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鱼还记得自己小时候,家住在一片水草丰茂的湖泊。
湖泊临近雪山,生活着群鱼,偶有危险的飞鸟掠过湖面。
龙鱼对父母最初的记忆,是父母面对自己时那害怕的眼神。
因为从出生那天起,龙鱼便是特例的。
它的鳞片,是与普通龙鱼截然不同的金色。
这金鳞并没有为龙鱼带来好运,反倒招来同伴的排挤、外族的猜疑,天敌的觊觎。
在一次洄游时,过于醒目的金鳞引起鹰鹗的注意。
父母击水,帮助龙鱼逃脱,九死一生脱险后,便只剩下奶奶与龙鱼相依为命。
同族因龙鱼会引来危险为由,时常对它围攻、欺凌。
每当这种时候,龙鱼便会带着满身伤口,逃回去哭着见奶奶。
奶奶会给龙鱼讲,鱼跃龙门,化作真龙的故事。
会告诉它,一些老掉牙的大道理。
龙鱼时常会想,可能连奶奶自己都不相信这些传说,只是讲一个流传下来的故事。
但这是些安慰的话,牢牢刻印龙鱼的脑海中,让它时常想起奶奶,时常梦见龙门关。
寻常的下午,龙鱼带着水草回家,看见天空中有条圣洁美丽的玉龙。
然后看见奶奶飞了起来,飞向那条玉龙。
龙鱼想要问奶奶要去哪里,想知道玉龙是不是鱼变成的,但最终只是呆呆地望着这一切。
它看见玉龙带着奶奶,飞往雪山。
再后来,它听同伴说奶奶可能去了东海,因为这四海的一切鱼儿都归东海里的龙族管。
大家都说奶奶是去享清福了……龙鱼也为奶奶感到高兴。
但还是想见一见奶奶。
于是沿着雪山,洄游入川。
再沿支流闯入长江,浩浩荡荡,奔赴东海。
饿得头晕脑胀的时候,龙鱼被钓了起来。
再然后……
“喂,鱼鱼,醒醒。”
洛何戳了戳打盹的鱼鱼,道:
“咱们马上到蓬山岛了!”
鱼鱼迷糊地睁眼,发现自己躺在龟壳背上,白衫青年的面容映入眼帘。
鱼鱼吐出泡泡。
“你说你梦见奶奶了?”洛何讶然道。
鱼鱼点了下脑袋,又表示自己肯定会找到玉龙角,给那帮龙宫的小偷一点颜色瞧瞧。
洛何笑着戳了戳金色龙鲤额头上的一点鲜红,道:
“你不是一直都想来东海吗?趁现在看看周围景色呗。”
鱼鱼一怔,吐出一个水泡包裹住自己,凭空飘浮起来。
环顾四周,只见浩瀚无垠的东海上,仅露出浮板似的龟壳,载着盘腿乘坐的白衫青年,在海面上缓缓移动。
海风徐来,拂动波浪,蔚蓝的海面荡开圈圈白色涟漪,就像水中的月亮漾开了泡影。
海平线尽头有座孤悬的小岛,云雾缭绕,美如仙境。
鱼鱼的眼神一时间有些恍惚:
(东海,好漂亮……)
“喂,九百岁。”洛何敲了敲龟壳,“我向伱打听个人呗。”
“您尽管直说。”老龟瓮声开口。
“有条龙鱼,呃,就是和它一个品质的宠兽。”
洛何指着发呆的鱼鱼:“是条上了岁数的龙鱼,据说是来了龙宫,你有印象吗?”
星盘龟打量一眼龙鱼,沉吟半晌,缓缓摇头:
“不瞒您说,没有一条龙鱼胆敢游入龙宫,因为名字犯了忌讳……所以,您说的那条龙鱼,也不可能会在龙宫。”
“你确定?”洛何皱眉。
“确定。”星盘龟颔首。
浩瀚广阔的海面上,鱼鱼忽然陷入失神。
海风吹拂龙须鲤的两根胡须,它的眼神迷惘,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独。
东海再漂亮,奶奶不在这里,我来又有什么意义……
洛何迎着海风,听着鱼鱼的自问,盘腿坐在龟壳,目光闪烁。
花了这么久的时间,付出了那么多的努力,寄予了那么大的期望。
结果,鱼鱼不仅没在东海见到奶奶,还见识了龙族的丑恶与算计。
这对它来说,一定是个很大的打击。
但是,距离蓬山岛,距离玉龙角,只差一步之遥。
是打起精神,还是就此放弃,取决于训练师与宠兽的共同努力。
洛何的黑发迎着海风微微拂动,目光深邃,缓缓开口道:
“意义在于,你一直都在前行的道路上。”
“呜?”龙鱼扭头看向洛何。
“鱼鱼,你做的一切努力,都让你不断前进着。”
洛何说:“我们找到了玉龙珠,让你习得龙威,我们找到了玉龙鳞,让你掌控风雨雷电,我们还找到了玉龙须,让你拥有龙族血脉,进化为龙鲤王……”
鱼鱼插话道:“呜。”(这些难道不是那个姜姑娘送咱们的吗?)
洛何轻咳一声,道:
“总之,我们还不知道这最后一件信物的力量。”
“但只要找到这最后一件信物,就代表着,我们完成了一段宝贵的旅程。”
洛何看向龙须鲤,微笑道:
“旅程的终点是什么,我现在不知道,但可以确信的是,鱼鱼,你比最开始的时候,变强了不知道多少倍。”
鱼鱼怔怔地注视洛何。
半晌,它的眼眶中涌出热泪:“呜!”
“好了好了。”
洛何笑着安抚道:
“前面就是蓬山岛了,咱们准备上山吧!”
蓬山岛越来越近,天空却逐渐阴沉了下来。
海面上空笼罩乌云,海风吹起大浪,颠簸着龟壳上的洛何。
呼、呼——
气温仿佛骤然降低,海面上刮起的寒风凛冽刺骨。
洛何伸出手掌,接住空中飘落的细小冰晶,眼神忽然一凛。
蓬山岛正前方,一道手持长戟的身影凭空飘浮,气场冷若坚冰。
来人头顶龙角,手握长戟,脸色不见喜怒。
龙宫太子,敖周!
“洛、洛何先生。”
星盘龟的声音带上一丝紧张:
“我,可能没办法再带您向前了!”
“没事。”
洛何微微一笑,道:
“你就送到这里吧。”
冰蓝色的召唤阵于洛何身前展开,千年雪莲以冰封之环冻结海面,在海面上制造一块浮冰。
洛何翻身离开龟壳,踏在浮冰上,无声地投去视线,与远方的敖周对峙。
乌云下方,敖周手中长戟泛着冷光,淡淡道:
“前方龙宫禁地,闲人勿近,洛何阁下,请回吧。”
“是蓬山岛不能进,还是你不敢让我进?”洛何道。
“阁下说笑了。”敖周道,“此处是父王设下的禁地,我不过奉旨看守。”
洛何淡淡道:“你父王让你回东宫待着,结果我一靠近蓬山岛,你就迫不及待的冲出来——”
“这里面,到底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东西?”洛何冷冷道。
“蓬山岛是龙族埋骨之地。”敖周道,“阁下若要强闯,休怪刀剑无眼。”
“九百岁,你回去。”
洛何吩咐道:“把你们太子的说法,如实转告你们陛下。”
“这……”星盘龟踌躇不前。
“我倒要看看,你们太子,到底有多大的气魄!”
冰面上,白衫青年向前踏步。
轰!!
长戟横扫,海面上炸起一排水柱,拦住洛何去路。
“再向前半步,便是强闯禁地,按照龙宫律令——”敖周道:“格杀勿论!”
洛何挑眉道:
“敢问太子,按照龙宫律令,强取豪夺、栽赃嫁祸,又该怎样定罪?”
敖周目光闪烁,沉声道:
“在下奉旨看守禁地,其他一概不论,阁下还请原路返回!”
再回龙宫,获取龙王手谕,敖周肯定已经玉龙角转移。
洛何暗道…敖周之所以如此嚣张,一是白泽前辈到的时候他不在场。
二是守护神赶过来也需要时间,足够他处理赃物。
以我目前君王级的战力,还真打不过霸主级的龙太子。
洛何仰望密布的乌云。
青前辈……你说关键时刻会现身,我可就真莽上去了!
海面上的冰面进一步扩大,洛何踏步向前,凝视目露愠色的龙太子,挑起下颔。
龙太子双目骤冷,挥戟横扫,一轮气势磅礴的冰霜之力掠过海面!
同一刻,小九伴随红光现身,屹立在海面之上,双脚站立,两臂魁梧。
朱天司命瞬间开启,小九周身弥漫朱红色的气焰,体格像是膨胀了一圈,交叠双臂。
嘭!!
戟势轰击在小九身上,犹如雷霆万钧,好在人形并非龙太子最强盛的姿态,小九向后跄踉,勉强抵挡下来。
旋即,小九的尾环亮涌金光,炎天司命的促使下,周身烈火翻涌,猛然吐出咆哮的炎龙弹!
敖周挥戟横扫,瞬间将炎龙弹斩作两段。
轰!!
海面上空,爆炸掀起浓浓黑烟。
洛何看向一旁的鱼鱼,道:
“鱼鱼,你先去蓬山岛!”
鱼鱼飞快点头,借着小九的掩护,试图绕开敖周。
孰料敖周早有准备,掷出长戟,迅若闪电般地刺向龙鲤王!
千钧一发,鱼鱼脑海中,浮现出日日夜夜勤修苦练的保命技。
“呜!”龙鲤王双目炯炯。
洛何让我训练浸油,就是为了这一天!
大量的油脂从龙鲤王的体表渗出,让它变得像一条难以刺中的泥鳅。
长戟的尖锋错开要害,给了鱼鱼召唤水分身的间隙。
噗呲!
长戟瞬间将水分身刺破,而龙鱼的本体早已冲向蓬山岛内部。
敖周微微一愣,旋即面露愠色:“雕虫小技。”
洛何喝令道:“蒸爆油龙!”
鱼鱼回头,吐出一条几近透明的油龙,径直冲向敖周。
敖周的长戟已然脱手,挥出锋利的龙爪,瞬间将油龙斩成两半。
然而被斩断的油龙,内部的油脂与蒸汽急剧升温,发出核裂变似的白光!
敖周的眼中,倒映出越来越强盛的白光,瞳孔微微收缩。
轰!!
大范围的爆炸,瞬间吞噬敖周,在海面上掀起巨大的浪潮,轰动方圆数十里!
借着爆炸,龙鲤王迅速冲入蓬山岛内部。
洛何看着鱼鱼消失的背影,目光严肃。
这招,顶多对霸主级的龙太子,造成一些干扰。
真正决定战局的……是鱼鱼,到底多快能找到玉龙角!
爆炸的余波逐渐散去。
白烟之中,现出一条鳞片漆黑的庞然巨物,四足无翼,生有两根分叉的龙角,就像生活在幽冷潭池中的冰属性黑龙。
黑龙的双目冰冷,死死盯住洛何,口吐人言:
“我劝你尽快离去,洛何。”
Boss出二形态了…不过不需要战胜它,拖到帮手来就行。
洛何冷笑一声:“冰霜巨龙我都砍过,你算老几——”
“小九,杀意波动!”
九节狼双目燃烧暗紫色的火苗,周身荡开凛然的黑红气焰,瞬间于原地消失。
“音速冲拳!”
下一刻,九节狼出现在黑龙面前,轰出密不透风的拳网!
黑龙爆发怒吼,吐出极寒冰息,却被九节狼的瞬影袭闪躲,大为恼火。
在小九拖延黑龙之际,洛何眺望蓬山岛,目光闪烁:
“鱼鱼——你能做到!”
蓬山岛。
仙山云雾飘渺,美如画卷。
鱼鱼却无暇欣赏,凭借对玉龙神信物的感应,沿着河流快速游动。
忽地,鱼鱼眼底流露出一道微光,朝一个方向望去。
壮观的瀑布映入眼帘,飞流直下,轰隆鸣响,疑是银河。
鱼鱼仰望一眼瀑布,紧张地向前,来到瀑布下游,再次仰头望去。
玉龙角……就在瀑布上面。
可那么高,我真的能游的上去吗?
鱼鱼尝试乘着泡泡飞起,然而,飞流直接将鱼鱼打回原处。
(没办法飞上去……)
鱼鱼深吸一口气,双目流露出决绝的眼神:
“呜!”(那我就游上去!)
大浪冲击着身躯,像是成千上万的铁蹄轰鸣着从身躯上碾过。
鱼鱼紧咬牙关,逆流而上,猛然跃起。
这一跃不知有多高,但距离瀑布顶端还差十万八千里。
扑通!
鱼鱼跌落回原地。
它仰望瀑布,稍加停顿,发狠似的,再次冲击!
一次、两次、三次……鱼鱼每次都比之前跃得更高。
然而,瀑布仿佛高得没有尽头,似乎根本没有越过的可能。
不知道尝试了多少次,鱼鱼又一次跌回原点。
飞流冲刷着龙鱼的身躯,它仰望靠近云端的山峰,微微失神。
这么高,我真的有跳上去的可能吗?
要不然,再找条其他的路?
轰隆隆!!
身后传来震耳欲聋的爆炸声。
鱼鱼猛地回头,只见黑龙与九节狼缠斗在一起。
这是大家为我争取的时间……
已经没有时间再犹豫了!
一次次跃起,一次次尝试。
鱼鱼挣扎着逆流而上,感觉每道水流都像针般穿过自己身躯,眼中倒映出瀑布顶点,竭尽全力的一跃!
然而。
鱼鱼绝望的发现,这一次跳跃,竟然比原先任何一次都要来的低。
离山顶,反倒越来越远!
扑通!
鱼鱼跌回原点,浮在水面上,无力地喘息着。
它望向云端,目露苦涩。
对不起,洛何。
没力气了。
我可能要,辜负你的期望了……
鱼鱼眼前,仿佛浮现父母引走鹰鹗,帮助自己逃生的画面,逐渐变得眼泪婆娑。
那一幕,与现在的情形何等相似。
奶奶……凭我自己,好像什么都办不到。
鱼鱼噙着眼泪,仰望天空,瞳孔突然收缩成一点。
不知为何,有若奇迹。
鱼鱼的耳旁,仿佛想起奶奶曾经说的话。
奶奶常说…如果感到累了,那就休息。
然后,再度启程。
“呜!!”
龙鲤王目露决绝,迎着瀑布纵身而上。
激流如钢鞭般抽打着它的身躯,水压如铁闸般挤压着它的血肉。
鱼鱼几乎感觉不到身体的存在,只能听见每一次心跳,每一次呼吸。
再次落回原点,但距离山顶更近了一点。
“呜!!”
鱼鱼迎着瀑布再次跃起,这回愈加靠近,然而又一次落回原点。
鲜红浸染了瀑布,却又被迅速冲刷。
鱼鱼眼中只剩下山峰,竭尽全力,向上跃起。
这一次,鱼鱼越过山峰,看到了瀑布上游的另一端。
另一端,玉龙角安静地放置在那里!
鱼鱼瞪大双目,身躯却被重力牵引着,无能为力地下落。
扑通!
再度落回原地。
鱼鱼望着天空发呆。
刚才,就差一点……
距离跳过去,明明只差一点了!
差之毫厘,却如天堑。
豆大的眼泪夺眶而出,鱼鱼低声啜泣,仰望漫无尽头的瀑布,不甘地颤抖:
我真的会是,故事中的那条龙鱼吗?
轰隆隆——
顷刻间,蓬山岛上空,乌云聚集。
鱼鱼茫然地止住眼泪,仰望天空。
风起云涌,渐渐降下雨点。
旋即,雨势渐渐加大,水位奇迹般的渐渐上涨。
洛何望着从天而降的大雨,喃喃道:
“起风了……”
大雨中,鱼鱼任由雨水冲刷着它的身躯。
风是如此温柔,轻轻托举着它的身躯,就连雨水都仿佛变得温暖。
龙鱼的瞳孔中倒映出漫天大雨,眼泪沿着眼眶两侧滑落,像是祈求,又像祷告:
奶奶……就是今天了。
逆流,向上。
跃起,登峰!
西来决昆仑,咆哮触龙门!
金鳞身躯沐浴狂风骤雨,身上雷光映苍穹!
暴雨中,黑龙回首望去,看见蓬山岛上空的身影,不可思议地睁大眼睛。
洛何仰望天穹下的身影,对照白泽图的信息,微微一怔。
那是……鱼鱼?
飞龙披覆金甲,头顶金色龙角,伸出双爪,翱翔在蓬山岛上空,对着电闪雷鸣的天空,震声咆哮。
一日同风起,扶摇九万里!
轰隆隆!
雷霆在金色飞龙背后的天幕炸响,映照出洛何震撼的面容。
霸主种族,金鳞龙!!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