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四 在场的村民人数不少。
以蔡大头为主,这些人应该都是进过杨家,摸过杨家人尸体,且碰过杨家遗物的人。
这些村民有年迈也有少壮,无一面现困倦之色。
且镇魔司众人进村之后闹出的动静大,捞尸的动静一出,减税的消息传扬开,不少躲藏在家中的村民陆陆续续已经赶过来了,不少人围在杨家的外头。
虽说这些人因饥寒交迫的原因面现菜色,但却没有一个人像王浑一样哈欠连天的。
见此情景,赵福生不由开始怀疑起自己的判断:
“莫非我先前的估测是错的?”
在事情没有明朗前,刘义真、范必死无法回答她的问题。
而蔡大头等人则是对她这句话摸不着头脑,便都纷纷装傻充愣,不敢出声。
赵福生正疑惑不解之际,突然外头传来一阵骚动。
杨家院外,围得里三层、外三层的村民传来"哗"的抽气声响,纷纷避让。
接着好几道沉冗纷乱的脚步声,似是有人抬着东西过来。
随着这声音响起,一股冲天的刺鼻粪臭也随之传来。
蔡大头鼻子动了动,闻到这臭味,不由跺了下脚:
“哎哟,这些狗东西,怎么把尸体抬到这边来了。”
喊完,又偷偷看了赵福生一眼,接着提高音量大骂:
“你们抬到外头去,抬到外头,摆在坝子里——”
蔡大头喊完,又怕赵福生责怪自己越俎代庖,忙挤出讨好的笑意:
“大人——”
“我们去外面看看。”
赵福生站了起身来。
杨家的现场几乎被村民破坏殆尽,尸体与相关物品都被处理过了,继续留在杨铁汉家中也没有多大意义。
蒯满周也跟着起身,众人正欲出门之际,突然外间又传来一道洪亮的喊声:
“大人!大人。”
听着声音像是一个中年男人,赵福生初时还以为是流土村的村民,但随后那人又问:
“镇魔司的赵大人是不是在这屋里?”
“是是是。”
外间有村民应了一声:
“县里来的官爷们都在这里。”
说话间,人群分散开来,从杨家破烂的院门口挤进来一个穿着黑红袍服的差役。
“你是——”
赵福生一见此人,脑海里思绪略微一转:
“李二?”
今日王浑提到过,他与李二共同承接了抄录县府附近乡村户籍的任务,但李二之后有事在身,便想与他分头行动,各自办事。
所以王浑选到的是流土村,而李二选择的则是另一个村子,恰巧流土村便出了事。
她话音一落,那大汉便点了下头,正要往院中迈入时,赵福生喊了一句:
“你就站在那里。”
李二虽说不明就里,但她的吩咐却不敢不听,只道:
“大人英明,我叫李敬,家中行二,人称李二。”
他看到屋里挤满了人,又想到先前赶来时见到村民抬的尸体,不由忐忑不安:
“大人,我听说流土村出了事,才即刻赶来的。”
赵福生点了点头,出了屋中,在院里又往四周扫了一眼,最终示意李二出去再说。
杨家院子的外面一片狼藉。
地上到处都是黄黑相间的大粪,因为村民太多,有些难免踩到,恶臭都有些熏眼睛。
葛大牙一见此景,忙不迭的往自己的家门方向看去。
只见他门前、门板上全都被溅了粪,顿时一拍大腿,气喊道:
“哎呀,全是屎!这真是晦气。”
“你们抛尸时就不嫌晦气了。”
赵福生冷冷睨了他一眼,吐槽了一声。
这些村民自作自受。
也不知哪个大聪明,提议将尸体抛进粪坑中,如今又要去将尸体打捞起来,简直多此一举。
葛大牙被她一说,便悻悻不敢出声。
蔡大头既感恶心,又怕她怪罪,便殷勤道:
“大人小心些脚下,别踩了屎。”
村中这边巷道内共住了三户人家,巷道狭窄,村民又好凑热闹,挤得满满当当的,很难有落足之地。
赵福生皱起了眉。
就在这时,蒯满周的双脚腾空而起。
"嘶!"
村中民众初时还没有意识到怪异之处,直到蒯满周飞在半空,身体轻飘飘的越过低矮的屋墙,飞向外头的村坝时,众人才意识到了什么。
蔡大头的头皮发麻,大喊了一声:
“鬼啊!”
众人慌乱夺路狂奔,一阵兵慌马乱后,所有人略显狼狈的出了巷子。
巷外的空坝上此时齐溜溜的摆了一排尸体。
坝上臭气熏天,这些尸体都没了脑袋,身上还残留了大量污秽物。
蔡大头眼角余光偷偷去看赵福生,见她皱眉后,连忙喝令村民回家去揭水来将尸体冲洗干净。
一番折腾后,九具尸体被勉强清理得能看清楚细节。
有人小声的嘀咕了一句:
“这院坝明年还要晒粮呢——”
说话的人话音未落,便被蔡大头狠狠瞪了一眼,随即缩了脑袋不敢再出声。
赵福生走到尸体旁边,定定看了尸群半晌。
杨家的人十分不幸。
在世时没过一天好日子,一家子稀里糊涂的便送了命。
昨天夜里,杨铁汉还盘算着要去黎家坳为苦命的二女儿出气,哪知一夜之间杨家人便都没了脑袋,而杨桂英也注定等不到为她出气的娘家人。
这就是厉鬼横行的大汉朝,也是大汉朝许多普通百姓的一生缩影。
赵福生只放任自己的思绪发散了片刻,随即又将杂乱的心思压了下去。
她蹲到尸体旁边,仔细看尸体的断颈处。
王浑提到过,杨家九口死因怪异。
脖子的断口处竟然呈陈旧疤痕状,像是早就已经断裂的,不见新鲜的血肉。
而中间的颈椎有少许血液,血液凝固,不像是才死不久。
赵福生此时一看,发现正如王浑所说。
尸体的断颈格外的平整,像是留了一个碗口大的疤,周围的皮肉、血管、肌肉等组织全都结了痂。
哪怕是被抛进了粪池,也没有在断口处留下多少污染,反倒是中间的骨头处还残留了污秽物。
每具尸体的情况都是一样,包括襁褓中的婴孩。
赵福生皱着眉头起身。
这一桩案子实在怪异,查到现在,线索并不多。
她又向蔡大头招手:
“杨家这一个月出过远门没有?有没有碰到过什么怪异的人和事?跟陌生的人打过交道没有?除了杨大的妻子产子,以及杨桂英怀孕、落胎外,杨家还发生过大事没有?”
赵福生一连抛出好几个问题,将蔡大头问得有些发懵。
“没、没有出过远门。”他解释着:
“我们都是外来户,附近十八里村的也没什么亲戚,最多也就是儿女亲家走动。”
如今入了冬,外头天寒地冻,又没什么野菜可挖,除了必要的活儿,谁都不愿出外溜达白费体力。
所以这一个月以来,杨家人的活动范围都是在流土村附近,没有出过远门,也没有碰到什么怪异的事,更没有与陌生人打过交道。
“桂英娘去看过一趟桂英。”
于老三在一旁听到赵福生与蔡大头的对话,便插了句嘴:
“桂英婚后几年没有怀孕,她婆婆说话难听,这下再怀了,桂英娘觉得扬眉吐气,在半个月前去看了一趟女儿。”
赵福生转头看向于老三,向他点头示意,让他接着往下说。
于老三心中振奋,又道:“但她没有带东西去,桂英婆婆事后逢人就骂,说是破落户去她家打秋风。”
这话说得太难听了,何氏回家后气得脸都黄了,事后去于老三家里找他媳妇哭了一通。
“之后杨家人的脸色都不太好看。”
于老三说到这里,自言自语:
“我猜桂英落胎后,杨家想去黎家坳替女儿出气的原因就在这里了,都怪那婆娘一张嘴说话太寡毒。”
赵福生点了点头,将他说的话记在了心中。
之后镇魔司三人又在村屯内外走了走。
流土村的房子都相邻近,几乎家家户户各有前后门,除了赵福生等人入村的方向之外,后山有一片竹林,林中不远处有七八座坟,上面杂草丛生,赵福生问过随行的村民,得知这里坟埋的都是村里的人,年生久的已经入葬好几十年了,近一些的也有七八年之久。
这些年来,村里并没有发生过怪事,也就是说这些坟里的死者是真正的长眠于地下,并没有厉鬼复苏——亦或厉鬼复苏后,村中的人并没有触及厉鬼法则。
反正除了杨铁汉一家之死,流土村一直都没有出现过大事。
检查完了杨家,又查看过了尸首,村里人再打听不出什么有用的消息,赵福生就准备离开流土村了。
临离去前,她正交待蔡大头安葬杨铁汉一家的事,突然听到外头范必死的怒吼:
“我车去哪儿了?!”
范必死老成持重,很少喜怒形于色。
他是属于那种内心阴狠,表面却仍能笑眯眯与人说话的人,此时这样大声咆哮,可见是很愤怒了。
蔡大头的脸色一僵。
不多时,范必死气冲冲的进来:
“大人,有人将我们的马车偷走了。”
“……”赵福生眉心抽搐。
她转头看了蔡大头一眼:
“我的马车在村口丢了,你们村里人多,赶紧将我的车找回来。”
蔡大头一脸心虚又憋屈,他想要骂人,却又不敢在赵福生面前破口大骂,只好狠狠的瞪了几个村民一眼,道:
“大人发话了,你们赶紧去找,还在等什么?”
村民们骂骂咧咧的散开。
刘义真走到赵福生身侧:
“之后你打算怎么办?直接去黄泉路黎家坳?”
他是第一次参与办鬼案,一路以来说话不多,大多数时候都是听赵福生与村民对话。
一开始的时候他对赵福生的态度感到有些惊讶。
虽说他也与赵福生相识许久,知道她对镇魔司的人不错,与府衙中人及庞知县等人说话时并没有颐指气使,但他没想到赵福生与村民交谈时也是这样心平气和。
但看二范、蒯满周都是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刘义真便也将讶异压在心中,安静的听她问,村民答话。
听得多了,他也摸出了一些门道,隐约能猜到赵福生的想法。
砍头鬼案如今看来颇为棘手。
杨铁汉一家人际关系简单,家里也并没有什么大事发生,近来没有遇到过陌生的人和事,唯一不顺的地方,兴许就是杨桂英的落胎了。
杨家人又恰巧死在即将要为杨桂英出气之前,更让赵福生对黎家坳生疑了。
“这是一个查案的突破口。”
赵福生点了点头:
“更何况黎家坳在黄泉路附近,”村民们被打发出去寻找失踪的马车了,李二怕村民不老实,也帮着去寻找,附近都是自己人,赵福生索性就直说了:
“曾经游荡的鬼车在那边出现过,带走过附近的村民刘三及邻居。”
她说到这里,看了蒯满周一眼。
小丫头接收到她眼神的示意,终于明白几人听到黄泉路时表情怪异是什么意思。
这样一件小事,赵福生当时答应了她,也并没有敷衍她的意思,而是很快兑现了对她的承诺。
不知为什么,这样一想,小丫头心里觉得非常的开心。
她拉紧了赵福生的手,脸颊紧紧的贴在她小臂外侧。
“鬼车既然出现在黄泉路过,证明此地可能易沾染邪祟。”她见蒯满周明白了自己的意思,便又将话题拐回砍头鬼案上:
“所以黎家坳是要去一趟的,看能不能从杨桂英的口中再问出一些线索。”
说到这里,赵福生皱起了眉,仰头看了一眼天色。
“但我怕我们未必能去。”她叹了口气。
“什么意思?”范无救听她这样一说,不由奇怪道:
“大人是怕赶到黎家坳天色晚了吗?”
今日徐府开宅,赵福生先赶到徐府打印,事情办完后,又接到王浑报案,随即再去于家,最后赶到流土村。
这一番折腾下来,已经耗去了两三个时辰。
此时看天色,至少已经是午时后了(约下午一点左右),众人未用午膳,奔波了半天已经饥肠辘辘了。
“黄泉路位于十里坡,附近有个四方镇,距离万安县城约有十几里路,但有一部分是山路,路况不好走,可能得绕一下路,到镇上约要三四个时辰。”范必死说道。
“不是这个原因。”
赵福生摇头,看了一眼村口的方向:
“我怕我们的马车是被村民圄囵牵走,送回来时是不是完好无缺,谁都说不准。”
刘义真注意到她说这话时,眼里带着冷色。
她实在是太奇怪了。
既与人平等交流,却又像是洞悉人性的劣性根,仿佛对人戒备心极重,但有时又莫名信任,真是矛盾的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