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渡一来,原本正堂里的几位少年郎顿时有些不自在。
论年龄,他们都是同龄人。可他们几个,都是跟在长辈身边,在郡主面前毕恭毕敬,偶尔偷偷抬眼瞄一眼郡主。张口说话的机会少之又少。
崔渡就不同了。他是长宁伯,是南阳王府的属官,和郡主一同长大,彼此熟稔。对郡主的恭敬中透着亲近随意,行了一礼后说道:“再有一个月,就要开始春耕了,臣要去田庄准备粮种,特来向郡主辞别。”
准备粮种是头等大事。姜韶华立刻道:“差事要紧,你先去田庄。过些日子,本郡主出府巡查,会先去田庄瞧瞧。”
姜韶华每年巡查诸县和军营,早已成了惯例,去田庄更是常事。
崔渡笑着应下,顺嘴禀报了一件事:“南阳郡现在不缺粮了,臣在田庄种了几年的胡椒,打算今年推广耕种。蔡县令去年试种了几百亩,尝到了甜头,郦县今年要大面积推广耕种胡椒。”
姜韶华失笑:“蔡县令消息倒是灵通,动作最快。”
所以说,人家蔡县令能成为南阳郡第一县令哪!时时刻刻将民生放在心上,为了百姓能过上好日子绞尽脑汁。只要有新粮种或是新品种的菜蔬瓜果之类,郦县都是第一个推广耕种的。
坐在一旁的崔县令按捺不住,笑着张口道:“我们叶县也拨出一千亩良田试种,等我回去之后,就派人来学习如何耕种胡椒。”
凡事向蔡县令学习,早已成了崔县令的座右铭。
崔渡对这位同姓的年轻有为的崔县令印象颇佳,闻言笑着应了。
说完正事,崔渡再一次拱手作别。
姜韶华亲自起身,送崔渡出了正堂才回转。
一直被晾在一旁的薛老夫人,咳嗽一声笑道:“早就听闻长宁伯有大才,今日老身算是亲眼见识了。”
姜韶华微微一笑:“南阳郡百姓人人都能吃饱,家家有余粮,南阳王府能接连献粮给朝廷,都是崔渡之功。朝廷封长宁伯的的爵位,其实远远不足。不过,崔渡还年少,总得留些晋升的余地。”
什么考功名,什么好相貌,什么好家世,在崔渡面前统统黯然失色,高下立见。
崔九郎乔三郎和薛林,不约而同地低头。
郡主从头至尾没说过他们半个字不好,可他们愣是生出了羞惭之意。
光芒万丈的郡主身畔,就该站着同样光芒闪耀的少年。他们哪来的脸靠近郡主?
两日后,崔县令夫妇离去,清河崔氏的族人也告辞离开。
卢玹带着乔三郎在姜韶华面前晃悠了两回,眼见着姜韶华态度淡漠,卢玹也没办法,只得私下和卢琦道:“招赘一事急不得,你先带三郎回去。”
卢琦叹道:“和长宁伯一比,三郎确实差了不止一筹。郡主也不是那等只重美色之人……也罢,我先带三郎回范阳。日后你在郡主耳边,多吹一吹风。说不定,郡主会改变心意。”
这可能性实在不大。
没人比卢玹更清楚姜韶华的脾气。强势且极有主见,从不为人左右。别说他这个做做样子的亲爹,便是劳苦功高的陈长史冯长史,在姜韶华面前也只有俯首听令的份。
卢玹不愿在族人面前泄气,面不改色地笑着应下。
卢琦又低声道:“卢琮在平州当差做事,平日别忘了给他写信。”
卢琮的东山再起,离不开姜韶华的重用抬举,卢琮本人也确实有真能耐真本事。平州可是乱军占据过的地方,之前闹瘟疫遍地死人,卢琮豁出性命前去平州安抚民心治理民政。这才有了现在的光景。
毋庸置疑,卢琮依然是范阳卢氏最出众最耀目的中流砥柱,必须要维持良好的往来。
卢玹点点头:“堂兄放心,我和平州那边一直有书信往来。大郎也一直在颖儿身边做伴读。”
卢琦看卢玹一眼:“朝廷已经赦免了卢琮的罪臣身份。大郎之前不能参加科考,今年可以下场一试了。”
以卢大郎的读书天赋,很快就会在科举中大方光芒。可别再将卢大郎当成书童来差遣了。
卢玹听出卢琦的话中之意,心里有些许不自在,张口道:“当年卢琮前来投奔,大郎也被接来王府,让大郎做颖儿伴读,是郡主的意思。这几年,大郎担着伴读的名声,其实一直在刻苦读书。颖儿去荆州府学,大郎也跟着去了。在府学里有大儒指点,颇有进益。今年考一个秀才功名,不在话下。”
卢琦欣然一笑:“还好大郎一直没说亲,等考中秀才,再说一门好亲事,不是难事。”
卢玹心想这还用你说?卢琮父子两个现在都是南阳王府的人,便是郡主忙着没空过问,也还有他这个郡马在。这事轮不到范阳卢氏来做主。
卢琦沉默片刻道:“明日我就向郡主辞行。”
卢琦等人一走,王府里的“贵客”,就剩薛老夫人祖孙三人了。
薛老夫人倒是想厚颜一直“小住”,奈何薛刺史每日一封信反复催促,总算张口向郡主辞别。临走时还不忘再提一提薛林:“……郡主要守着南阳王府,想招赘婿进门。以老身看来,赘婿就该招一个老实且安分的。以后依附着郡主过日子,安心待在南阳王府里。就像卢郡马,这些年一直安分守己。”
“太过有本事的少年郎,哪里肯一直居于郡主之下。指不定日后会生出野心,干出鸠占鹊巢的事来。到那时,郡主后悔也来不及了。”
“郡主说是也不是?”
薛六娘恨不得捂住自家祖母的嘴。
姜韶华笑容一敛,淡淡瞥了薛林一眼。
薛林在郡主的一瞥下,迅速涨红了一张脸。然后,耳畔响起郡主淡然的声音:“招赘一事,本郡主心中早有主意,就不劳薛老夫人操心了。”
薛老夫人:“……”
近来郡主温和客气,让人不免生出郡主脾气软和的错觉。这个硬钉子,碰得薛老夫人额头都快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