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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6 恶鬼本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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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喻增的身份,不需要向在场众人解释。

  而他的“死因”,大多数人也仍有印象。

  似乎是三年前了,奉女帝之令去往江都监军,动身返京的途中遇乱身亡有人说是兵乱,有人说是匪乱。

这三年间,局势已是天翻地覆,脚下这片京畿之地也屡次易主,而此刻这位司宫台前掌事忽然现身于人前,开口所言之事,同样足以令这天下局势人心再次陷入翻覆  “三年前,我于唐州遇刺,而欲借那场行动灭口之人,正是荣王殿下。”

  喻增直言间,定定地看向了李隐那个曾一度被他视作恩人,在撕去恩人的外衣之后、继而支配了他许多年的人。

  李隐静静地与那双眼睛对视着。

  当年李隐便疑心喻增或许没有真的死去,但并没有任何蛛丝马迹可以证明他的疑心,而随着时间的推移,一切相安无事之下,他不免觉得是自己多疑了却未想到,对方会出现在今日这等场景之下。

那么,当年救下喻增的人,究竟是谁常阔还是李岁宁  对此,喻增的答案是“幸而得先灵护佑,侥幸逃过一死,今日方有机会自昭己罪,言明一段早该面世的真相。”

  “诸位想必大多知晓,我少时曾侍奉于先太子左右正如太傅言,先太子殿下本为女子之身”

  喻增清利的声音掷地有声“此事太傅知,我等贴身侍奉者知,郑国公夫人知,玄策军中常阔将军等人知,天子知,荣王殿下亦知”

  四下愈发躁动。

  喻增的话语声不曾停下,他直视着李隐,再次提高了声音,一字一顿清晰道“十七年前,北狄与大盛即将开战,为了断绝先太子殿下返回大盛的可能,荣王李隐指使于我,暗中去信串通了太子殿下的随嫁侍女玉屑使其暗行了毒杀之举”

  这冷静清楚的话语尾音里终于带上了一丝细微的颤意,仿若染着陈旧的血迹。

  “没错正是如此”跪伏在地的马婉颤声接过此言,抬头向众人道“荣王妃留下的证词中也是这样写的是荣王李隐,当年是他以喻常侍真正的生母作为要挟,逼迫喻常侍”

  马婉言明了喻增之所以被李隐驱使的背后因由。

  不管是形容还是言辞,这位世子妃看起来皆有几分疯态,若全凭她一人的指证,自然无人敢去轻信,但正因她看起来神志不清,而无人能够这样精确地掌控一个疯子的言行这个前提,反而让她此时的话成为了相当有力的佐证。

  且如她这样的“疯子”,另外还有一个。

  这个“疯子”的出现,在李隐见到喻增的那一刻起,便已经有所预料了。

  在马婉的话音还未完全落下时,祭台后方便响起了一阵混乱之音。

  紧接着,一道仓皇的人影出现在了人前。

  她的衣衫发髻还算整洁,但神智显然是错乱的,她抓住祭台旁正瑟瑟发抖的一名内侍,急声道“我是崇月长公主府侍女玉屑快送我回去,我要回长公主府”

  玉屑是昏迷之后被带进来的。

  祭祀大典所用器物繁杂,小到杯盏香炉,大到桌几巨鼎,因工期匆忙,需要许多宫外的能工巧匠铸造,这其中便有孟列安插的人手。

  孟列是与喻增一同进的京,一直在暗中筹备诸事。

  运送器物之人很擅长上下打点,今日天色未明之际,迟迟铸好的几只炉鼎被送入太庙,为首之人以工期太赶,难免偶有些许瑕疵为由,塞了重金给负责查验的宫人。彼此间都已经是熟人了,后方眼见又有宫人走来,那宫人顾不得有太多思索,匆匆查验,未见大纰漏,忙就放了行。

  醒来后的玉屑能准确地出现在祭台处,自然也有安排好的人手暗中给与“指引”。

  很快,她看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一惊之后,她猛然拔腿,扑上前去“喻增”

  “喻增我终于找到你了”玉屑霎时间双眸通红,她抬手撕扯着喻增的衣袍,声音里满是恨意“是你都是因为你你去信诓骗于我,害我杀了殿下”

  “殿下竟还为我这个该死之人安排了后路,殿下竟还救了我你知道我有多么恨你吗”

  玉屑仿佛要裂开的眼眶里淌出泪水,旋即又涌现出惧意“殿下找我索命问罪来了”

她神智错乱多年,根本分不清虚实真幻,先前雨夜中那一面,她只当是自己见到了殿下的冤魂,那夜她曾问婢子知错了,殿下能原谅婢子吗  她得到了二字不能。

  因这一声“不能”,她日日夜夜都备受煎熬,兼受惊之下,屡屡欲寻死赎罪,但都被拦下了。

  而这一次,她的手脚不曾被束住,没人拦她了。

  求死,是她能想到的唯一赎罪解脱之法。

  “你随我一同向殿下请罪向殿下请罪”

玉屑抓破了喻增的脖颈面容,众人的注目让她更加恐慌,而后她看到了褚太傅,那是殿下的老师愧疚,恐惧,彷徨  种种情绪冲击之下,她发出一声尖叫,蓦地撞向了祭台的石阶。

  她出现的突然,寻死的动作也极其突然,鲜血很快洇开,宫人内侍惊叫,人群哗然。

  喻增看着玉屑微微抽搐的身躯,没有同情,只有感同身受的解脱。

  玉屑已经自明了身份,她的死,进一步证实了喻增的话。

  喻增撩起衣袍,向祭案跪了下去,高声道“皇天后土,李氏列祖在上罪奴喻增,参与十七年前毒害先太子李尚案此罪不容赦”

  “除此外,这十七年间,罪奴执掌司宫台,充当荣王李隐耳目爪牙,亦是作恶无数”

  “上将军崔璟秘密行军之际屡屡遇刺,是奴走漏其行军机密此因荣王李隐欲图除去崔璟,图谋玄策军兵权。”

  “令其子李录求娶彼时尚为常家女郎的皇太女,亦是欲借常阔之手收拢玄策军。”

  “徐正业起兵谋逆之际,朝廷粮草遭徐军拦截,同样是奴走漏此因荣王李隐欲图助长徐正业之乱,以谋坐收渔利。”

  “徐正业起事之初,淮南王李通病故,实为遭人毒害,下毒者乃荣王李隐派去祝寿的家仆樊偶。”

  “李隐暗存野心已久,为此不择手段,毒杀储君,谋害宗亲,暗助反贼,挑拨李逸起兵”

  喻增每言一桩,四下的躁乱便愈甚。

  最后,喻增双手呈上一封封密信“此乃益州荣王府多年来与罪奴通信之证,请愿辨者过目。”

  一旁,一名鬓角花白的官员,双手颤颤地接过。

  这些书信是喻增多年来所留,被他悉数藏于京师宅邸暗室之中,除他之外,没人知道那暗室的存在。

  他一直在等这一日,将一切公之于众的这一日。

  书信自然不会是李隐亲笔,也不会加盖荣王府印记,但喻增所挑书信大多具有指向,通过其上所述事件,结合信上所署日期,有心者便不难辨认它们的来处。

  有面色变幻着的宗室怀着辨认之心,上前查看那些书信。

  这时,褚太傅的声音已再次响起。

  “李隐为登皇位,无所不用其极披仁者之皮,行恶鬼之举使范阳段士昂挑起战乱攻至洛阳,不过是惯用伎俩”

  “如此唯恐天下不乱者,敢勾结吐蕃,倒也不是什么新奇事了”

  四下骤然一静,李隐蓦然抬眸。

  褚太傅目色如刀,一字字道“为阻皇太女归境之途,为逼天子南归,便于行弑君之举不惜勾结异邦作乱者,罪人李隐是也”

  随着老人的声音坠地,周围爆发出更胜先前百倍的震动,如山轰然倾塌,如汪洋之水呼啸倒灌。

弑君与否此事诸人心中早有判断,只是大多数人选择缄默不言,一个几乎亡国的暮年女帝,已无能力掌控大局,江山需要新的明主  毒害储君,那储君本为女子此事让他们大感震诧,且不论真假,但退一万步说,那已是多年旧事,逝者已矣,逝者救不了大盛江山,是否要因此而问罪新帝,是否要立即作出反应,于他们大多数人而言,仍是有待考量的事。

但是,勾结吐蕃作乱这却是无法可想的重罪了一切内政之乱,尚可解释为心狠手辣的争权之术但叛国通敌之举,绝无半分姑息余地大盛需要的是救国的君主,君主怎能叛国叛国者如何能为君主这简直荒谬到无以复加帝王之术固然从来不可能纯如纸白,但若这桩桩件件皆是真,已可谓是全无底线人性可言,偏偏这样的人又如此擅于伪装实在叫人不寒而栗毛骨悚然将江山交付到此等人手中,江山会是何等下场,他们又会是何等下场  “太傅断定荣王通敌,可有证据否”

  “桩桩件件罪名在此,人证物证在此还请荣王殿下自辨”

  四下质问声震耳,愤怒者无数,自危者亦无数。

  鲜血顺着石阶流淌一地,宫人内侍亦跪了一地,无人敢去贸然收敛玉屑的尸身。

  无数道惊骇震怒的视线落在李隐身上,这下,李录终于也能看到他的父王了。

  父王身边原本拥簇着的官员散退了十之八九,或因畏惧,或因质疑,或因不齿,或因胆寒。

  至此,大约所有人都能预料到太傅的结局了,正因此,那些将死之言便愈发可信了。

  褚太傅一生清名,历经数朝,在朝堂之上或曾有偏激之言,却从未有过半字谎言,身为文士已至暮年,再没什么比声名更加重要的,他们想不到能有什么人什么事可以令这个老人折下腰杆,赔上名节与性命,只为去污蔑一个能予他无上尊崇的新帝。

  加之李隐的伪装并非一直无懈可击,段士昂的存在与那段传言,便是在场之人心中的一根刺,此刻这根刺被拔出,但与众人设想中的仅是破皮之象不同,它掀起了皮肉,贯穿了筋骨,血肉模糊,危急性命。

  没人能再以“帝王之术”四字使自己继续如无其事,推聋做哑。

  或是体虚之下不堪久立,李录几分恍惚,仿佛看到父亲身上华丽威严的衮服,在无数道目光之下被慢慢焚烧,片片碎裂,漂浮成灰烬。

  父王苦心孤诣披上的仁德之衣,怎偏偏在这样重要的日子里被焚去了呢。

  华衣被焚去,审判之火却愈发滚炽。

  京畿这方铁桶,已然化作了熔炉,铁水滚滚,熔去圣人骨皮,现出恶鬼本相。

  有年迈的李家宗室长者出面,为求真相,提议彻查这桩桩罪名,决不错冤新帝。

  李隐闻言,终于有了反应。

  他没有理会,只无声笑了一下,像是听到十分可笑的笑话。

彻查他彻查帝王需要被彻查的帝王,还做得成帝王吗  在褚晦开口的那一刻,在百官向他投来质疑目光的那一刻,他今日便注定不能再全身而退了。

  褚晦胆敢如此孤注一掷必然还有其它安排辩驳无用更无意义,这个时候,他再要那层外衣,只会愚蠢地绊住自己。

  他的确愚蠢,他蠢在太过贪心。

  这些年来,他品尝了太多扮演仁德的好处,从阿尚那里,从下僚仆从那里,从每个接触的人那里,之后再到文臣武将黎民百姓扮演一个仁德的人,好处实在是太多了。

  他沉浸其中太久,是他迷障了。

  他想得到更多仁名,他想到太宗皇帝也曾重用那位被他杀死的兄长的旧属官员他觉得自己也可以效仿。

  他需要得到那些人的认可臣服,于是他百般礼待请回了褚晦,他自认为可以掌控对方,无论是人性所求还是利益安危,他自认为已考虑得面面俱到了。

  但他竟然被骗了,被算计了。

  他所看重的、欲为己所用的褚晦的德高望重,一呼百应此时成为了刺向他的刀刃。

  满极招损,是他太过追逐完满,反而遭到了反噬。

  这反噬太重了,重到让他必须要以另一副面目来面对世人了。

他本想做仁德的君王,可惜如今看来,他似乎只能做一位称职的暴君了。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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