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0年10月初,冰城的天气已经渐渐转凉,阴沉的云彩里仿佛蕴含着老天爷的一口老痰,甚是压抑。但是黑云压城的既视感,并没有打消工人的热情……
“听说了吗?今天汉耀中学的学生娃要来咱铁器二厂唱大戏呢!”一个满口黄牙的工人嘴一咧,一脸的希冀。
“老梆子,什么唱大戏!总理事说了,这是让学生娃们贴近咱们工人群体,是慰问!再说了,你可别犯浑,汉耀中学的学生娃可都是总理事那边的心头肉,你敢动,别说总理事,就是我也饶不了你!”一个留着络腮胡子的工人立马批评了起来。他是这群人的一个小头头,此时正值工厂中午下班的休息时间,一圈人聚集在工厂新修的电线杆下。
三项的高电线,黢黑!
虽然是木质电线杆,但也是有着现代文明的味道了!工厂管理层重视的拿冰城外采石场运来的便宜石头,砌了个20公分高的规则小圆圈,本意是保护起来不甚粗壮的电线杆,别让马车撞到,却是阴差阳错,成了倒班工人闲暇时蹲在一起吹牛打屁的地方。
搁在前几年,汉耀生产区还没全面禁烟的时候,说不准还能看见云雾缭绕的情况。事情并不是一蹴而就的,这几年汉耀主要抓安全生产,这些陋习也在一步步被改革。
“组长,你想什么呢!”黄牙汉子一脸的委屈,虽然自己长的不咋样,但是一颗心可是正派的,再说了,“谁不知道你家闺女今年考上了汉耀中学初中部,我这就是纯粹的欣赏,最新的《工人周刊》都说了,总理事要求我们善于有一双发现美的眼睛。”
从今年的9月正式开始,汉耀中学开始了初中部的教学,这是为汉耀的小学在未来做的准备,这也是为什么今年招生人数暴涨的原因。往后,进入汉耀中学高中部有着两个途径,一是通过夜校考取,相对而言比较困难,适用于上过私塾,受过教育的学生;二就是通过汉耀中学初中部了。
显然,汉耀这位工人组长闺女考上汉耀中学的消息被当众说出来,让这名憨厚的汉子面上甚是有光,刚才警惕的神色逐渐收敛,笑骂道:“老梆子,发现美的眼睛,那是给那些学生娃说的,和你有什么关系!”
“怎么和我没关系?我不是总理事口中的汉耀人?”
“是是是,你是!但是你今年也34了吧,听说,冰城的媒婆给你说了门亲事?说你17来着?”络腮胡子一下子揭了黄牙汉子的短儿。
“媒婆说了,汉耀的男人们就该神秘一点,说一半留一半最好!”黄牙男人倒是恬不知耻,冰城的媒婆行业,有着汉耀这些单身汉子们带动,可以说是蓬勃发展着。
媒婆的嘴,骗人的鬼!不过一方撒谎,一方愿意被骗,愿打愿挨的事儿,谁让汉耀的这些工人们收入高呢!
或许月老掉线,爱由财神来管吧!不管在哪个时代都是如此。
说来,给汉耀工人们牵红线的事儿原本是乔洪国工人联合会工作的一项工作内容。但是这事儿吧,就像大江大河非要往小沟渠里挤,黄牙汉子就是属于漫出来的这一批。
叫号排队走正规渠道,就得等等了,但是自己花2个银元给媒婆,说门媳妇,也算是漫出来的这些“水”自己给自己找的道道。
这番汉耀人应该神秘一点的话,说的众人哈哈大笑,深以为然,他们都是有着手艺的汉子,能在铁器二厂上班,每个人都是中级工匠的水准,手里没两把刷子可不行。
汉耀中学的学生进工厂,是朱传文看到汉耀中学学生在冰城地位特殊起来之后,均衡的一种手段,学生们也都是来源于百姓阶层,那就不能脱离这个层面。
学生们被冰城人、汉耀人、保险队众人都捧在手心,那么朱传文就得往下压一压,忘记了初心,忘记了自己来自哪里,那就是没了根。
无根的浮萍,它就是随波逐流的命。
别说现在,就是后世,谁家往着祖上倒腾个三、四代不是在地里刨食的,牛气什么?这种优越感,就不是汉耀中学学生应该埋下的种子,属于杂草,得除一除。
而从10月开始,汉耀中学学生在课余生活中进入工厂文艺汇演加上工体验生活,成了一件汉耀学生的一项工作。
“同学们,前面就是汉耀铁器二厂!”一个拿着铁质喇叭,年轻教员的声音响起,顿时让好似电杆下长出的一簇簇工人们站的笔直了起来。
他们很多人可是这群学生的长辈,得拿出山一样养家糊口的范儿!
平整的道路上,学生们整齐、洋溢着青春、活力,拿着各种闪着铜光的乐器走进来。而汉耀的工人们一个个面含慈父般的微笑,看着学生们走过去。随后更是整理了一下衣服,有序的朝着工厂的礼堂走去,那里是他们本是开工人大会时的场所。
汉耀中学学生组织的节目在后世来看很是普通,但是在工人们看来却很新颖,有着自己编排的脱胎自歌剧的小品、诗词朗诵等等,而最后便是压轴的项目。
略显青涩的声音在汉耀铁器二厂响起,一瞬间就让工人们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力量,伴着简单乐器的节奏:
咱们工人有力量,嘿,咱们工人有力量;
每天每日工作忙,嘿,每天每日工作忙。
盖成了高楼大厦,修起了铁路煤矿,改造得世界,变呀嘛变了样。
嘿开动了机器轰隆隆的响,举起了铁锤响叮当。
造成了犁锄好生产,造成了枪炮送前方。
《咱们工人有力量》,这是朱传文在听闻汉耀中学开办音乐课之后,连夜创作(抄袭)来的歌曲,并对最后的部分做了修改,将目的改为了对美好生活的追求。
这原为著名作曲家马克先生在佳木斯电厂创作的歌曲,但是现在却是提前几十年诞生在了黑省这片土地上,只能说这是一种血脉契合的必然。
一曲唱罢,工人们爆发出了热烈的欢呼。
随后,这首歌就像病毒蔓延一样,瞬间唱响整个冰城的工厂,如今的精神生活太过于匮乏,这首歌一下子火爆了起来。
冰城,是个一直诞生着新鲜事物的地方,对于这样的新颖形式,冰城人并没有排斥,甚至乐于这样的融入。
汉耀人有着神秘感,而带动起来的冰城人又何尝不是这样呢?
一个个工厂的中层、高层管理者也是乐得见这种场面。在不断的演变之中,有时候,在干并不精细的工作时,不唱点儿歌,总觉得不得劲。
朱传文在接到曲正乾、楚可求、毛光廷、聂士则几位理事上报的工厂有望在年底全部交付谷庵升在南洋劝业会订单时,也是喜出望外。
“光廷,这么说这歌儿还真是帮了你们大忙了?”朱传文笑着问道。
最近可谓是双喜临门,朱家粮铺的一系列粮食入库的工作已然完成,正在开展轰轰烈烈的住房建设活动,齐鲁来的农户必然在一个温暖的家里渡过关东的严寒,朱家伸到农户方向的大腿已经开始粗壮。
工人这边,朱传文在听闻鲜儿那边的音乐课、美术课已然进行之后,一时心有所感抄袭出来的歌曲,倒是更让工人爆发着前所未有的工作热情,这是之前并没有想到的事情。
“是啊,总理事,您这歌儿是真的帮大忙了,我这边轻工业体系的工厂一个个率创新高!”毛光廷看着朱传文一脸的敬佩,还有什么是自己东家不会干的呢?
轻工业体系的工厂如此,重工业一系的工厂,采矿,运输工人依旧如此。
“哈哈,那就好!往后我们还需要各种各样的歌曲,歌颂工人的、农民的、保险队的,只要是积极向上的我们就都开始推广,这件事情还是交给乔洪国去办。”朱传文说着就开始写起了给乔洪国的工作任务,他办事儿就是这样,将事情引导到正确的道路上,随后功成身退,从旁指导。
乔洪国这人工作能力也是着实可以,手下一批工人联合会骨干逐渐成长,肩负着汉耀基础建设、工人联合会工作,农户联合会工作,逐渐凸显着自己未来在汉耀一系的重要性,现在排名仅次于,最后来的聂士则这个枪炮一系理事之后。
毛光廷看着朱传文写完单子交给秘书赵东,这才说起了这次来的目的。“总理事,沪上传来消息,南洋劝业会闭幕在即,谷庵升理事已经先行离开了金陵城,返回了沪上!”
“怎么?出事儿了?”朱传文其实也是想到什么。
“恩,这是详细的内容。”毛光廷说着将整理的资料递了过去,待朱传文看完,随即说道:“沪上的那一堆钱庄、票号最后还是没听谷理事的劝阻,从汇丰、麦加利、德华、道胜、花旗等九家外资银行联合出手借款350万两银子用于拯救橡胶股灾?”这话说的有些恨铁不成钢。
“天要下雨,好言不劝愿死的鬼,由着他们去吧。”朱传文也是叹了口气。
“知道了,总理事,也还好在之前我们并未与清廷的票号牵连过深,我们汉耀一直是与美国、俄国、日本的银行合作,要是之前把钱存入清廷的钱庄之中可就出大事儿了!”
“清廷的票号都疯了,我们的钱存进去,不免会被他们挪用!他们现在是疯了!”
“是啊,橡胶股市的事儿从6月以来就在爆雷,谷理事甚至都提醒过,但是……哎……”毛光廷摇头叹气。
清廷的橡胶股市,从6月起,其实可以说已经经历了第一波起伏。
也可以说,这是完完全全英国阴谋的事情,但是没想到,这事儿上,美国人在英国人之前开始了动手,美国人摆了英国人一道。
1910年6月,美国突然宣布对橡胶进口采用紧缩政策,作为现在世界上采购橡胶量最大的国家,这项政策直接捅爆了橡胶股票的巨大泡沫。
率先引爆了伦敦和沪上的橡胶股票市场,但是英国人可以说救市成功了,但是清国为什么在之后遭受了如此巨大的损失呢?朱传文刚才看完资料,心里也是逐渐有了底儿……
在第一波橡胶股票暴跌之后,牵扯最深的是清廷的正元、谦余、兆康三大钱庄,这其中牵扯的人很多,甚至有着李鸿章的儿孙辈的人物所在。而其中最疯狂的当属陈逸卿,这两年时间以来,都是他统领着三大钱庄炒股,而陈逸卿背后又是川汉铁路公司的总收支施典章。
总收支,这身份可是不低,堪比夏元璋之于汉耀,也相当于后世的CFO。
川汉铁路的修建,是老百姓和一众官绅一点点凑钱凑出来的,账面现存的350万两,其实完全属于民间集资得来的,由施典章负责支配,主要管理人却是徐世昌手下的盛宣怀。
这位施典章,将手上的350万两大部分都存入了与陈逸卿相关的正元、谦余、兆康三大钱庄,利用这笔巨款为本金,开始印发钱庄汇票,也就是后世所熟知的杠杆,撬动了沪上金融圈子数以千万计的白银投入了橡胶股市。
6月之后,暴跌的股票让加杠杆的人亏的很惨不说,直接参与炒股的三大钱庄算上亏掉前期赚的钱,本金其实已经所剩无几。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川汉铁路建设公司、三大钱庄、一系列官绅就这样成了一根绳上的蚂蚱,本金的350万两白银亏没了,将来的川汉铁路修建和股东分红都成问题。
在钱庄的参与之下,一股属于清廷一系沾亲带故的关系开始形成一股绳,在多方的努力下,清廷总算是没坐住。
两江总督张人骏亲自请求清廷中央出手援助。不久之后,清廷决定官方作保来拯救市场。但是这一作保,算是又从洋人这里借了一笔钱。
这笔钱,是朱传文让谷庵升提醒的,别借!借了之后那就是真的为时已晚了,但是现在,估计这笔钱已经投入了橡胶股市之中,让橡胶股市趋于平稳了。
但是朱传文知道,真正的阴谋从现在才算是开始了……
“对了,总理事,谷理事这次其实让我问问,我们在南洋的橡胶园能不能再次开始着手布置了?而且,现在正是橡胶股票抄底的好时机!”毛光廷小心的咨询着朱传文的意见。
“我看他老谷是炒股朝上瘾了,还抄底?他怎么不敢自己来问我!”朱传文被这一问问笑了。
炒股能赚钱,但是亏的更狠!谷庵升在沪上不能待了,朱传文心道,但好在汉耀的制度,让谷庵升并不能按照自己的想法来,而且老谷能力也的确是强,汉耀也该开始下一步的动作了。
“电令谷庵升。”
朱传文这话让门口一直候着的秘书赵东一下子进来,掏出随时准备的本子开始记了起来。
“电令谷庵升,开始着手沪上工作的收尾,即日启程前往香港,开始着手在香港建立汉耀码头,并与南洋的张氏商行打好关系。”
谷庵升的交际能力的确是不错,在冰城与俄国人商人能打到一起,到了沪上与英国商人也是处的不错,从英国工会大楼被受邀就能看出来,那么老谷就再去香港给汉耀开疆拓土吧。
未来,香港将会是汉耀与南洋沟通的第一站,先把我们自己的关系打通过去,橡胶园的事儿往后再说。
“是,总理事!”赵东接到信息就出门发电报去了,毛光廷也是离开了。
朱传文又是将巩尧道这个汉耀总部较为神秘的秘书叫了过来。
“尧道,电令王可仁,出发前往沪上,于暗处坐镇,盯着沪上的风吹草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