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宏的身份,柳羽清楚。
柳羽的身份,刘宏更清楚。
这一场“玉林观”中的“对话”,看似是陈王与玉林观主,其实…则是大汉天子与天师道大祭酒,是皇帝与皇长子,很有可能也是大汉如今的主宰者与未来继承人之间的对话!
以“肾阳虚”为引子…
用太阳、地面、地底的比喻去诠释刘宏如何根治“肾阳虚”。
通过这三种比喻…
柳羽深入简出的将中医复杂的医理说于天子刘宏听,让他知其然,更知其所以然…
故而,如今的天子刘宏很期待…
羽儿在根治“大汉”的弊病,根治“大汉”的症结上也能如此。
倒是柳羽…
他沉默了,或者说,他陷入了某种细想,某种深思。
国事蜩螗,江河日下的大汉,他的弊病又在哪里?
“柳观主直说无妨,阳虚对应的是太阳与地底温度的失衡,是中层地面温度的失调,那么…大汉了?大汉对应的‘太阳’、‘地面’、‘地底’又是什么?”
被刘宏这么一问…
柳羽索性张口,“那陈王殿下,在下就直言了。”
“但说无妨!”
“诚如阳虚症状中,我提及的‘太阳’、‘地面’和‘地底’,大汉的症状也是如此,基于大汉帝国,所谓的‘太阳’就是指代‘神圣价值’,是门阀、氏族、百姓…深深镌刻的‘神圣价值’,是天权神授,是天子受命于天!”
“至于地面,则是朝廷…则是各地的门阀氏族,则是公卿百官!地底就是底层的民众…”
讲到这儿,柳羽顿了一下,继续开口。
“就比如太阳对应的‘神圣价值’…只要是汉帝国的百姓,无论在哪?无论是谁?他们都有一个根深蒂固的名字——汉人!都认一个根深蒂固的主宰者——汉天子!汉之一字可谓是意义深重!”
“这是为何?这是区别于秦王朝的二世而亡,汉帝国大一统的时间长达三百多年,汉帝国的影响与制度推行到了各城各郡,哪至于外邦!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的举措,使得儒家成为帝国正统思想的同时,也通过这种文化的力量进一步奠定了人们的信仰!信仰这东西一旦形成,那是根深蒂固的,若然不是被逼到绝境上,谁也不会怀疑自己的信仰!”
讲到这儿…
柳羽的语气愈发的一丝不苟。
“可…如今的大汉信仰正在流失,这是因为…当边陲军抵挡不住南下的胡虏进犯,当边境的子民无家可归,妻离子散,乃至于被胡虏劫走;当天灾人祸,朝廷无力回天,越来越多的人成为流民,流离失所;当百姓饥不可食,寒不可衣,朝廷看不见,地方豪强却坐拥良田千顷,却无动于衷,继续更加盘剥他们时,这份来自三百年根深蒂固的信仰开始动摇!”
听到这儿…
刘宏再也按捺不住自己的心情。
羽儿说的这些…每一句,他…他都切身体会到了,且…让他这个天子——如芒在背,如坐针毡!
偏偏,最难的一点是。
这个信仰…一旦出现怀疑将极难修补。
当然…柳羽提及的这点,也是基于黄巾之乱爆发分析的。
黄巾之乱爆发的最重要原因,就是大汉的基层治理彻底的失序、示范、失调…
当然,他穿越到这边,做出了一些修补。
比如…黄河水患时救助那些孤苦无依的流民;
再比如,通过引导天子“囤积居奇”的方法,让天子囤驴大赚一笔,避免了卖官鬻爵,进一步的加速底层治理失序、示范的进程。
还有…抗击瘟疫,防范边陲也是如此,至少让边陲百姓多出了一点希望。
尽管如此,可个人层面对整个帝国的影响还是微乎其微。
没有卖官鬻爵,察举制选出的地方官,就清廉、高洁了么?
黄河水患也只是大汉众多天灾中的一条。
更别说防范边陲…
二十万控弦之士的鲜卑不过是遭逢了一场小败,他们依旧虎视眈眈。
在高压之下,底层百姓失去信仰,失去神圣价值…治理依旧是一个巨大的难题!
这也才有了…古籍文献中,那“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如此明目张胆的改变神圣价值的太平道。
刘宏顿觉得后背冷汗直流,他凝着眉。
“柳观主只说了大汉的问题,那么如何解呢?”
柳羽轻声道:“信仰这东西…不好建立,更不好弥补,当务之急…是要让百姓们看到希望。”
言及此处,他的眼眸望向边陲。“而若是能在对胡的战役中取得一场恢弘的大捷,不仅仅可以让边陲将士扬眉吐气,更能加重百姓们对大汉的信心,提高汉人的凝聚力!”
“至于其它的…就都要涉及到‘地面’与‘地底’了…”
刘宏记得。
地面是指代公卿百官,豪门氏族。
而地底则是底层百姓。
刘宏伸手,示意柳羽继续讲…
柳羽则喝了口茶水,润了润喉咙,继续朗声道:“‘地面’这一环节上,其实陈王该比我更清楚,大汉的那些门阀氏族,他们垄断官场,垄断一切资源,盘根错节,已经到了能够直接威胁朝廷的地步!偏偏…这些氏族还垄断了文化,在士人间拥有着异乎寻常的地位…陛下废黜宋皇后是一次还击,也算是敲山震虎,但事实上,陛下也只能罢黜宋皇后,因为宋皇后是出身关西,是氏族扶持的外戚…真要动这些庞然大物,究是陛下也不敢,更不能!”
柳羽的这些话让刘宏面色冷然。
他感觉后槽牙“咯咯”直响…
的确,诚如羽儿说的那样,这些氏族…他是恨得牙痒痒,可偏偏…真要去动?他们手下坐拥着的庞大的资源,哪怕贵为天子,他动的起么?
“那这些氏族就没办法处理了么?”
刘宏问道…
柳羽顿了一下,“有倒是有,比如当今陛下设立的鸿都门学,其实就是一个尝试…尝试开辟新的道路,让士子们避开氏族直接入朝为官,可事实上…能进入鸿都门学的太少了,身份也不够,很难形成对抗氏族的办法,不过…”
柳羽故意卖了个关子。
刘宏挑起眉头,他是越听越感兴趣…
“不过什么?”
“不过陛下的思路是好的。”柳羽望向刘宏,坦言道:“当今的大汉的动乱首在中层…桎梏大汉发展的也在中层,所以…氏族必须重新洗牌!选拔上来一批,筛选出来一批…最后,淘汰一批!”
选拔、筛选、淘汰?
刘宏直直的看着柳羽,“这如何选拔?如何筛选?如何淘汰!”
“第一个是察举制必须革除…”柳羽笃定的说道:“察举制这种举荐官员的制度,就是让门阀氏族不断做大的根本与源头,哪怕是断臂求生,这种制度也必须要革除,只有这样才能够彻底断了氏族做大的根!”
“察举制…”刘宏重复了这三个字。
他如何不知道呢?
当今的士人、氏族…乃至于满朝公卿,都是有两个主子的。
一个是天子,另外一个便是举荐他们的人。
这是病…
是让大汉病入膏肓的大病!
断臂求生…羽儿这话说的好啊!
刘宏眯着眼,他自然知道,废除察举制需要何等的决心,也会遇到何等的困难,而最大的困难便是…
要以一种什么样的、新的选官制度去弥补呢?
“察举制废除之后?那大汉未来的选官制度…该当如何?”
刘宏没有提及困难,而是直接问了这个后续的选官制度…
俨然,他其实原本就有这个想法。
氏族垄断一切资源的源头,那便是垄断选拔官吏的资源,察举制必须废除。
倒是柳羽…
提及这个话题,他沉吟了许久,方才张口吟出三个字——“科举制!”
科举?
无疑,这个词让刘宏有些陌生。
不光是刘宏陌生…这个时代任何人都会有些陌生。
事实上…
如果按照原本的历史轨迹,魏晋时期取代察举制的是“九品中正制”…而这,其实是曹丕对氏族的妥协。
让氏族垄断官场的能量进一步的扩大。
至于…科举制。
诚然,也有一些朝代的科举制会被氏族影响。
但,不可否认的是,这给了寒门子弟更多的希望…
而如今的大汉,太需要科举去为官场进行重新洗牌。
“柳观主不妨细细的讲讲这个科举。”
刘宏的眼眸凝起…他打起了十二分精神,俨然…珠玉在前,他对羽儿提及的这“科举”无比好奇!
柳羽索性展开一封薄绢,开始在薄绢上一边写,一边讲述有关科举的章程、选拔学子的方法!
天空中…久违的乌云,隐隐有消散的迹象。
那拨云之后的晴天,让人心驰神往。
一场汉末…堪比“隆重对”的父子攀谈;
一场足以彻底改变汉末格局的对话,正在不断的开展…
——大风起兮云飞扬!
——安得勐士兮守四方!
马踏青山迎绿水,晚霞朝露故人回。
幽州,涿郡…
赵云从衙署的府门走出,回去拜见了几个老乡…
老乡询问公孙将军可赏你什么了?
赵云摇头。
倒是以邓某为首的一干云台南阳将,他们将数以千计的金子送了过来。
送金子的仆从不忘感慨道:“常山赵子龙…如今,在咱们涿郡,你可是家喻户晓啊…”
“倒是你如此武艺非凡,郡中举办的比武夺帅?为何不去参加呢?远近可来了不少勇士,都想要成为那白马义从的副统领呢?”
比武夺帅?
赵云听闻“比武”两字就来了兴趣,连忙问道:“不知兄台何处比武?”
“刚刚公孙郡守才吩咐的,就在城东擂台上。顺着大路直走就是!谁若是赢了,那可是白马义从的副统领,每天能吃两斤肉!”
俨然,这些仆从更关心每日的伙食。
可对于赵云而言,他却在意的是,如果加入了白马义从,那便又有机会杀胡虏。
当即,赵云拱手拜谢。
便往城东行去…还未到擂台,就已经听到鼓声阵阵,只见宽阔的擂台被士兵重重围住,百姓们在外围只能看到一部分。
靠左的则是一座双层小阁楼…一个面色狰狞的凶煞汉子坐在上面,又有几个武官站在他的身后,俨然,他便是此间主持擂台之人。
边陲男人,往往都能舞刀弄枪,使上一些功夫。
这才刚刚发出擂台的告示,擂台上已经打了许多场。
正在进行的这一场也已经进入了尾声。
倒是那两层小阁楼上的主考,他斜眼望见赵云,嘴角微微勾起,心里滴咕着,总算等来了。
这凶煞男人正是魏延。
这个擂台,正是为他常山赵子龙而设!
“锵啷啷啷…”
随着一声兵刃交错,金属碰撞的声音不绝于耳。
擂台之上,尘土飞扬,两人疾步向前,正在争夺着晋级的名额!
区别于以往擂台的不温不火,这一次的擂台,公孙瓒是设下重金奖赏的,每晋级一次都会得到一笔丰厚的报酬。
故而…双方皆用全力。
左边一人人高马大,手提木制长剑,右边一人则满脸横肉,手持一对木锤,正相持不下。
两人皆是游侠,平素也有些恩怨,此刻恨不得踩在对方的脸上晋级,锋利相击,五十个回合不分上下…倒是精彩程度,让围观的百姓不时的大声喝彩。
赵云也感兴趣。
只是,他在后排,只能跟着旁边的人踮脚去看,不时跟着拍掌,倒不是因为对方的武艺,而是在太行山这么多年,何时见过这般热闹的比武?这么多人的观看?
场上之人均见力竭…
阁楼中的魏延喊道:“累成这副熊样,还打什么打?浪费时间,统统都下去!”
两人闻言不敢停留,抱拳行礼后,被人扶着下场休息,真的已经到强弩之末了。
魏延则再度大会上能吆喝。
“今有胡虏屡犯我边陲,咱们边陲子弟自当保家卫国,今日这擂台,招我大汉英雄,入白马义从,担任副统领,望…那些身怀绝技的勇士踊跃报名,为我大汉边陲出一份绵薄之力,亦可光宗耀祖!我魏延代表公孙郡守,也代表天师道的柳祭酒告诉你们一声!”
这话脱口…
魏延把眼睛望向了赵云。
倒是另外一个五大三处的汉子走上擂台,“我来参加比武!”
赵云自然也有几分跃跃欲试。
也想登上擂台,哪曾想…一个白袍小将先他一步!
白色披风,面目冷峻,右手轻握在腰间的佩剑之鞘,威风凛凛。
赵云一件这白袍小将…顿时一笑。
怎么是他?
他…怎么也来幽州从军了!
赵云刚刚生出这么一个想法。
这白袍小将已经开口。“乡亲说,比赛赢了就能打胡狗,杀胡狗就能吃饱饭,这等好事,我可是不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