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哈……我这就……死了?”
任王声音发颤,泪水夺目而出。
“无常大鬼,不期而至。冥冥游神,未知罪福。”
“即生即灭,诸行无常。忘川既渡,悉归永乡。”
天地间响起阴冷而神圣的诵唱。
任王只觉脖颈一寒,熟悉的窒息感又一次传来。
再回过神时,脖颈已被乌光烁烁的锁链牢牢缠住,追溯源头,却在那冷面黑袍身影的手中。
“咳!”
任王挨了一脚,连退几步。
出身优渥的他哪里受过这种委屈,只觉心酸悲凉。
腿一软,就要跌进那爬满虫蛇的血黄河水中。
可就见白影闪动,那颇为面善的白袍鬼神便瞬息而至,扯住了他的手:
“黄泉路长无客栈,看清脚下好上路。”
声音低沉,透着磁性。
任王闻言连连点头,不等拖拽,就跟着这一黑一白两道身影往前走。
很快来到一处刻有望乡台三个大字的土台。
任王把着锁链,步履沉重地爬了上来,隔着茫茫雾气,看到了尚在阳世的亲人还有家乡的十万青山。
不由悲从中来,心伤感怀。
下了望乡台,踏上一条土路,走啊走,忽闻一阵犬吠声。
抬头就见一群目露红光、嘴角流涎、满身疤瘌、毛如钢针的恶犬猛扑而来,对着生前为恶的魂疯狂咬拽。
很快便引得残肢遍地、哀嚎一片。
见此情形,任王不由战战兢兢。
可还是在无常看护下,安然渡过了恶狗岭,上了金鸡山。
一进山,便有成群公鸡扑面而来,铁喙如剑,场面比上一站还要凄惨。
任王咽了口唾沫,就这样满怀忐忑地走啊走。
于野鬼村短暂歇脚后,又到迷魂殿旁饮下略带苦腥的“真言水”。
终于迎来最终的“审判”。
抬头就见暗沉幽蓝的“长空”下,矗立着一座威严庄重的大城。
血锈一般的横匾上行云流水地写着“酆都”二字。
任王朝两边看,只见城外生着好大一片的参天古树。
成群的乌鸦栖在上面,也不呱噪,只用那猩红的眼睛盯着过往幽魂。
阴风飒飒而过,树海翻涌,鸦影浮动,好似张牙舞爪的怪物,随时都要猛扑而来,享用它最爱的后颈肉。
任王就在这样的环境里,站了不知多久。
无边恐惧自心中奔涌,从来不哭的汉子一天内第三次掉了泪。
不安积累到了极点,又在传令官喊他名字的那一刻点燃:“任王,到你了。”
闻听此言,任王只觉背后传来一阵推力,明明前一秒才进城,下一刻就进到了一座大殿中。
殿门轰然坠落,吓得他一哆嗦。
四面看去,只见空荡荡的大殿中,诡影浮动。
黑白无常列于两侧,长幡、勾魂锁无风自动;
金银虚影各执枷锁,双臂环抱,周身煞气涌动;
看不清面容的巨大身影把守殿门,只依稀见得马面牛首;
相貌奇异的魁伟阴神把握书卷,单手仗剑,豹头环眼、铁面虬鬓;
儒雅身影著暗红袍,面色铁青,一手捧书,一手提笔,似是在审判众生。
至于那坐在主位上的身影……
任王压根不敢窥探。
他总有种直觉,只要自己敢抬头去看,双眼就会被直接洞穿。
于是低下头,伏于青石砖面。
四面八方只有不住晃动的墨绿烛光投来,令人心惊胆战、极度不安。
“任王!你可知罪!”
这时,一声怒吼响起,好似平地惊雷,吓得任王肝胆俱裂、神魂一颤。
“我……小民……”
没等他解释完,便有一个白发及腰的魁梧身影过来扯他。
力道之大,任他挣也挣不脱、逃也逃不掉,只能被拎着,满心绝望地靠近血池。
“啊!”
任王只觉一阵腥风扑面,头和身子都开始发沉。
下一刻,意识回归肉身。
等他再睁开眼,已忘了刚刚发生的一切。
可那份深入灵魂的恐惧并没有就此消去,而是深植于心底。
于是,任王腿一软,就跌进了河里,半天都没有喘匀这口气。
状态稍好一点,就颤颤巍巍地从口袋里摸出了遥控器,按下了“投降”键。
“我投了。”
他说得有气无力,仿佛下一秒就要断气而死。
“我手下这些卡灵也太坏了,好好一个小伙,给人吓成这样。”
纪年摇了摇头。
都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卡灵们跟着自己这样一个正人,怎么就没学好,反而越长越歪了呢?
“不过这样也好,像我这样‘老实本分’的人,没几个坏点的卡灵护着,很容易受人欺负。”
“唉。”
纪年心想着,似是无意地拍了纸马一把,它便扬起纸条编就的尾巴,扇了任王一下。
任王一时吃痛,终于回了神,只是表情仍有些木讷。
虽然已经忘了所有事情和场景,但那一句“寿数已尽”,还是时刻回荡在他的脑海中,给他造成了极大的心理阴影。
纪年见状也十分难得地、真地生出了一丝愧疚。
按理说,他与任王无冤无仇,是犯不着用这种尚需完善的梦境大招的。
可在他见过的同龄人中,也就只有对方在内的寥寥数人挨得住这一下。
纪年早就想好,谁在半决赛上被分到了自己这组,就由谁来当这个“小白鼠”。
绝无任何针对,主打的就是一个公平。
可他毕竟是一个“心善”的人,见到对方吓成这个样子,心里多少也有些不好受。
“没办法,这个实验是必须要做的。地府大场域事关重大,我必须走一步算百步,提前预演几遍。”
“这样后续要做什么样的域牌和召唤牌,就都有数了。”
纪年回忆着刚刚发生的一幕幕,于心底说:
“召唤牌暂时不急,损将军和薛宝钗我都还没造出来呢,贪多嚼不烂。”
“域牌的话,红白撞煞已经逐渐完善,扮神还只有一个开端,必须再开一条新线。”
“比如,阴间十三站……”
“一个只走了七八站的幻梦,就能给任王吓成这个德行。”
“要是真把这些站点做出来,再找几个‘演员’本色出演,那场面……简直不要太好看。”
脑中浮现出一个个画面,纪年不由眸光微闪。
他刚不过是以梦为画板、小金蚕为特效导演、七爷八爷为主演、粽子纸人为群演小试牛刀而已,所产生的效果就这样震撼。
要是真把牌造出来,那还了得?
“神话卡牌还真是大有可为啊。”
纪年笑了笑,也不再吓唬任王,拍马直奔大观园。
身后队伍同时浮过水面,一路敲敲打打,抛洒纸花和铜板钱。
“钟鼓乐之,鸳鸯比翼,海燕双栖,乾坤定奏。”
“龙凤相随,代鱼开嘴,日日相对,万年富贵。”
陪新郎走在最前面的纸人且行且唱。
声音与唢呐声交织在一起,渐渐飘远。
任王转头去看,就见那盛大园林矗立在天子脚下最为繁华之地。
如梦幻般旖旎繁华,触不可及,无限唯美。
又像是一座华美的坟冢,葬去人世间一切正邪两赋、爱恨情仇。
喜轿入府,便如棺木入土。
再不闻钟鸣鼓乐、鼎沸人声,只有女子哀婉的哭声传来。
与此同时,送葬队伍也再次出发。
盘坐棺首的蓑笠女子轻拍寿材、曲调随拍:
“孤身莫与人争辩,缺衣短食入梦来。”
“泥墙矮檐莫去买,多花盘缠住高台。”
“天冷犹须多添柴,关好门窗免受寒。”
“往后无缘难再见,多念几声莫嫌烦。”
悲戚的唱腔与沉重的鼓乐交织在一起。
惊悚之余,又带着骨肉亲情间的温暖。
此后两别宽,只盼来生见。
心有苦海,嘱咐连连。
“路已走,河已渡,早入阴宅,免受风霜苦。”
把棺扛着寿材渐渐走远,打幡者抛洒纸钱,大哀之音慢慢消散。
“孤身莫与人争辩,缺衣短食‘入梦来’。”
“原盼与你来生见,细思量,凡尘如狱莫再来……”
唱到这最后一句,歌声与鼓乐声一齐消散。
任王慢慢起身,河水顺着裤腿往下淌,远看过去,哪还有那送葬队伍的影子。
唯有尚未散尽的雾气以及生满荒草的坟茔。
倏尔风起,吹动了遍野的白缦,带走了纸钱。
天色渐渐昏暗,世界暗蓝,好似深海。
任王起身环顾,就见:
一边张灯结彩、挂着大红灯笼,却诡异寂静,好似坟茔;
一边鬼火粼粼、悬着破烂白缦,却诡影憧憧,仿若人间。
红白。
“终于……结束了……”
任王脚一滑,跌坐在河边。
也算是“因祸得福”,经历过生死之间的大恐怖,他忽然觉得这两支喜丧队伍也不过如此。
“如果再来一次,我肯定……”
任王话刚说到一半,就咽回了喉咙里面。
他咽了口唾沫,看向搭在自己左肩上的手。
强烈的恐惧感又一次袭来,只觉后颈发寒。
强撑镇定,扭头去看另一边,正对上一张无比惨白、交杂着醉意与疯癫的笑脸。
“任王兄,今日我大婚,怎么不进去喝酒啊?”
“怎么?是嫌我家的酒不好?还是饭菜不合口啊?”
新郎官歪着头笑眯眯地问道,脸上还挂着已有些模糊的血色腮红。
“我……我……”
任王吸了吸鼻子,又掉了泪:“我酒精过敏。”
“没事,练练就好了。”
新郎拍了拍他的肩膀,轻声说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