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嘞。”刘五忙不迭的应了一声。
“这文昌路的来头赵大人也知道了,但经历鬼祸之后,刘家元气大伤,鬼祸一平,许多远亲便忙不迭的远离,认为此地晦气。”
许多攀附刘家的远亲、宗族纷纷离开,昔日偌大的刘家如树倒猢狲散,一夜之间便显出了败落之相。
如范必死所说一样,之后刘化成子孙死了不少,他又散了一半家财,因此决定举家搬迁,离开万安县这个伤心地,从头另起。
而刘家宗祠因闹过鬼的缘故被人认为十分不详,因此刘化成在搬走之前,将此地改为夫子庙,供应儒尊,同时留了一个庙祝在那里留守。
“那庙祝很是心善,每月初一十五必定布施粥水,如此一来就引起许多人前往排队要饭。”
刘五有心讨好赵福生,知道她即将前往要饭胡同处理鬼祸,对要饭胡同的情况自然是所知越多越好,因此他尽力将自己知道的情况尽数说出 “时间一长,得知布施的情况,许多人闻风而来。”
不少无家可归者便聚集在当地,每当夫子庙布施时,那文昌路更是人山人海。
“庙祝心善,见不得穷人受苦,后来索性便时常布施,二十多年前,便每日布施一餐。”
如此一来,乞丐越来越多,最终夫子庙附近成为了无家可归的乞丐们的栖息地,因此本地人便戏称其要饭胡同。
至于那条路原本的名字,经历过几十年时间,恐怕许多人都已经不记得了。
这个时代的人普遍短命。
普通人生活艰难,衣不蔽体、食不果腹,除了要为生计而奔走之外,还要遭遇鬼祸袭击,短短四十年的时间,早已经足够万安县换一代人了。
今日算她幸运,找到县衙时,当地的县令找来了一个曾与昔日刘家有沾亲带故关系的差役,且他的祖父恰好经历过四十年前的鬼祸,赵福生才能得知这桩过往的事。
“原来如此。”
赵福生叹了口气,正怔忡间,刘五突然有些忐忑的说了一句 “赵大人”
他的声音有些颤抖,似是颇为害怕的样子,话音一落,见赵福生抬头看他,他就露出哀求之相 “求您饶我一命,我上有老、下有小,儿子如今还没有接我的班,我不想进要饭胡同”
镇魔司的人向来喜怒无常,不将人命当人。
办鬼案时,时常会缉拿无辜者当探子,利用他们探测厉鬼杀人法则。
他今日被知县叫住前来赶车,也是知县存了要使他为赵福生办事的心,这一趟行程恐怕是有去无回。
之前他一路胆颤心惊,但见赵福生性情平顺,不似是暴躁噬血,且与他说话语气温和,他也有意讨好,这一趟行程两人也聊得顺利,此时他才敢壮着胆子哀求。
与厉鬼打交道,驭鬼者都十死九生,令使更是时常死亡,更不用提面对厉鬼没有任何胆气、经验的普通人。
赵福生愣了一愣,还没说话,刘五就略带绝望的道 “城南到啦。”
说完,他打着摆子伸手一指 “往前行去,径走数十丈,便能看到要饭胡同。您看,那边天色阴沉,不大对劲儿。”
赵福生顺着他颤抖的手臂指认的方向看去,果然见远处的天色沉沉,上空积攒浓浓的黑气翻滚着,下方整个地段仿佛全笼罩在了阴云之中,不见一丝生机。
一股阴寒煞气扑面而来,刺激得她汗毛倒立。
赵福生心中一凛,刘五的面色苍白,呼吸之间鼻翼一张一合,发出压抑的喘息声 “赵大人,求您饶命”
赵福生定了定神,见他面色惶恐,一扫先前谈话时的卑微与讨好,带出几分忐忑与不甘心。
她虽说知道要饭胡同之行危险,也从刘五表现猜出了镇魔司以往办案的规则,但她生于和平的世界,做不到无视一条人命。
“你身上带了火折子吗”
赵福生突然想起了一个事,问了刘五一声。
刘五怔了一怔,接着忙不迭的点头 “有”
说话的功夫,他慌忙从身上掏出一个火折子,诚惶诚恐的递了过去。
“滚吧”赵福生将其拿起揣入怀中,接着淡淡喝了一声 “不要妨碍我办事”
刘五一听,如蒙大赦。
哐铛的声响传来,两人不约而同的转头往声音的来源处看去。
赵福生这才注意到,离马车十丈开外的街头转角处,竟然摆了个简易的摊子。
摊头摆放了灶台,上面架了口大锅,锅里沸水咕噜噜的响,热气蒸腾而起。
一个年约六旬的老妇人此时正单手叉腰,一手提着的大铁勺落入锅中,发出了响声。
赵福生与刘五的对话似是引起了那老妇人的注意,她听到了女子说话的声响,顾不得落入锅中的大勺,往前走了两步,似是想要看清楚赵福生的面容。
恰巧此时她勺子落锅的声响也引起了赵福生的警惕,双方转头四目相对,那老妇人眯眼看了她半晌,接着眼里的光彩暗淡了下去。
她有些不知所措的去捡落进锅中的勺子,被烫得呲牙咧嘴,面对刘五的目光,她有些畏缩,壮着胆子喊了一声 “两位客官,要喝碗热汤吗”
刘五哪里还顾得上喝汤,赵福生允许他离开之时,他恨不得插翅飞离此地。
待赵福生从车上下来,他甚至顾不得说声告辞,便一抖缰绳,长鞭落到骡马臀上,那马匹吃疼,扬足而去。
那老妇人提着冒着热气的勺子,目光尾随那马车离去,接着又转头去看赵福生。
少女的目光沉稳,直勾勾的盯着她看。
这老妇人上了年纪,身材不高,又瘦又略有些驼背。
她的头发已经花白,以一块洗得发毛的布巾束起。
系在她腰间的那条围裙有些陈旧,衣裳上打满了补丁,看起来生活很是穷困,不像是有什么诡异。
虽说这老妇人敢于在鬼案发生的附近摆摊,可她明显不是鬼怪,赵福生心中的怀疑逐渐消弥,目光变得柔软一些。
那老妇人初时被她看得十分不安,直到她眼神变化之后,她才松了口气,小声的再问了一句 “您要喝汤吗”
“炖了什么汤”赵福生随口问了一句。
她说话时目光左右四望。
兴许是要饭胡同闹了鬼案的缘故,附近显得格外的冷清,这条街道宛如一条死巷,竟似是比镇魔司的那一条街更加的空旷无人。
这摆摊的老妇人出现在此处显得格外的诡异,她锅里不知炖了什么汤,冒着热烟,闻着也不是什么山珍海味的好东西,可不知是不是她孤身一人即将深入险地,亦或是她重生之后至今粒米未进,她竟然觉得这锅里的汤香气扑鼻,勾得她直咽口水。
“就是一些寻常野菜炖煮的汤您要来一碗吗”
她有些不安的将手掌在围裙上搓了两下,说话时迈着小碎步就想去取一旁撂得很高的碗。
“不用了。”
赵福生连忙应了一句。
她又看了这老妇人锅里炖煮的汤一眼,想了想 “我现在不喝,如果我侥幸活着,下次再见你,兴许是可以喝一碗的。”
赵福生不知道这老妇人是何来历,为何敢在这条离鬼道不远处的地方摆摊卖汤,但她眼神温和,还有心跳呼吸,显然是人非鬼,这就够了。
“你”
老妇人听她这样一说,不由怔了一怔。
赵福生笑了笑,转身要走,老妇人突然将她喊住“娃子。”她将手里的大勺丢入汤锅之中,双手在围裙上擦了擦,提醒她道 “不要往前走了,那边闹鬼了。”
赵福生闻听此言,不由转过了头。
那妇人被她一看,有些害怕的缩了缩肩头,但最终仍是硬着头皮再次开口 “前面的要饭胡同,闹鬼了好些人进去了就再出不来了,被困在了里面,伱年纪还小,不要再往那边走了”她殷声的劝说,目光又落到了赵福生穿着的一身不合体的衣裳上,眼里的神情逐渐变了。
从一开始的防备、猜疑,变得柔和。
赵福生不知她来历,同样她也不知道赵福生是谁,可从赵福生穿着打扮及瘦弱的身材,她也猜得出来赵福生恐怕经济并不宽绰。
见她从刚刚的马车上下来,又似是要往要饭胡同而去,还提到了侥幸活着这样的话,老妇人心生怜悯,连忙回身要去拿碗 “你别往前走,是不是没有钱了我请你喝碗汤,你暖暖身,找个地方躲着吧。”
不知是不是赵福生重生入这个世界后,便没有遇到过一个好人的缘故,她如今即将孤身深入陷地,遇到这样一个陌生人,一心一意要请她喝碗热汤,顿时将她心中的孤寂之感一扫而空。
“好。”
赵福生笑着点了点头,但伸出右手往下一压,止住了老妇人盛汤的动作 “只是现在先不喝,等我回来之后,再来喝这一碗汤。”
说完,她转过了身 “走了。”
“嗳”
老妇人还想再说话,却见她头也不回的往前方行去,似是目标正往要饭胡同。
“唉好好一个娃子,这世道哦也不知我那”老妇人叫不住赵福生,面露遗憾之色。
她自言自语了两句,不知想到了什么,眼眶一红,接着低下了头。
赵福生并没有将这样一个小插曲放在心上,她照着刘五的指点,很快转进另一条街道。
如果说先前离要饭胡同尚远的地方还能看到摆摊的小店,此时越离要饭胡同近,便越不见人烟。
一排排低矮破旧的房舍展现在她的眼前。
这条街路面约丈许宽,地面凹凸不平,沿街两侧的店铺已经荒废,许多地方门板坍塌,上面结出朵朵霉斑,隐约可见店铺内乱糟糟的,显然其主人离去时惊慌失措。
街道上不见牲畜粪便,没有人声,也听不到风响,静得给人一种阴森压抑的感觉。
但赵福生的注意并没有放在这些之上,她的目光远望,望及街道的正中。
一股若隐似无的灰雾笼罩了街中央,使得一半街道光线明朗,而另一半如隐入暴风雨即将到来的阴云之中,将街道一分为二。
这就是范必死所说的,鬼域。
她感应到了鬼域内浓浓的死气,一股心悸之感涌上了她的心头。
死亡的阴影隔着数丈的距离笼罩了她,这种危险感远比面临纸人张时还要强烈得多。
赵福生手指发麻,微微颤了两下,双脚顺从内心的恐惧,下意识的后退了两步。
可两步之后,她的理智战胜了畏缩,令她牢牢的站在了原处。
她将自己的心神沉入进识海中,识海内浮现出那张还没有解封的神榜,榜单上血迹流涌,阴风阵阵,说不出的阴森恐怖。
赵福生试着以神识碰触榜单,榜单提示是否消耗100功德开启神位 接着封神榜的回馈迅速传来功德不足100点,解锁神位失败。
提示完成镇魔司的第一桩委托,以此获取功德。
匡扶正义,重建地狱。
赵福生面无表情的长长吐了口气,封神榜的提示坚定了她的意志,使她将害怕控制住。
“好了,我没有退路。”
她小声的道。
只是这里静得落针可闻,那声音传扬开来,似是放大了数倍,钻入她的耳中。
她定了定神,接着下定决心,往那鬼域的方向大步行去。
咄、咄的安静脚步声中,赵福生离鬼域越来越近、越来越近,鬼域的灰雾似是感应到活人的到来,在她接近的刹那,迫不及待的松展开,将她一并包裹入其中。
雾气翻涌之中,赵福生的眼前逐渐被浓雾所迷。
在进入要饭胡同之前,她就已经做好了一来就遇鬼的思想准备了。
可她迈入鬼域的刹那,似是有片刻的失聪感。
周围的一切静到极致,空气的流通、光照、植物及人类残存的鲜活之感在此地被尽数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