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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1章 其次伐交之实则无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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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侯胜北初闻此言,一头雾水,陈顼你这也转变得太快了吧。

  本来定下了联周伐齐的方针,怎么又改回要伐周了呢?

  不过他知道必然是北周方面起了变故,耐心等着下文。

  毛喜在一旁补充道:“卧虎台急报,北周执政、大冢宰、晋公宇文护被诛杀!”

  “!?”

  侯胜北消化了一下这条情报,他非常清楚这件事情的分量。

  也难怪陈顼会起了别样心思。

  从宇文泰手中接过权杖,执掌国政足足有十六年,废三帝弑二帝的权臣,终于被当今周帝诛杀了。

  此事非同小可。

  宇文护死后北周的权力架构,对北齐、南朝的态度,都需要重新加以确认。

  由此方能决定本朝今后的政战两策是否需要做出调整。

  侯胜北知道自己最为适任此事,干脆地道:“臣领命。”

  虽然任务紧急,出使他国乃是一件大事,还是准备了一些时日。

  主使选了宣明殿学士,以文名见长的姚察,兼通直散骑常侍,侯胜北仍为副使。(注1)

  侯秘在家里待了数月,已经屡次提出辞行。他本来要去仇池,倒不如跟随使团,一路有个照应。

  等到了长安之后,再前往陈仓,过散关入陇右,届时还能拜托北周的朋友行个方便。

  小长安又闹着要一起去,侯胜北也认真考虑过要不要带上妻儿一起,让萧妙淽能够去见一见萧大圜这个失散二十年的胞弟。

  却被拒绝了。

  出使他国还带上亲眷,这是想举家叛逃呢?

  就算并无此心,规矩上也说不过去。

  萧妙淽只是写了一封家书,让他带去。

  侯胜北有些心疼妻子,好生抚慰了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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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建四年,五月。

  前往长安的使团出发了。

  事情紧急,侯胜北无心感叹年轻时出国的情景,使团兼程赶路。

  等到经过襄阳、武关、蓝田一路抵达长安,正值夏末秋初,残暑未消之际。(注2)

  侯胜北也不客气,安顿下来之后直接去找杨坚,打听是怎么回事。

  杨坚毫不见外,穿了件两裆衫,露着膀子见了他。

  他摇着个大蒲扇道:“今上忍耐整整十二年,一朝发动,雷霆万钧。嘿,犁庭扫闾,杀了个痛快。”

  大冢宰晋国公宇文护被诛,在国都的四個儿子谭国公宇文会、莒国公宇文至、崇业公宇文静、正平公宇文乾嘉被收捕,于殿中杀之。

  在外任蒲州刺史的世子宇文训,当夜征召,半路赐死。

  出使突厥未还的昌城公宇文深,赍玺书就地杀之。六个儿子,一个都没放过。

  一起被杀的还有宇文护的从侄乾基、乾光、乾蔚、乾祖、乾威,党羽柱国侯伏侯龙恩、其弟大将军侯伏侯万寿、大将军刘勇,幕僚亲信尹公正、袁杰。

  以及那个在明帝宇文毓饭菜里下毒的膳部下大夫,厨子李安也掉了脑袋。

  宇文护的长史叱罗协、司录冯迁及所新任者,尽皆除名。

  杨坚赞道:“行大事者须敢于杀戮,就该这么做才对。”

  侯胜北心想侯伏侯兄弟当年可是救了你我的性命,跟着一同遭殃有点可惜了。

  不过他没有说出口。

  说起诛杀宇文护的经过,杨坚不由感叹今上的果决。

  “叱奴太后,母子都是豪杰。”

  以往每次召见,周帝宇文邕都不以君臣尊卑,常行家礼,赐宇文护坐,而自己立侍于太后身旁。

  这次也和往常一样,事前毫无征兆。

  叱奴太后为代人,好饮酒。

  宇文邕说自己劝不住母亲,兄长德高望重,您说的话,太后还能听得进去一二。

  说着递了一卷酒诰过去。

  酒诰出自尚书,乃康叔封殷商旧地卫国,周公担心他年少,效仿纣王酒池肉林,特作以诫之。

  大致是纣所以亡者,以淫于酒。酒之失,妇人是用,故纣之乱自此始。

  全篇有八百多字,得念上好一会儿。

  宇文护不疑有他,双手持着酒诰,念到:“其尔典听朕教!尔大克羞耈惟君,尔乃饮食醉饱。”

  今上就亲自持玉珽,当头一击,把已经六十岁的宇文护打倒在地。

  侯胜北心想,你们北周也就是我来的那一年,才开始上朝要持笏,不会是从那时候起,就开始盘算这一天了吧。

  那次喝酒,是谁说的来着,拿着玉笏像持刀砍人,这不就应验了?

  杨坚干笑几声,说不至于不至于,玉笏还是砍不死人的。

  宇文邕令宦者以御刀斫之,没蛋就是不行,惶惧不能伤。

  此前一直隐匿于门户内,宇文邕的胞弟卫国公宇文直,跃出向前,斩杀了宇文护。

  “母子三人齐心协力,于是就这么铲除了萨保。”

  侯胜北心想宇文邕把母亲也卷了进来,不成功便成仁,这份刚烈心性确实难得。

  又能隐忍十余年,如今一朝得掌大权,怕不是一代雄主。

  陈顼,你打错了主意啊。

  他关心杨坚有没有受到影响,顺带问起朝中的情况。

  “我还好,谁都知道大冢宰和老爷子不对付,之前一直针对我家。老爷子走了,随国公的爵位,现在我还没能袭爵。”

  侯胜北说这下就快了。

  杨坚点点头说道:“至于现在朝中的情况嘛,今上亲览朝政,裁撤了都督中外诸军事府,大冢宰成了虚职,不再是五府总于天官。今上乾纲独断,大家听命办事,挺好。”

  两人想起杨忠的先见之明,回忆老人的音容笑貌,一时沉默下来。

  再问起几个旧友的近况。

  杨坚说伏陀去年袭爵河内郡公,邑二千户,继续当着龙州刺史。你要是啥时候去蜀中的话,倒是可以见他。

  至于大野昞,杨坚长叹一声,说他四十不到的年纪,竟然去世了。

  侯胜北大吃一惊。

  杨坚说就是今年头上的事,侯兄弟你若是有心,可以去拜祭一番。

  “唉,四个儿子两个早夭,最小的李渊才六岁,以后看来还得自己这个姨父多多看顾。”

  两人感慨世事无常,祸福难测,气氛有些压抑。

  过了一会儿,杨坚重又打起精神,说侯兄弟此番来得正好,先见见你嫂子和几个侄儿侄女,改日再给你介绍几个新朋友。

  杨坚已有三个儿子,长子杨勇六岁,次子杨广四岁,还有个去年刚出生的杨俊。

  侯胜北大加夸赞一番,孩子们忠厚的忠厚,机灵的机灵,可爱的可爱。

  喜得独孤伽罗合不拢嘴。

  待问明了侯胜北只有一妻,并不娶妾,独孤伽罗更是大赞,要杨坚务必与其深交。

  “侯兄弟这等痴情人物才值得交往。长安城那些狐朋狗友,平日少与之来往才对。”

  杨坚得闻妻命,连忙答应。

  独孤伽罗又说,要不亲上加亲,侯兄弟你看哪个孩子顺眼,让他拜你为义父如何?

  侯胜北推辞不得,心想嫡长子肯定不适合,小的又太小,那就中间这个吧。

  杨广这小儿颇为乖巧,见面前此人与父母关系甚好,当即拜倒在地,口称义父大人。

  杨坚笑道:“他小字阿摐,侯兄弟你这么叫这小子就行。”(注3)

  摐者,以棒击物也。

  侯胜北奇怪怎么会起这么个小名。

  杨坚在独孤伽罗幽怨的目光中,说还不是这小子在娘胎里就不安分,总是踢他妈肚子。

  当时你嫂子恨得咬牙切齿,不过等生下来,又特别疼爱他。

  他把长女杨丽华也叫了出来,拜见侯叔叔。

  杨丽华比几个弟弟年长不少,已经十二岁,性格稳重有礼,温婉柔顺。

  杨坚说将来不知道会便宜了哪个臭小子,可惜侯兄弟伱的儿子年纪小了几岁,不然倒可以结个亲家云云。

  侯胜北看到她,不禁想起了沈婺华。

  两人气质相似,就不知杨丽华这位少女今后的命运会如何。

  没过几日,杨坚举办接风饮宴,新朋旧友济济一堂。

  和一群旧日相识打过招呼,就见杨坚一手牵一个,拖了两个人过来。

  左手一人身高近八尺,容貌魁岸,有雄杰之表。

  杨坚介绍道:“这位是大将军韩雄之子,仪同三司、新义郡公韩擒,字子通,此前随父镇守中州,任新安太守,你们没能赶上认识。”

  韩擒开口道:“和你说了多次,我已改名韩擒虎,怎么老是记不住呢?”

  杨坚大笑道:“抱歉抱歉。”

  转而向侯胜北解释道:“这厮嫌名字不够威风,加了个虎字,是不是叫起来顺口些?”

  侯胜北记起杨忠讲的故事,韩雄字木兰,这名字颇有印象。

  韩擒虎威武雄壮,一看就是良将之才。

  “莫不是邙山之战为先阵,隘口独当齐神武十万大军的韩将军之子?”

  韩擒虎听说到先父战绩,点头称是,当即彼此见礼。

  右手一人站在韩擒虎身边,矮了半头,脸色冷漠,回礼只是略拱了拱手。

  侯胜北见他美须髯,有英杰之表,然而面如刀削,眼神冷淡,嘴唇紧抿,透出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孤傲。

  杨坚解释道:“侯兄弟莫要在意,杨处道父亲新逝,还在服中,是被我硬拖过来的。”

  只听那人冷笑一声:“我父坚守定阳城,失陷北齐守节不屈,朝廷却不予赠谥。我再三上表申理,今上只是不许,还惹怒了他差点被斩。我父杨敷和我杨素这两条命,就那么不值钱的么?”

  “好了好了,至尊还不是赠你父大将军,谥忠壮。又封你为车骑大将军、仪同三司了么。”

  杨坚开解道:“你那句’但恐富贵来逼臣,臣无心图富贵也’,在长安流传得很广啊。”

  杨素嘴角微微翘起,还是一副冷傲的样子,不过不再抱怨了。

  侯胜北心想原来他就是汾州刺史,定阳守将杨敷的儿子。

  高长恭结下了这么个仇家,以后不知道会不会有两军对阵的那天。(^_^)

  攀谈下来,两人与自己年纪相当,韩擒虎稍长三岁,杨素则小了三岁。

  韩擒虎慷慨豪胆,虽是武将,却谈吐文雅,喜好读书,经史百家皆略知大旨。

  杨素更是文思敏捷,多才多艺,颇留意于五音占风而定吉凶的风角之术。

  只是他话里话外间隐隐透出对朝廷的不满,大志不得伸的郁闷。

  酒宴酬酢之际,一些情报便不经意间流露了出来。

  诛杀宇文护之后,宇文邕大赦天下,改元。

  天和七年成为了建德元年。

  大封群臣,填补宇文护死后出现的空缺。

  太傅、蜀国公尉迟迥为太师。

  柱国、邓国公窦炽为太傅。

  大司空、申国公李穆为太保。

  齐国公宇文宪为大冢宰。

  卫国公宇文直为大司徒。

  赵国公宇文招为大司空。

  柱国、枹罕公辛威为大司寇。

  绥德公陆通为大司马。

  “听说卫国公本来盯上的是大冢宰的位子,没想到却被齐国公得了。”

  “卫国公当不上大冢宰,本来还想请为大司马,总知戎马,得擅威权。陛下揣知其意,说汝兄弟长幼有序,宁可反居下列也?于是给了司徒这个位高无权的三公虚职。”

  “哈哈,卫国公也是有苦说不出,我朝将相一体,兵权才是王道啊。”

  “兵权还是算了,他本来和萨保关系好着呢,就是因为被南朝打败了免职,两人才感情破裂了。”(注4)

  “居然被南朝那帮软蛋打败,太丢人了。”

  “嘘,说话轻点,那罗延可不就是给南朝来人接风。”

  侯胜北静静地听着,露出了一丝微笑。

  周帝有意与民休息。

  下诏曰:“民亦劳止,则星动于天;作事不时,则石言于国。故知为政欲静,静在宁民;为治欲安,安在息役。顷兴造无度,征发不已,加以频岁师旅,农亩废业。去秋灾蝗,年谷不登,民有散亡,家空杼轴。朕每旦恭己,夕惕兢怀。自今正调以外,无妄征发。庶时殷俗阜,称朕意焉。”

  诏书是杨素所拟,词义兼美,乃是他的得意之作,很流畅地背了下来。(注5)

  周帝又遣其弟工部代国公宇文达、小礼部辛彦之出使北齐,重申旧好之意。

  诏百官军民上封奏事,极言得失。

  诏断四方非常贡献。

  立鲁国公宇文赟为皇太子,再次大赦天下,百官各加封级。

  近期内北周专注于稳定朝堂,休养民生的方针,由此可见一斑。

  然而周帝在宽容之余,也并未放松警惕,改置了宿卫官员。

  无懈可击。

  侯胜北从和众人的接触中,根本没有感受到朝堂动荡,人心惶惶的气氛。

  周帝亲政,本是名正言顺之事。

  宇文护在皇帝成年之后,还能执掌大权多年,反倒是一个异数。

  既然没有更进一步,最后没有得到好下场,也在情理之中。

  侯胜北不禁感叹,这就是历朝历代,权臣难以摆脱的命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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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昞葬于咸阳,追赠太保,谥号为仁。

  在他的墓前,侯胜北奉上奠品,洒上水酒一杯,缅怀当年在长安度过的那段日子。

  家属还礼。

  看着最小的那个六七岁的孩子,学着大人的模样,毕恭毕敬地向自己行礼。

  是叫李渊来着?

  侯胜北善颂善祷道:“这孩子必能继承父业,有一番出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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