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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0章 雪地里的包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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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竹榻前的方桌上摆好了饭菜。

  郭翊把带回来的账册放在桌上,坐到沈轻舟对面:“话你都听到了吧?这张家据说是沙湾位居前列的富户,这是他们家近些年的账目,从他们籴米的来源和粜米的去向,多少可以看得出来这些年潭州耕地的变迁。”

  沈轻舟把卷宗放置一旁,逐一地把账册打开翻了翻。“眼花缭乱,倒像是湘赣鄂遍地都很富余。还是看不出来潭州境内哪里贫穷。”

  郭翊端起碗筷扒了两口饭:“我还在传见别的商贾,等汇总之后再看吧。实在不行咱们微服私访。”

  差事沉重,饿得快,说着他就吃完了一碗饭。

  却看沈轻舟还没动手,便指了指饭桌:“快吃吧,多香啊。”

  今日县衙里配的菜是辣子炒肉丁,水煮鲢鱼,素炒藕尖。

  每到秋天,潭州人会把当年的辣椒采摘下来,就着秋老虎的热度将其晒干,到了冬春季节,新一年的辣椒还未成熟时,就可以拿来调味。

  辣子掩盖了猪肉和鱼的腥味,在这乍暖还寒的仲春时节,一桌香辣的菜式,无疑让人食指大动。

  沈轻舟站起来:“你吃吧。”

  何渠跟着他进屋:“公子,小的去备些不辣的吃食来。”

  “不用。他们连涮过的锅都是辣的。”

  何渠:……

  下一瞬又听到:“你这两日,打听到了什么?”

  何渠立时回神:“属下这两日走遍了整个沙湾县,也没有发现哪家有个姓陆并唤做陆珈的姑娘。”

  沈轻舟站在窗户前,浓密的双睫半垂:“没有多问问?”

  何渠挠着脑袋:“要不公子再多给出点线索?就凭一个名字,实在如同大海捞针。况且公子又再三交代,不得大肆声张,这样找起来就更难了。”

  沈轻舟轻抚着飘到窗台上来的一片海棠花:“我只知道她有个养母在沙湾县,养母还有个儿子,母子俩过得很艰难。”

  漫天的鹅毛大雪之下,从殷红雪地里捡起来的包袱中,有二百两银票,还有一封信。

  信是一个叫李常的道士写的。说他的养母和弟弟已经死了,尸骨还存在道观里。

  所以那天夜里她冒死逃出严家,拼死也要出城,一定是要回到潭州来给她的养母收拾遗骨吧?

  “可是,整个县城日子艰难的人多了去了,这位姑娘的养母姓什么?叫什么?若能知道也好啊。”

  何渠摊起了双手。

  沈轻舟转过身来,余光看到旁边书案上的纸和笔,走过去,提笔沾墨画了幅小像。

  即使只是聊聊几笔,也能看出画上女子的神韵出尘脱俗,容貌也是绝佳。

  原来这位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陆姑娘,竟然长得这样好。

  这样出众的面容,在这样小小的县城里,确实也算特点了。

  “你去找找城中姓李的道士,然后再拿着这画像去打听。”

  “轻舟!”

  郭翊与领命出来的何渠擦身而过,走进门来:“方县令又传了两个商贾前来,你要不要出去听听?”

  刘大当家招待的是六安瓜片。

  很给面子了。

  陆珈认真品了几口。

  刘喜玉抬起头来,目光细细地在她身上浮动。

  “谢姑娘的铺子,要租什么价?”

  陆珈捧盏:“我只打算租出来半年,考虑到咱们码头上都是做大买卖的,恐怕不太愿意短租,故而每个月十两银子则够。”

  刘喜玉放了杯子:“我正好缺个临时放米粮的地方,谢姑娘的铺子,索性租给我。我按市面价付账,给你每个月十五两银。”

  说到这里,她微微带笑地朝李常的方向略略偏了偏。

  陆珈心似明镜,淡然一笑:“大当家的爽快人。不过,比起您租我的铺子,我更愿意您帮我一个忙。”

  “什么忙?”

  “我想到大当家的鸿泰号当个学徒。”

  刘喜玉顿住:“学徒?”

  “正是。”陆珈点头,“我想跟大当家的学点谋生的本事,望您不要嫌弃。”

  这才是陆珈在何氏面前露面的目的。

  跟何氏闹那么一遭,当众戳破了她造的谣言,接下来铺子租出去已经不成问题了。

  何氏已经把他们谢家恨得牙痒痒,只不过最近生意太忙顾不上他们这边。

  在痛失贺家这单大生意,同时又让那么多人抓到了现行的当口,她正憋着满肚子气没法出,突然看到陆珈,怎么可能会不抓过来撒火?

  何氏心思很好拿捏。

  李常把消息递给了鸿泰号之后,刘喜玉自然也会想要打听传送消息的人。

  这个时候她看到了与何氏起冲突的陆珈,又发现了李常,她会怎么做?

  这刘喜玉,是个凭借一己之力拉扯大了一双儿女,还守住了丈夫家业,并将之发扬光大的强悍女子。

  没有几分精明,她断断做不到如今这样。

  即便她知道陆珈与张家不对付,两家也是亲戚,她刘喜玉又怎么会乐意出来趟这趟浑水?

  她会领了陆珈的好意,但也会想要尽快的还掉这个人情,而绝不会想和陆珈保持长久的牵扯。

  提出租铺子,就是还人情的方式。

  租完之后,也就两清了。

  可陆珈之所以要把铺子租出去,却是想在半年之后自己开铺经营,既然是要接受她还的人情,那比起租铺子,陆珈当然想要更有价值的东西。

  能在鸿泰号待上半年,那不比她自己去摸索发财之路要强的多?

  刘喜玉听完她的话,沉默了片刻,然后漫不经心地把六安瓜片放了下来:“可我们鸿泰号,从来没有收过女学徒。”

  陆珈笑了下:“在咱们沙湾县,大当家的可一点都不输男人,这回何不也破破例呢?”

  刘喜玉望着她:“我们铺子里,有掌柜,有帐房,还有搬运的伙计。当掌柜要懂得谈买卖拉生意,帐房要能写会算,伙计是要干重活的。你能做哪一行呢?”

  “据我所知,除了这几行以外,一般粮行里还有负责收粮的伙计。我读过书,会写字,也会算术,或许当不了帐房,帮大当家的收收粮,跑跑腿,倒是不成问题。”

  陆珈说到这里,又笑一下:“大当家的今日也看到了,家母带着我们姐弟度日艰难,还请大当家的关照则个。”

  彼此都是通透人,有些话用不着太明白,但也用不着拐弯抹角。

  刘喜玉也是守寡多年,个中辛酸她怎会不知?

  沉思片刻,她说道:“如果你就这点要求,我也没有不应之理。

  “但我丑话得说在前头,既然是当学徒,就得按学徒的规矩来。

  “一不能做有损于我鸿泰号利益之事,二不能有任何矫情之举。你若仗着自己是女子,拈轻怕重,我也是不能容忍的。”

  “大当家的放心。”陆珈应声,“我谢珈既为鸿泰号的学徒,定然一切按照鸿泰号的规矩来。”

  刘喜玉点头:“明日一早,你来柜上找我。”

  郭翊连日接见商贾,沈轻舟自然也隔着屋墙陪同。

  如果从郭翊此番的本职来评估,那他的差事办的十分顺利。因为潭州水运最值得关注的就是码头搬迁一事,而此事从头至尾都没有露出任何风波。

  他们真正要查的是严颂在潭州水运上的把柄。

  潭州辖内几个码头已经名闻天下,码头上米市繁荣,商贾们拿来的账册十分够瞧,按理说这是块富庶之地,百姓安居乐业,绝不存在饿肚子的情况发生。

  但实际上,陆珈留下来的包袱里,李道士的信件显示,沙湾那些年饿死的人不在少数。在这一带繁荣的码头背后,每年都有因为青黄不接而病死或饿死的百姓。

  陆珈的养母和弟弟,最终一个病死,一个饿死。

  从李道士说的时间往前推,眼下这个时候也差不多开始有饥荒了。

  反过来可以这样说,至今为止,不管是商贾们递上来的账册也好,县衙的卷宗也好,通通都没有人说到这点。

  潭州府粮食的确丰产,不然绝不会有这么多粮食粜出去。

  可是丰产的同时,为何又闹出了饥荒?

  “眼下我们也只是推测,并没有真正看到有饿死的百姓。这消息有误也说不准。”

  郭翊喝了口茶,润了润嘶哑的嗓子。

  他们这些年一直没有放弃暗查严家,但他也没有想到沈轻舟此番竟然会盯住潭州这块地方下手。

  严家盘踞朝堂几十年,可查的地方多了去了。

  在此之前,潭州水运——尤其是沙湾米市,从来都没有进入过他们的视野。

  沈轻舟未表态,却是拿着手上一份卷宗出神。

  郭翊凑过去:“你在看什么?”

  “这上面说,那日你见过的张旗,他有个姐姐,原先在京城住过。”

  郭翊:“那又如何?”

  沈轻舟默了一会儿,把卷宗合了:“算了,不关你的事。”

  郭翊:……

  “公子。”

  何渠在门外轻叩着房门,带着些许匆忙之色。

  郭翊知趣地退去。

  何渠快步走入:“公子!有线索了!下游码头附近有个熙春街,街上就住着一户姓李的道士。

  “巧的是,那个叫做张旗的,和他从京城回来的姐姐一家,都住在那条街。

  “属下打听到,张旗的姐姐还真的有个女儿。”

  沈轻舟闻言抬起头,稍顿后站起身:

  “带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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