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士学宫?”嬴政微微蹙眉,但也并没有说什么,只是负手进入到了学室内。
室内。
诸公子、公主都在习文背诵。
他们的年龄相差不小,有的已经开始背诵律令了,有的却还处在识字阶段,每人的进度都不尽相同,但给他们授学的令史却是同人。
皇子学室的令史分为内令和外令。
内令只负责教授公子公主最基础的识文断字。
至于律令及为政之道,则全部由外令负责,这部分主要是由主内政高爵位的重臣胜任。
其中长公子扶苏的外令是蒙恬,公子高的外令是辛胜,公子将闾的外令是冯毋择,胡亥的外令则是赵高。
说来奇怪。
三公九卿中,除了丞相府禁为外令,廷尉府和御史府的官员都不受此限,但身兼外令的诸多内政大臣中,独独少了李斯。
进到学室。
嬴政考校起了他们学问。
诸公子和公主依着年岁一个个上前回答。
考校完。
嬴政点头道:
“你等身为嬴氏子弟,理应知道一些事情。”
“商君变法以来,宗室一直有明文规定,宗室成员没有军功者,不得载入宗室籍,然今天下一统,军功难得,故朕特许将你们归入到宗室籍。”
“但这终究难以服众。”
“你们需勉力学习、各自奋发,要学才具、长见识、明节操。”
“你们的宗室籍想被人认可,需由朝野公议评判,朕相信,你们会用自己的表现,向宗室证明、向朝野证明、向世人证明,朕当初给你们的特许是正确的。”
“然则。”
嬴政脸色倏忽一沉。
沉声道:
“朕知道不少小子都有外师,朕又一直没有立太子,你们不少都对此有想法,但争要明争,你们的外师,若敢教你们权谋折腾、私相暗斗、自相残害,那就休怪朕不留情面。”
“朕定决执国法,严惩不贷!”
“记住没有?”
“记住了!”诸公子连忙应声。
“好!”嬴政微微额首,脸上重新恢复笑容道:“你们都到朕身边来,跟朕说说话,说说最近都学了什么,做了什么。”
公子高等人对视一眼,并无任何动作。
他们年岁不小了。
当年十公子薨了后,他们也曾抱过幻想,但最后也只能无奈选择了放弃,他们根本就争不过,别说跟长公子争,就连胡亥,他们都不一定能争的过。
他们已经接受了现实。
随着年岁见长,诺大的宫宇,对他们而言,已经成了囚笼。
他们也过了识字读律的年纪。
他们之所以还待在学室,只是因为实在没地方可去,内心里,他们其实希望父皇能把自己分封出去,不一定分封实地,最起码能让他们离开咸阳。
至少。
也能让他们离开囚笼般的宫宇。
但他们并不敢提起。
怕!惧!
他们就这么木然的坐在席子上,看着已不知看了多少遍的律令,不言不语。
另一侧。
几个年幼的公子还很兴奋。
他们如同献宝般,把自己最近玩的东西拿了出来,其中一个公子拿出来的是一个木头墩子。
嬴政见状笑道:
“荣禄,你整日就玩木墩?”
嬴荣禄挺了挺胸膛。
傲声道:
“父皇,非也。”
“这不是木墩,这是战马!”
嬴政笑道:“你小子要战马做甚?”
嬴荣禄执拗道:
“杀敌立功,佑我大秦!”
嬴政再次欢畅的大笑起来,他起身把嬴荣禄提起,安稳的放到了木墩上,随后笑着道:“好,这战马你来骑,父皇就做你的步卒,持矛护你周全。”
有了嬴荣禄打头,其他公子也把自己的东西拿了过来,一时间整个学室洋溢着欢快的笑容。
其乐融融。
嬴政也难得这么欣然轻松。
等其他公子安静下来,年长的公主则把自己做的女红拿了出来,有锦绣纂(zuan)组,有黼黻(fufu)文绣,亦有疏布之尚,那些年幼的公主则拿的是一些木娃娃,上面穿着精致的小衣裳。
嬴政也是一一点头。
就在他对诸公主夸赞时,眼角却瞥见了一个‘黑娃’。
只见不远处,一个少女眼珠狡黠的转着,胖嘟嘟的小手却是不停的擦拭着脸颊,只是不知她的手上沾上了什么,脸上的黑色污渍却是越抹越黑、越擦越多。
见状。
嬴政是既想笑又很气。
他挥手道:
“阴嫚,过来。”
“你在往脸上抹什么东西?”
“啊?”嬴阴嫚呆萌的抬起头,摇着头道:“父皇,我没有往脸上抹东西,我刚才是去拿玩的东西去了,不小心沾了水,然后把这东西弄脸上去了。”
嬴阴嫚也是一脸委屈。
嬴政没好气道:
“好,那你给朕说说,你拿的是什么东西?”
嬴阴嫚乖巧的点点头,把左手抓着的墨块给拿了出来。
见到这墨宝,嬴政脸色微微一变。
他深深的看了几眼嬴阴嫚,额头上已是满头黑线,这墨宝正是前几天他吩咐侍卫扔掉的那块!
结果......
又让嬴阴嫚捡回来了。
嬴政道:
“你又跑朕那捡东西去了?”
嬴阴嫚用力的点头。
雀跃道:
“父皇,你那好东西好多。”
“我上次不是捡了个热水袋吗?”
“那时我就觉得父皇有好多好东西,于是隔几天我就过去一趟,就在前天,刚好就看见这墨了,我闻着这墨很香就带回去了。”
“这墨比学室的好用多了。”
“不用砚石研墨,写起来也更舒服。”
“还有那热水袋,我让侍女照着又弄了一些,给哥哥姊姊们都送了几个,他们用的可开心了。”
嬴阴嫚把自己最近做的事,一股脑全说了出来。
诸公子听得额头冷汗直流。
嬴政双眸冷冷的扫过全场,目光所至,诸公子和公主竟皆垂首,没人敢跟他对视,甚至他们连抬头的勇气都没有。
嬴政摇头道:
“你既然喜欢,就拿去用吧。”
“只是朕以后扔掉的东西,就不要再捡回来了。”
“啊?”嬴阴嫚小嘴微张,但在嬴政的注视下,最后也只能嘟着嘴,不情不愿的回了个“哦。”
嬴政起身。
他并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让诸公子、公主勉力学习,然后径直转身离开了。
嬴政前脚刚走。
学室内就传出长长的吁气声。
嬴政自然听到了。
但他并没有因此停步,而是继续朝前走着,这些吁声,他就当没有听见,直接无视了。
是日。
咸阳宫的炉火一直燃到了深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