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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得一的效率很高,第二天,就将赵煦的那位姑父的老底,都给送到了赵煦案前。
赵煦看着,脸色顿时就阴沉起来。
因为,石得一送来的报告,写的清清楚楚。
那位法云寺的秀在禅师,就是赵煦这位好姑父的好朋友。
就连法云寺本身,也是张敦礼夫妇,因慕秀在和尚‘佛法精深’,特地求了赵煦的父皇旨意,赐下匾额建起来的敕建寺庙。
便连寺庙,都是‘好姑父’出钱又出力,帮着建起来的。
而且,是建在寸土寸金的大相国寺旁边!
合上报告,赵煦冷冷的说道:“看来,朕的这位姑父,是真的要弃朕而去!”
石得一低着头,连大气都不敢喘。
他已经感受到了杀意。
“都知啊!”官家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石得一一个机灵,立刻应声:“臣在。”
“把法云寺也给我盯起来,特别是那个秀在和尚!”
“探事司要盯紧了!”
“诺!”石得一连忙表态:“大家请放心,探事司一定盯死了相关人等!”
送走石得一,赵煦靠在坐褥上,喃喃自语着:“张敦礼……”
“这是你自己要做赛斯黑,要当阿其那的啊!”
“可怪不得朕!”
于是,他站起身来,将冯景唤进来,问道:“冯景,派人去庆寿宫看看,看看太母、母后可是在忙?”
“诺!”冯景领命而去,一刻钟后,他派去的人回来报告说,今日两宫慈圣,与宫中的太妃们,去了后苑察看,正在施工园林的进度去了。
赵煦顿时就乐了,便与冯景吩咐道:“且与一同到后苑,也去看看那园子的进展罢!”
去年,赵煦将汴京学府一期的钱款,二一添作五,分别拿来用在教育和给两宫修园子的事情上。
如今,这座预算达到一百五十万贯的皇家园林,已经过了前期勘探、选址阶段。
正在进入,准备施工阶段。
工部和将作监的工匠,已经进入后苑,选定的园林范围内,开始平整土地,拆除废旧建筑。
两宫对此,自然是很关心的。
毕竟,这可是她们将来撤帘归政后的荣养之地。
特别是太皇太后,对这个事情很上心,光是过去的三月,就去看了不下五次。
每次都要带上仁庙的太妃们,一起到后苑,看一看那片还未动工的园林。
而诸位太妃们也特别赏脸,每次跟着去,都要奉承、吹捧她一番。
特别是那位周淑妃,简直是太皇太后身边最好的捧哏。
总是能完美的接住太皇太后的话头,然后再奉承一番。
只能说,不愧是仁庙后宫宫斗小能手。
太妃越是如此,太皇太后就越喜欢去。
这不,四月才过十来天,她便已去看了不下三次。
几乎是得空就去!
出了福宁殿,赵煦在御龙直以及带御器械的内臣们簇拥下,经迎阳门,进了后苑。
没多久,他就找到了正在御沼北边的凉亭里,正领着太妃们,远眺着那在皇城北门拱辰门附近施工的园林工地的两宫。
今日,依然是个大晴天,但宫中却并不炎热,反而是微风习习,吹的人很是舒服。
赵煦走上前去,远远的,就已经有负责宣礼的内臣,开始了唱诺,将他的到来,宣告于众人。
故此,赵煦到的时候,两宫已笑意盈盈的坐在凉亭中等着他了。
“臣给太母、母后请安!”赵煦到了凉亭中,规规矩矩的问安,然后又对着如众星拱月般,围绕着太皇太后的诸位太妃颔首问好。
“老身安康!”
“吾亦安康!”两宫微笑着颔首点头。
“见过官家,官家安康!”诸位太妃纷纷微微屈身,对着赵煦行礼。
“六哥今日怎来后苑了?”向太后问道。
“回母后……”赵煦走上前去,坐到她面前,道:“儿臣今日无事,便想着,来后苑看一看给太母、母后修建的园子,看看入内内侍省、工部还有将作监的人,是否得力。”
“六哥有心了!”向太后欣慰的说道。
其他太妃在这个时候,也都纷纷说道:“官家真是仁孝!”
“大娘娘、太后娘娘,以后可有得福享喽!”
周淑妃更是对太皇太后道:“当初慈圣光献就与吾说过,娘娘啊,是天生有福之人!所以常常提点吾,叫吾要好生侍奉娘娘!”
“果不其然,如今不止是吾,沾了娘娘的光,便是吾那女儿与驸马,也都沾了娘娘的光啊!”
“前些时日,宝寿差人入宫来报喜,说是在家中已产下一个男婴……”
说着,周淑妃就对着太皇太后千恩万谢起来。
太皇太后听着,眉毛都笑开花了。
赵煦却在这个时候,回头看了看,那拱辰门下的工地情况。
就见着这拱辰门内,后苑之外,原有的内酒库、内裁造院、内醋库、内油库等十余栋内侍省所领有的官廨建筑,如今,大半都已经被拆除,只余十余栋官廨,还立在原地。
工程进度,可谓是神速!
“太母、母后,对此处园林选址,可还满意?”赵煦问道。
太皇太后答道:“官家命人给老身和太后选的这处地方,确实是极佳!”
“老身命人请来了在京寺观的高僧大德,都来看过了……”
“诸位高僧大德都说,此处风水极佳,不止利养身,还能利子嗣呢!”
向太后也道:“是啊,吾请的几位坤道来看了后,都说,这拱辰门地势较皇城为低,恐不利子嗣,如今将之改为园林,垫高地势,当会多子!”
赵煦微笑着,他给两宫选的这个园林选址,自然是极好的。
因为,此地就是后来赵佶上位后,所修的艮岳所在范围。
你可以质疑赵佶的治国水平。
但,在艺术修养和个人享受方面,赵佶就是这两条赛道上,无可争议的王!
千古帝王,没几个能碰瓷那位道君皇帝的。
当然,赵煦没有无聊到和赵佶一般,大兴土木,不惜代价的造奇观。
他给两宫修的这个园子,论规模恐怕不足赵佶艮岳的五分之一,只能算个青春版艮岳。
这主要是因为赵煦的脸皮,没有赵佶厚,做不到如赵佶一般,为了给自己修园子,就将皇城外面的那些民居全部拆掉,把老百姓赶到城外的事情。
所以,他给两宫修的这个园子,只能在螺丝壳里做道场,尽可能的利用皇城原有的空间了。
不过,这个园子有一点,和赵佶的艮岳是一致的——那就是在拆除旧官廨后,会从开宝寺那边取土入宫,垫高这一带的地势。
使这园子高于皇城其他区域!
为此,赵煦是直接批了五十万贯的垫高费用!
没办法!
赵佶自从修了艮岳,儿子是一个接一个的生,而且多数都健康长大成人了!
这让在现代的赵煦看了记载后,羡慕得都流哈喇子了。
如今,自然要有样学样。
陪着两宫,在后苑内,游玩了一个多时辰,将那园林四周都看了一遍,又传了几个主管园林工程的内臣问了话,同时赏赐了今日在工作的工匠后。
赵煦就在两宫以及诸位太妃簇拥下,回到了庆寿宫。
并在庆寿宫中,陪着两宫吃了晚膳,他才与向太后一起,拜辞了太皇太后。
出了庆寿宫,赵煦陪着向太后,走在回保慈宫的宫阙路上。
一路上,向太后几次三番,欲言又止。
赵煦见着,心有所悟,便在到了保慈宫,服侍着向太后进内寝的时候,问道:“母后方才在路上,可是有话要嘱咐儿臣?”
向太后叹了口气,道:“也没什么……”
“只是,总有些心慌……”
赵煦看向向太后,道:“母后缘何心慌?”
向太后摇摇头:“可能是吾想差了吧……”
她看着赵煦的小脸,心中叹息一声。
知子莫如母!
尽管,她和这个孩子,至今也只做了两年的母子。
可这母子连心呐!
这两年来,向太后是日日都关心这个孩子。
夏天怕热着了,冬天怕冷着了。
特别是去年冬天,赵煦住在保慈宫的时候,她有些时候一夜要起来三五次,差人去看看这孩子有没有睡好?有没有盖好被子?
所以,她对赵煦的行为,也是最敏感的。
就像今天,平素都不怎么去后苑的赵煦,今天忽然就去了。
而且,是挑着她和太皇太后以及诸位太妃们都在的时候。
而且,一直陪着她们说话,还别出心裁的哄着她们开心。
这孩子,本就心思深,想法也多。
如今忽然来这么一个反常的举动,由不得向太后内心不慌。
赵煦听着,却是服侍着向太后坐到了内寝的床榻上,道:“儿虽非是母后所生,但儿却是母后所养,更是母后所亲保的……”
“母后与儿,虽非亲生母子,但胜却亲生母子!”
“吾知道!”向太后悠悠叹息着:“故此,吾才日日牵挂着六哥……就怕六哥没吃好、睡好,伤了龙体……以后无颜去永裕陵与先帝相见!”
赵煦听到这里,低下头去:“母后放心,儿定会谨记母后教诲,按时吃饭,按时睡觉,早些长大,也早些给母后生几个大胖孙子……”
向太后听到这里,终于笑了,她伸手了摸了摸赵煦的头,道:“母后如今,就等着六哥给母后多生些皇孙……在这宫中,看着皇孙们健健康康的长大成人……这样将来,到了永裕陵,见了先帝,也能无愧了!”
出了保慈宫,赵煦叹息两声。
向太后没有说出口的那些话,他能猜到一些。
若是寻常人家,看在向太后的面子上,也看在亲戚情面上。
赵煦兴许也就饶过张敦礼这一遭了。
奈何,他是皇帝,是天子!
对皇帝来说,有些事情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有些事情,却必须上纲上线,发现苗头就将之掐灭、打死!
很不幸,张敦礼的事情,就属于后者。
倒不是因为他在向太后面前胡说八道。
这样的话,他最多是大嘴巴。
赵煦顶天了,也就惩戒一番,了不起和郭献卿一般,叫他去太学里走了一遭。
可,这个张敦礼现在暴露出的问题很大啊!
他和制造政治谣言的和尚有一腿。
而且,他还愿意给这个和尚当传声筒。
这是什么?
他在传播谶讳!企图用谣言来乱政!
所有皇帝,只要不是傀儡,在这种事情上,是绝不会视而不见的。
发现苗头,就必须掐死,打死!
更何况,赵煦现在怀疑他可能还藏着其他心思。
一旦这个怀疑被证实,那么,张敦礼的罪名,可就要加上一条——图谋不轨,甚至是阴谋叛逆了!
就像当年的赵世居一案!
所以,赵煦才说,他是赛斯黑,是阿其那!
明州港。
一艘从日本来的船舶,缓缓靠岸。
甲板上出现了一位穿着僧袍的僧人。
随着他的出现,顿时就吸引了不少市舶司官员的目光。
“一个日本和尚?”
“又是来我大宋求法的吧?”
自十余年前,日本高僧成寻入宋求法后,有关日本僧人的传说,就在两浙地区流传。
主要是成寻的佛法修为,确实很深厚。
他在大宋民间,留下了很多故事与传说。
于是,便有官吏上前,准备迎接又一位从日本来的高僧。
这倒不是他们有多么强烈的弘法意愿。
实在是当朝天子有恩旨——诸市舶纲首能招致舶舟,抽解货物,累价及五万贯、十万贯、二十万贯者,补官有差!
只要市舶司的官员,能够招商引资,达到五万贯、十万贯的,都给授给官身。
而且是文官官身!
虽然,大都只是不入流品的小官——只有达到二十万贯及以上者,才许授给选人判司薄尉。
在这个官本位的大宋社会,这就实在太香了。
但这依然,让各地市舶司的小吏们血脉偾张。
只要有机会,就会拼尽所有的招揽商贾,以求尽快达到授官的额度。
所以,在明州,已经有勇敢的人,自告奋勇的跟随从南洋甚至天竺、大食的人商贾,跟着这些商贾的海船,踏上了前往异域远方的漫漫长路,只为博一个官身。
而明州官府,对此非常支持。
愿意去的,只要申请,都给官牒,证明其官方身份。
当船舶靠稳,官吏们正欲上前,那僧人就已经率先一步,对着迎上来的官吏唱了声佛号:“阿弥陀佛!”
他一开口,就是纯正的中原正韵。
“日本国遣宋使,比叡山延历寺主持赖缘,奉日本国国主之命,来大宋国参朝!”
正是熙宁年间,跟随成寻入宋求法,在成寻于元丰四年圆寂后,携其舍利、遗物归国的成寻弟子日僧赖缘。
当年,他不仅仅是作为成寻弟子归国。
同时他还有着大宋特使的身份——他带回去的东西,包括了,大宋天子写给日本国王的亲笔信以及御物。
此番,他则作为日本国王遣宋使,从日本出发,经过漫漫海路,沿着琉球列岛组成的岛链,终于抵达了明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