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当年朱元璋还当和尚的时候,汤和已经在濠州站稳脚跟了。是人家汤和写信邀请他加入了郭子兴的义军。
而当时汤和已经是义军千户了,却依然把朱重八当成自己的大哥。于是义军上下惊奇的看到,风头正劲的汤千户,总是站在朱重八这个初出茅庐的新兵身后,心甘情愿以下属自居,毫不觉得这有什么丢人的。
更奇怪的是,朱重八也没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妥,对汤和的尊敬坦然受之。
于是一夜之间,朱重八就成了濠州城名人,加上他本就实力超凡,所以很快便脱颖而出,被郭子兴收为义子,并把义女马秀英许配给他。
开局半个碗的朱重八,终于升职加薪迎娶白富美,开始走上人生巅峰……
所以老朱心里一直感念着汤和,对他格外宽容。当年攻灭明夏,汤和身为主将踯躅不前,要不是傅友德、廖永忠勇往直前,险些就坏了老朱的大计。但凯旋后朱元璋也只是没有封赏他,并没治汤和的罪。
这次又是,给了他几巴掌,就放过了这只缩头老乌龟,绝对又是小惩大诫……
但朱老板可不会放过另一只缩头小乌龟……
晚膳后,他召见了韩宜可。
韩宜可知道早晚有算总账的这天,所以皇帝返乡前,他已经安排好了后事。庆幸的是,现在五位殿下也找回来了,至少应该不会牵连家人了。
他便把心一横,上金殿来把皇上见。
“臣,临淮知县韩宜可,拜见皇上,吾皇圣寿安康!大明海晏河清!”韩宜可恭恭敬敬行了大礼。
“直起身来吧。”朱元璋没有让他站起来,一边翻看着卷宗,一边冷笑道:“韩宜可,你可以啊。咱还真小瞧你了,本以为你是个快口直肠子,没想到伱花花肠子是一串串的。”
“皇上,人总得接受教训啊。臣前番被皇上责罚后,痛定思痛,深感自己太鲁莽,所以决定痛改前非,三思而后行。”韩宜可忙答道。
“你是三思而后行吗?你是在那跟咱耍小心眼子!”朱元璋啪的一声,合上卷宗骂道:
“咱问你,沈六娘是怎么回事?你为什么不禀报,反而要把她藏在大牢那么久?金屋藏娇吗?”
“皇上,又黑又臭的大牢,跟金屋沾不上半点儿边啊。”韩宜可苦着脸道。
“说重点!”朱元璋瞪眼道:“少跟咱这儿嬉皮笑脸!”
“回皇上,一来臣已经不是御史了,没有权力风闻奏事了。”韩宜可便正色道:“二来,她所说的案子牵扯太大,影响太重,臣必须要接受教训,先调查清楚,收集足够证据再禀报,而不能她的仅凭一面之词。”
“还真是长进了,现在你是‘歪锅配偏灶——一套配一套’啊。”朱元璋哂笑一声道:“那你为什么还要把她送到五位殿下面前?”
皇帝说着把脸一沉道:“咱让你暗中照拂他们,你就是这么照顾的么?这给他们带来多大的危险?!”
“皇上说得对,臣罪该万死,臣是想让几位殿下知道此事,因为臣越调查越发现,事情实在太大,都大破天了,臣一个区区知县,实在是担不起来啊!”韩宜可重重叩首,悲声道:
“臣死不足惜。事实上,去年被押上刑场那一刻,臣就把自己当成死人了。可臣担不起的就是担不起,臣一个小小的知县,就算皇上给了密奏之权又如何?
说着他昂起头,满脸悲愤道:“一者,就算臣把案情报上去,如此牵扯至广、影响至深的关天大案,皇上肯定不可能只听臣的一面之词,一定要派钦差来查的。可臣敢拿全家性命打赌,不论派中书省来也好,御史台来也罢,都查不出什么问题的!”
顿一下,他抬起头,勇敢的直视朱元璋道:“只要让他们提前得到风声,给他们时间准备,就算皇上亲临,也一样什么都查不到!”
“……”朱元璋沉默了,他这次返乡的遭遇,已经雄辩的证明了韩宜可的话。
若非韩宜可私下的那些努力,还有儿子们当老百姓时的所见所闻,自己确实冲不破李善长们苦心编制的假象。
这不是说李善长他们的造假能力,已经到了天衣无缝的地步。
而是人性使然——人,往往总是倾向于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所以也总是会被自己愿意相信的欺骗。
朱元璋力排众议决定迁都,对中都寄予厚望,对家乡充满深情,所以他愿意把家乡的一切往好处想。就是有感到不舒服,不正常的地方,也会自动忽略掉。
甚至有人跟他指出问题所在,他都会勃然大怒,极其护短的维护自己老家的一切。
朱元璋虽然绝顶聪明,却也绝顶自负,这种人是不会轻易否定自己的认知,更不会轻易推翻自己的决定的。
李善长正是洞悉了这一点,才那么的有恃无恐……
只有当无可辩驳的铁证摆在眼前,只有最信任的人告诉他,醒醒吧,一切都是假象,他们拿你当猴耍呢!
朱元璋才会从自己和淮西勋贵共同编制的美梦中醒来,痛苦万分的去面对血淋淋的现实。
沉默良久,朱元璋又幽幽问道:“那欺君之罪又怎么讲?”
“呃?”韩宜可一愣,旋即汗流浃背。但在心念电转间,他决定实话实说,叩首道:
“臣承认,臣前番所奏殿下们去明教主动卧底,之后会跟我联系云云,都是臣对殿下所留字条的臆度。五位殿下并没有跟我明说过这种话,虽然臣是这样猜想的,但欺君之罪,我认!”
“呵呵,还挺光棍儿。”朱元璋赞许一笑道:“无论如何,你都是死罪一条。”
说着他面无表情看着韩宜可道:“咱给你个戴罪立功的机会,愿不愿意?”
“愿意!”韩宜可不假思索道。
“好,咱委任你为凤阳巡按御史,代天子接受百姓告状,审录罪囚,吊刷案卷;凡官员勋贵、属吏家奴,无需请示,皆可传唤;凡各衙卷宗账册,无需请示,皆可调阅;凡政事得失,军民利病,大人不法,小人冤情,皆得直言无避!”
“臣,遵旨!”韩宜可郑重其事的叩首行礼。
“好,这还有点当年的样子!”朱元璋赞许的点点头,起身拿起自己的天子剑,递给他道:“这回朕给你撑腰,放开手脚去查吧!”
“是!”韩宜可颤抖着双手接过天子剑,泪水止不住的流过双颊。
因为他等这一刻,实在太久了……
因为同时他也知道,这注定是一条不归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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