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日夜间,王政亲率的这一路人马抵达寿春城下,此时黄忠和魏延已然扎好了营盘,全军当即入驻。
秋日深寒,加上近来密密层层,前推后涌、仿佛波涛起伏的乌云,今夜更是彻底遮掩住了星月,半点光不教露出,直令旷野上漆黑一片。
渐渐变大的风像是被漆黑紧紧困住了似的,左右挣扎,突围不出,晚风也越发变得潮湿,带着土地与林木的气味,似乎时时刻刻地都在提醒着人们,雷雨即将来临。
而在这片昏黯的江东土地上,每一个城垛都打起了火把的寿春城,焰气重霄,便成了唯一的光明炬点,照亮了四周数里的方圆。
当然,这唯一闪亮的光炬再是巨大,也仅仅只能照亮四周数里的方圆了。
周边无尽的黑暗包围着它,逼迫着它,若有神祇从云端俯瞰,便会觉得这一盏烛光迎风露立,似乎随时都有吹灭的可能。
此时的王政不及休息,带了乔绾等人,悄然出营,放眼观看寿春虚实。
一行人没打火把,静悄悄地登上近城的一处高地,他们在暗处,敌人在明处,众人皆是体魄强健,目力过人,城头上的情形可以看的清清楚楚。
甘宁年纪不大,却也算是久经战事,城头上的布防安排的井井有条,投石机、投石机、檑木、瓦片、滚油等等防守的器械各安其位,刀斧手、枪戈手、弓弩手、手等等各类的兵种,搭配得宜,时不时有都伯之类的军官带着明盔亮甲的巡城部队,一边大声地吆喝小心戒备,一边大摇大摆地招摇而过。
眼见此状,乔绾眸光隐现忧色,缓缓移到王政的脸庞上,轻轻说道:“城中士气看来还不错?”
“杨弘智谋之士,甘宁熊虎之将,彼辈又是主场作战,要是大战之前便已士气低迷,那这场仗也不用打了。”
王政却是不以为意,只是不断打量着城头,应声说道:“且待明日开战之后,再看他士气如何。”
一旁的黄忠魏延也跟着来了,他二人早来了两日,较之王政,对寿春的城防有更多点的了解,魏延便主动上前指指点点,把白天里看到的一些需要注意的地方,分别提醒王政知道。
寿春最早立于战国,楚考列王二十二年,为避西秦嬴政东进的锋芒,楚人被迫从陈(河南淮阳)迁都于寿春,但这座重镇真正的大放光彩却是在汉末三国和东晋南北朝的两次南北对立时期。
原本的历史上,袁术于寿春称帝自立,随即遭天下共击而败亡,此地后为曹魏所得,曹操将寿春化为东南的重镇,为了保护寿春又将防线南移,于淝水之畔将合肥县修筑扩充,更派遣大将镇守,导致东吴百年时间竟难进寸步。
到了两晋时期,寿春的战略意义更是真正发挥到了极致,根据史书统计,南朝两百八十年的时间内,北方政权大规模对南方用兵共十九次,其中针对寿春方向的用兵竟达十二次,比例高占七成!
这是因为南方政权的防御体系依托江淮水系,北方若要南下基本就是四条路线:
一、从徐州的彭城至下邳再至广陵,最后从江南京口(镇江)登陆,这是泗水入淮水,再经中渎水(古邗沟)渡过长江。
二、从豫州的沛国进入寿春,再至合肥,这是从北方中心河洛地区沿鸿沟至颖水、淮水,再由淝水入长江,登陆采石矶。
三、从汝南过汝水河道至上蔡,随后从陆路进发。
四、由南阳郡顺淯水南下在襄阳入汉水,再通过汉水入长江。
这四条路线中,第一条渡江的地点距离南方历代的政权中心建康(即南京,此时叫秣陵,属丹阳郡)最近,但要面临南方的重兵布防,且关键点是这条路线必经广陵,而广陵段的江面宽广,常有风涛,渡江难度大,更易被防守方的水军堵截。
而第三条路线只能抵达江夏,第四条则距离建康太远,因而此两路常走偏师。
相较之下,途经寿春的第二条线路的优势最大,自然便是首选了。
首先,这条线路的出发点彭城便是在中原腹地,方便集结兵马粮草,同时登陆后的地点建康距离也不远不近,更重要的是此路居于各路线的中道,适宜多路并进的策应作战。
而最最重要的是 一旦占据寿春,凭此据点可以同时掌控涡、颖、淮、淝四大水道,尤其是两淮,所谓守江必守淮,那么攻江同样也必先取淮,所以寿春几乎便是南北争锋中真正意义上的“枢纽之城,必取之地”,甚至没有之一!
对于北方政权寿春的战略意义如此重要,对于南方政权而言,无论是作为防守还是反攻北上,其实也同样如此。
南方政权若要防御北方,几乎历朝历代都会把广陵、寿春、江夏这三处据点重兵屯防,形成一个互为犄角的等腰三角形,寿春则是三角形的最高角,北方政权不管从东西两线出发,如果没有足够的兵力包围或是攻克寿春,就有可能遭受南方政权从寿春发起的反击,袭击,截断大军的后路。
南方政权若是北伐,则会选择北方南侵一、二的反向路线。
选择第一条的目的是拿下彭城后,继续北上,夺取北方势力防御较弱的山东地区。
比如明太祖朱元璋,作为天朝历史上不世出的布衣天子,唯一由南伐北成功大一统的开国君主,选择的北伐战略便是“先取山东,撤其屏蔽;旋师河南,断其羽翼;拔潼关而守之,据其户槛,天下形势,入我掌握,然后进兵元都,则彼势孤援绝,不战可克。既克其都,鼓行而西,云中、九原以及关陇可席卷而下。”
若是选择第二条寿春线的反向版本,那就是冲着北方势力的核心区域河南去的,这几乎可以说就是带着灭国之志发动的北伐了。
比如宋武帝刘裕的两次北伐,第一次灭掉南燕是先夺取山东,后一次灭掉后秦,却是直接攻击豫州,再从豫州西进,夺取关中。
所以可以说,直到南北朝时期,天朝的南方政权一旦北伐,重镇和指挥中心几乎就只有一个选择,就是寿春。
不过在南北朝之后,随着大运河的开凿,当时作为隋朝皇子的杨广镇守江都(扬州)十年,进一步加剧了天朝经济重心的东移,随之而来的是海上丝绸之路的形成和壮大,扬州成为江南贸易中心的同时,也让更靠近大海的东线水道成为漕运的不二之选。
大运河入淮河后,直接导致寿春以东的宿州通济渠拐道北上,寿春扼守的中线水道地位随之下降,其后更是一连串的连锁反应.
因为东线水道越是发达繁茂,寿春的中线水道便愈发没落,没落的水道自然缺乏运维,继而导致了淝水在合肥将军岭的巢淝运河因淤塞而不再通航,这让寿春战略地位受到了再一次的致命打击。
不过名城虽已开始没落,却仍是东南重要的藩篱,在唐末五代时期寿春名为寿州,依旧是东南军事重镇。南唐刘仁瞻在淮南之地半数归后周的情况下,孤军坚守寿州达三年,力保寿春不失。
正因为寿州不失,后周军始终无法全据两淮,进而渡江,南唐便又苟延残喘了十数年。
寿春真正的没落是在南宋,靖康之变后,南宋偏安江左,北方游牧势力不修水利,导致汴水干涸,舟船无法通行,寿春水道北段随之断航。
南北水道皆断,占据寿春此后仅能扼守淮水,曾经“南方要地”的战略地位终于彻底失去。
元明以后,淮水不修,水旱频仍,寿濠一代益加衰落。而运河纵贯,南北一家,寿春非复要地也。
不过在此时郭嘉为王政勾画的霸业蓝图里,寿春却是极为重要,甚至无可取代的!
寿春周边有许多低矮的丘陵,易守难攻,亏得此次王政让黄忠、魏延的先锋部队先行抵达,他们来的迅捷,没给甘宁、杨弘在城外设置阵地的机会,已先抢占了附近的山丘高地、河流溪水。
相比黄忠由王政钦点,魏延这个副将的地位却是千方百计从王熊、周泰等人手中抢来的,毕竟自投王政以来,除了绞杀孙策之外,魏延几乎是寸功未立,但孙策再是重要,当时已是穷途末路,这斩首之功要说多大却也没有。
所以此时的魏延立功之心甚为急切,军人想要立功只能靠打仗,而军功之中无论斩将还是先登,先锋官的机会自然是最大的。
但魏延万万没想到,他好不容易拿了这个先锋的副将,杨弘、甘宁却是拒不出战,根本不和他应面,这就非常尴尬了。
所以此时的魏延正在向着王政积极建议道:“州牧,此时月黑风高,正宜偷袭,末将以为也别等到明天了,不如就在今夜三四更的时候,遣一支人马来个夜攻试试?末将愿为先锋!”
听到这话,王政还未回答,一旁的乔绾已皱眉道:“你和黄将军都来了几日了,敌人早有准备,既是有备,突袭又有何用?月黑风高也只剩下不宜临战了。”
魏延闻言不满地瞥了眼乔绾,哼了哼,因为知道对方的身手,故而只是在心里骂了句“妇人之见”,嘴上却道:“正因咱们驻扎已有数日,守军也自然以为咱们不会选择偷袭,这就叫反其道而行,此时出击,必有奇效!”
乔绾正要反驳,却见王政已摆手笑道:“哈哈,文长何必心急,本将知你立功心切,不过扬州郡县过百,你还怕没有功劳不成?”
“只要拿下寿春,我军自可放手施为,但寿春城却是智取第一,强攻第二。”
王政既然开口了,魏延自然不敢多言,只得问道:“州牧觉得当如何智取?”
王政却先不回答他,驱马绕着高低略略对寿春城池观看一圈,心中大抵有数,转头问王熊道:“东西备好了么?”
“备好了。”
“现在是二更,再等一个时辰,调一千弓手一起施放,汉升和文长方才讲的不错,这寿春城防御之重点在东城门,西城门较为薄弱。咱们准备的东西就全放入西城门吧。”
王熊凛然接令:“喏!”
王政准备的东西是什么呢?不过数千劝降书信而已。
攻取寿春的关键之处,王政和郭嘉一致认为有两个,第一个是内应,第二个是离间,且这两者相辅相成。
借袁术此时不在城中之机会,假意以王熊、周泰等人的语气来写信与相识的寿春将校们,招降策反能否成功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招降之书信能被杨弘、甘宁看到。
只要他们有一丁点的怀疑,底下的事儿就好办了。
离间计只要运用得当,就必能获得有利己方的结果,因为此计的主要目的并非是让敌人相信,而是引起敌人的怀疑!
攻城方最怕的便是守城方众志成城,一旦守将们彼此猜疑,信任出现了间隙,攻方便可趁虚而入,只要运用得当,就必能获得有利己方的结果。
还有一点,这恰恰也可以搅浑池水,让甘宁和杨弘将目光从那些真正的“卧底“身上移开。
观看敌城多时,王政策马转回,走不多远,猛听见城头喧哗一片。他回头去看,便见城头上突然涌现十来个人,其他人都是披挂整齐,唯有一人带着青色的头巾,穿着宽衣大袖的白色袍服,一副运筹帷幄、镇定自若的名士风采,显得格外显眼,正是杨弘。
乔绾看到此人,却是面露厌恶之色,忍不住轻啐了口:“这厮獐头鼠目,也敢学虞升卿?”
虞升卿,便是虞诩。
东汉时匈奴彻底臣服,西羌却又崛起,汉安帝时多次攻掠边疆,任将无方,羌寇愈盛,至有大汉欲弃凉州之心,随后虞诩横空出世,纶巾袍服,以增灶之计大破羌军,碾压四夷,安定武都,可谓东汉第一儒将!
王政闻言微微一笑,虞诩史载丰神俊朗,但杨弘长的其实也不算太差,且以形势而论,袁术政权此时风雨飘摇,与当时的东汉颇有共通之处,杨弘心里此时所想的 是否也是如虞诩那样“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
可惜啊.
“术之贤良,”王政抬头看向城头,遥遥点了点杨弘,眸中神光一醒,突然慨叹了句:“我之仇雠也。”
也许是他的视线太过灼热明亮,杨弘似有感觉,此时也撩眸望来。
阴云下,城头上、火光里,死一般的寂静中,两人的视线无声地碰撞到了一起。
下一刻,突然间焦雷滚过,轰隆不绝。
闪电陡然划破了夜色,将整个天地彻底亮彻!
这光亮来的如此突然,出乎了王政等人的意料,也出乎了杨弘和甘宁诸将的意料,霎那间,喊叫、喧嚷同时响起。
“王政在那里!”
这一段科普的多了点,不是水文啊 是觉得还是有必要介绍下寿春在当时的重要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