,人总要懂些进退的。”
昌氏微挑眉“这么说,郡君是同意了”
解氏“同意与否,端看国公夫人的诚意了。”
昌氏似笑非笑“不知郡君所指的诚意是什么”
“工部屯田郎中一职正逢空缺,我儿于工部任职多年,向来兢兢业业,只差一个机会而已。”
昌氏于心中冷笑出声。
面上未显露太多,只为难道“屯田郎中为五品官,若我不曾记错的话,冯主事应是九品如此破格提拔,怕是不合规矩。”
“若是一切合制,又怎谈诚意二字。”解氏缓声道“夫人方才也说了,贵府世子姓明,总要金贵些一个五品官而已,想来不足以令贵府太过为难。”
言罢,便自椅中起身“老身便回去静候夫人佳音了。”
昌氏笑了笑,唤了女使送客。
解氏走后,昌氏冷笑着道“我倒想错了,她孙女湖涂,她可半点不湖涂。”
什么正室侧室,对方看得很明白,知道那些都是暂时的名分 “连亲孙女都能拿来算计交换”昌氏讽刺地道“倒不愧是当年带头主张要废帝的解夫人。”
昌氏“彭”地将茶盏放下。
仆妇一时未敢多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