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五章蒯六叔说到这里,顿了顿,看了赵福生一眼“大家也商讨过要不要前往镇魔司报案”他拍了一下大腿 “哪知从此之后,这天色就再也没有亮起过了。”
蒯良村陷入了漫长的黑夜中,仿佛光明抛弃了这里。
“我们熬了许久,意识到不对劲儿,也猜测是不是遇到了鬼打墙,就是,就是大人提到的、提到的鬼、鬼”
赵福生接话 “鬼域。”
“对对对,鬼域。”蒯六叔点头 “于是村里几个大胆的孩子便准备去河边看看,哪知才刚出村,就看到河边一夜之间长满了那种奇怪的红花,几乎将河岸全部铺满了。”
“那花”
张传世听到鬼花,便觉得头皮发麻,语气都有些迟疑。
蒯六叔不知他的经历,自然难以理解他此时复杂的语气,闻言叹道 “那花有问题。我们村的人踩进花丛中,便会被那花的味道熏得晕晕忽忽的,不知不觉间便失去意识,等到再次醒来时,又回到了村里。”
说完,他郑重道 “所以大人,我们被困在了村子中,根本出不去。”
赵福生听到这里也觉得惊异 “每个人都试过了吗村里所有人都出不去”
“试过了。”
蒯六叔点头 “最初几个胆大的孩子进了花丛又诡异回村后,我们都被吓得不轻,于是又组织了一批人想离村报信,但每一个进入花丛的人都不例外,全被困进花丛中,醒来时又回到了村里。”
他晃了晃脑袋 “出不去的,所以满财也不可能离开村子坐船去庄家村报信。”
“这”
武少春听到这里不由面露异色,下意识的转头去看赵福生。
“不瞒大人说,我们本来以为会被困死在村中,无人得知这里发生的事,哪知今夜大人一行便闯了进来,说实话,我们也很诧异。”
蒯六叔说完,犹豫了片刻,才试探着道 “大人,你说庄老七是不是猜到我们村出事,所以故意胡说八道,却因差阳错说对了呢”
“你是说他讲假话,却恰巧说中了事实”赵福生反问。
“是。”蒯六叔应了一声。
“不大可能。”赵福生摇头 “这机率太低了。”
她的话令蒯良村的人面面相觑。
这桩事情透着一股邪性,赵福生说道 “庄老七说,蒯满财报信是这样说的,说今年六月时,村子里来了一波收白苏的外乡人”
她说到这里,蒯良村的人面色大变,蒯六叔开始还当她说话半真半假来诈自己,此时则再无侥幸心理。
这些事情是蒯良村的秘密,从庄四娘子被秘密处死后,满村的人都被困在村庄中,没有人外传过,这些内情赵福生是如何得知的蒯六叔忍下心中不安,听赵福生又道 “这些人中有一个外乡客,与庄四娘子日久生情。”
“之后呢”
蒯六叔坐不住了,追问了一声。
“之后说是一个名叫蒯怀德的人向你举报,将庄四娘子与人有染的事揭发出来的。”
赵福生意味深长的看了蒯六叔一眼,将庄老七提到的话说出。
蒯六叔脸色一下变得十分难看,他似是有些茫然,又有些忐忑,许久之后下意识的点头 “是确实是这样的大人说得一点都不错。”
“然后你当时不信。”
“我确实不信。”蒯六叔吞了口唾沫,说道 “四娘子的为人我也清楚,她是我家老婆子的同族晚辈,嫁进我们村子后,也是性情温顺,品貌出众的。”
“她日子过得不好,又因为婚前的恩怨、老五的不着调,背后很遭人非议。”沉默了许久没说话的六叔娘插嘴 “但她人品性格大家都清楚,我们都相信她绝非这样的人,所以一开始我们认为是怀德那小子胡说八道的。”
赵福生听到这里,倒听出一些趣味。
蒯良村初始给她的印象是村中十分团结,且全村如同一个大宗族集体,利益均分。
从入村前蒯六叔提到过的交田地税便能证明这一点。
但事情涉及庄四娘子与人私会一事后,便出了一些意外,证明这个宗族也并非赵福生想像的那样团结。
她笑着道 “蒯怀德也是你们同宗本族的人吗”
赵福生这话简直像是明知故问,武少春不解的看了她一眼。
张传世心中一动,好似发现了什么,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大人忘了吗我们蒯良村都是同一宗族本源的族人。”
蒯六叔脾气极好的道。
“你们宗族好像挺团结的。”赵福生淡淡的道。
“我们就是一家人。”蒯六叔强调。
“既然是这样,怎么你们会相信庄四娘子的清白,而不信任自己的亲人”赵福生盯着蒯六叔 “莫非在此之前,蒯五跟蒯怀德有过矛盾”
她直指问题根源,将蒯六叔极力营造出来的村中众人团结友爱的假象瞬间戳破一个口子。
“不”
蒯六叔听闻这话,明显有些慌乱,他先是试图反驳,但目光在对上赵福生的视线后,却是心中一惊,暗道这位大人看起来年纪不大,但目光好吓人。
她的眼神仿佛有穿透力,能看穿他的内心。
蒯良村中发生的种种不该隐藏在阳光下的龌龊事,好像都瞒不过她的眼睛。
蒯六叔略有些狼狈的避开了赵福生的眼神 “大家总体来说是很好的,可是就算亲如一家人,也难免会有嫌隙,牙齿和舌头那么亲密,也要打架呢”
说完,他抿紧了嘴唇,脸上的慌乱之色很快被他隐藏了下去,变成倔强的神情。
赵福生一看就知道这老头儿秉性固执。
他在蒯良村中声望极高,说一不二,为人处事也圆滑且行事有一套自己的固有原则。
庄四娘子的事涉及村中丑闻,只是因为关系到多条人命,才撬开了他的嘴。
但村民之间的矛盾、阴私是家丑,涉及到了他的统治,与他威信息息相关,未必好打听。
蒯六叔这样的人不像庄老七,稍一恐吓便能说实话,他人老成精,不想说的话威逼利诱恐怕也难以令他招实情。
想到这里,赵福生微微一笑,并没有再穷追猛打的追问,而是若无其事的将话锋一转 “庄老七说蒯满财也提到了这一点,说你让人将蒯怀德打了一顿,并捆了他去向庄四娘子赔罪。”
她识趣的转移话题,令蒯六叔大松了口气。
他几乎是有些感激一般的看了赵福生一眼,态度一下变得温和了许多,提起这桩鬼案时,也更配合了一些,答道 “是,我当时想这小子胆敢胡说,要给他一个教训,让他不敢欺负他五叔婆。”
说完,似是为了报答赵福生没有再追问村中矛盾的事,解释道 “老五辈份比怀德高两辈,他们两家是比邻而居的,只隔了一面墙而已。”
蒯六叔的话中透露出不少讯息。
村中的房舍大多都是土篱笆墙,若是两家仅一墙之隔,根本防不住动静。
“这岂不是蒯五家中有什么事,隔壁就听得一清二楚的”张传世说道。
蒯六叔的脸色瞬间漆黑。
也就是说,庄四娘子与奸夫偷情一事,恐怕早被隔壁的人得知。
双方有亲戚关系,蒯怀德又是晚辈,如果双方关系亲密,照理来说他不应该举报,而是应该不动声色分离庄四娘子与奸夫,掩下这桩丑闻才对。
赵福生当即心中笃定蒯怀德与蒯五关系不好,说不定彼此有仇隙,趁此时机想报仇呢。
“蒯五得罪过蒯怀德”她想到这里,便直言相问。
“老五欠了怀德的钱。”蒯六叔犹豫半晌,才十分谨慎的答道。
他说完后,偷偷抬眼看了看赵福生,连忙补充了一句 “不过老五这些年不着调,又酗酒,时常邀了不三不四的人回家喝酒,一喝就烂醉,家里万事不管,四处借钱,村中很多人都被他借了个遍的。”
他不说这话还好,一说这话赵福生就忍不住想笑 “六叔的意思是,蒯五将村里人都得罪完了”
她这样一说,蒯六叔脸上露出懊恼之色。
这件事几乎撕掉了蒯良村团结友爱的外皮,令蒯六叔十分不自在 “也不能这么说”
“大人还是再说说庄家村的事吧。”
一旁的六叔娘见丈夫一把年纪却被赵福生逼得坐立难安,心中不忍,再加上她确实也担忧娘家,便打断了赵福生与蒯六叔的对话 “我娘家人,他们、他们”
她还担忧赵福生不肯转变话题,哪知赵福生十分痛快的点头 “我还是接着说蒯满财报信一事吧。”
“呼”蒯六叔大松了口气,抹了把额头的汗,迭声道 “是是是。”
“蒯满财提到蒯怀德举报庄四娘子,最终确定庄四娘子真跟外乡人有染,因此村中商议,决定将她沉河,当天夜里厉鬼复苏。”
这期间的事蒯六叔比她更清楚,她没有多加赘述,只讲了关键的事 “他逃了出来,前往庄家村求救的。”
一旁蒯满财既慌且怕。
事情明明就与他相关,可偏偏他又没有半点儿前去报信的记忆,仿佛赵福生提到的蒯满财与他毫不相干,仅是两个同名同姓的人而已。
“之后呢”他吞了口唾沫,忍不住小声的追问。
“之后蒯满财说村中发生了怪事。”赵福生虽说看向蒯满财说话,却并没有用你字替代,而是叫了蒯满财全名,这无疑是让蒯满财松了很大口气。
“什么怪事”蒯六叔奇怪的追问。
“他说村中人似是听到背后有人叫自己的名字,接着像是后头有人拿东西戳了村民后背心,被点名的人之后就说要回家招呼客人,之后此人便离奇失踪。”
赵福生的话令屋内外的村民大惊失色,久久无法言语。
“没有呀,没有发生过怪事啊。”
蒯六叔不安的摇头 “厉鬼复苏后,我们村就是陷入黑夜而已,没有、没有发生过有人叫名字的事啊。”
“你先别急,接着听我说。”赵福生笑眯眯的看着他“蒯满财说到这里,”她顿了顿,眼珠转向蒯满财,直将蒯满财看得毛骨悚然了,才接着道 “他突然像是中邪了一样,左右望了望,然后跟庄家村的村长说,有人叫他,他要回蒯良村。”
这话一出,满堂皆静。
所有人感到了一种打从心中生出的寒意。
惊悚、骇然弥漫了每一个蒯良村的村民内心,蒯满财几乎要被吓哭,竟然连站都有些站不稳。
“庄家村的村长还来不及留他,他转身就走接着,他双手滴血,整个人往前走了两步,便扑通倒地。”
赵福生仅只是听庄老七描述了当时的情景,但她故意将这一幕说得十分详细,且说话时直勾勾的盯着面前的蒯满财看,想从他身上看出端倪 “之后他在庄家村的人面前背心腐烂出一个大洞,血肉化泥,整个人片刻间便化为一具骨架,头骨滚落。”
蒯六叔的儿孙们齐齐倒吸了一口凉气,纷纷狼狈不堪的急起身,警惕的搬了凳子,远离蒯满财一些。
顷刻间,蒯满财周围便空出一大片空地。
蒯六叔年纪大了,反应慢,几个儿子拖着他,接连后退了数步,远远的看着蒯满财,眼中带着恐惧。
屋中火把闪了数下,光线瞬间暗了些。
庄老七的死状是与他自己叙述中的蒯满财一模一样的,赵福生仿佛陷入自己的回忆中,并没有留意到四周的变化,兀自说道 “这样的异变令得庄家村中的人吓得要死,就在这时,蒯满财的骨架之上突然长出大条大条的枝芽,枝上结出花苞,开出一朵一朵碗口大的血红的鬼花”
“不可能不可能”
蒯满财脑海里紧绷的弦听到此处终于断裂,他精神似是崩溃一般的高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