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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9章、旧都复,星落惠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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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军出战,必然要留有兵力扼守后方,以护粮道及安将士之心。

  决绝如抱着“不胜即死国”念头的魏雍凉都督司马懿,此番驱兵来战,在各郡县有郡兵维护治安的情况下,仍留下了万余精兵戍守;而藏有九万戎卒但却没有郡兵的大汉,竟然可不留一兵一卒戍守陈仓或五丈原等地、尽出九万将士临阵,其缘由在于大汉刚夺回陇右时的一个举措。

  准确而言,乃是丞相推行了郑璞的一个建议——

  在汉中郡推行了摊丁入亩。

  昔日的汉中之战,以先帝刘备得其地、魏国尽徙其民的结局告终。

  而郑璞就是根据汉中无有黎庶、可画田亩施新政抑制豪族侵吞田亩且将赋税转给百姓为由,谏言丞相在汉中郡推行摊丁入亩的新政,保障从南中迁入汉中兵户的利益,且诱隐户、山民、豪族徒附竞相来落户,为国充实口丁、增赋税等。

  后来,大汉在复凉州的战事中,更是将许多不服王化的种羌部落、依附逆魏的豪右之家等强行迁徙入汉中编籍落户,一度令汉中之民户出十万,几乎重现了昔日张鲁割据汉中时人口稠密的盛况。

  而这个盛况延续至今,则是成为了关中决战的裨益之一。

  在黎庶的概念中,在吏治清明以及田亩出产有保障、粮食有结余的情况下,就会不留余力的开枝散叶、增加家族成员,努力将家族与宗族的势力扩大。

  是故,在徙入汉中的十数年间,许多黎庶之家都迎来了添丁进口。

  甫一开始,他们本着血脉传承的天性对此很喜悦,并没有养不起或者生计难继的忧愁。

  毕竟在摊丁入亩的政策下,口赋、算赋都折算到田亩里了,家中人口增加了也不会额外增加赋税。

  但随着时间推移,小辈慢慢长大,他们就迎来了烦恼。

  田亩是固定的,但小辈每日所食的粮秣是日渐增长的,更莫说子女长大了还要备下嫁妆或者筹办迎妇等人生大事;且小辈还很快就会变成父母、为家里再添小辈。

  这就导致生活所需的钱粮日益增多。

  为了生计,他们就会自动分出家中多余的劳力,转去给富贵之家帮佣、寻找手艺把式人当学徒谋求另一种活法。

  当然了,最好的做法,则是入行伍当兵吃粮。

  而在大汉占据大半个右扶风后,官府便给了他们更好的选择。

  分户,徙入关中,为官府屯田数年后便可授田,一如昔日他们父辈迁徙入汉中郡时享受的待遇。

  这个选择,令黎庶们趋之若鹜。

  那是被授田啊!

  土地,是祖祖辈辈烙印在骨子里的情结,没有人会拒绝。

  至于关中乃是汉魏战事的前线,迁徙入了关中后是否有危险什么的.......

  他们都自动忽略了。

  天下都刀兵不休数十年了,哪里还有世外桃源!

  再者,若是关中战事消弭了,官府还会颁布只需屯田数年就授予田亩的政令给他们吗?

  天上掉馅饼的事,生活在最底层的黎庶们不去指望。

  因为在尊卑有序、阶级森严的世道,即使天上果真掉的馅饼了,也轮不到黎庶捡来享用。

  最总要的是,他们都历经过官府的操练。

  秦汉以来,郡县皆有都试,男子成丁后都要服兵役,迁徙入汉中的他们同样不会例外。

  相反,因为汉魏战事的频繁,官府教导汉中黎庶习战尤其上心。除了春秋两季农忙时节外,几乎每月都要有五日是黎庶习战的时间。

  此令他们对行伍之事并不陌生,面临战事发生时亦没有胆怯。

  也正是因为人人皆曾习战,待他们迁徙入了关中屯田后,也就成为了大汉留在关中的九万戎卒皆可出战的因素。

  虽然他们只是习战、没有临阵过,无法临阵,但充任戍守城池、关隘以及战略要地的郡兵还是绰绰有余的。有城墙或营寨可依托,可壮他们的胆气;再留下几位有临阵经验的司马或都伯之流指挥,就能让他们尽责维护城池的安稳。

  况且,一旦汉军悉出野战了,也就意味着逆魏不会有余力来攻城拔寨。

而至于大汉为何在关中还多出了两万将士嘛  乃是汉军收复陇东之后,郑璞折服北地遗民以及刘忠(离唐芒)在西河郡闯出大好名声的缘故。

  然也!

  在大汉夺下陈仓城、逆魏无法复夺回来后,大多关中北部四郡的遗民村落与羌胡部落皆开始向大汉臣服,在北中郎将张嶷的安抚以及刘忠的威慑下重沐汉室恩威。

  亦令大汉的“六郡良家子”重现!

  飘零在官府之外、长期自御外敌的他们弓马娴熟,拥有不俗的战力,也早就习惯了挥锄为农、拔刃为兵的生活。

  大汉无需特意将他们聚拢在一起演武,亦不需要将他们编入行伍损耗军粮,只需在战时颁布征发令,便能获得一支多达两万人的兵马!

  当然了,他们参战是臣服于大汉的义务,官府相对应的给予他们一些报酬。

  比如对他们一视同仁,不管伙食还是器械以及死伤抚恤等,一概与大汉士卒同。

  尚有不管战事胜负如何,官府都要根据他们参战的人数给以赏赐,不止于钱粮,还可以是传授他们更高深的技艺、兴办更多学堂等。

  算是半雇佣、半征发的形式罢。

  但此番他们如此康慨、竟拼凑出了两万壮士与战,乃是郑璞还给予了他们一个承诺——日后大汉若发兵复河套平原,会将半数牧场均分给他们。

  此承诺对于他们而言,同样是无法拒绝的诱惑。

  关中以北,当属河套平原最适于繁衍生息。

  且他们都知道,如今占据大半河套平原的南匈奴刘豹、鲜卑拓跋部皆曾与汉军有过冲突,依着汉军“虽远必诛”的血性以及郑璞对刘豹的切齿,双方日后必然会有一战!

  是故,他们皆愿意赌一把。

  反正都决定出兵了嘛,且都是秋收之后的农闲时节了嘛,为何不多出一点以谋求更大的希望呢?

  关中北部四郡良家子踊跃参战的热情,着实令负责安抚关北的张嶷都吃惊了一把。

  在原本的计划中,魏延只是让他招北地遗民首领高凯与句就种羌首领滇迷助战、且从其他部落募些勇士凑足五千人,合他本部的玄武军以及刘忠部并为万人,沿着泾水河谷长驱至长安城下,避免逆魏大军溃败后涌入城内负隅顽抗,令长安城难以攻陷而已。

  哪料到,竟是多出了那么多!

  不过,虽然随征的将士多了必然会加剧粮秣的损耗,但对战事而言终究是好事。

  待张嶷将传给魏延后,魏延亦随即调整了部署。

  乃是将他们分为两部各万余人,一部随着张嶷南下断逆魏大军后路不变,而刘忠则是长驱入左冯翊,将逆魏屯放的粮秣与辎重尽可能占了。

  不然,一旦左冯翊的逆魏守军得悉大军战败,趁机焚毁了邸阁与武库等,会令大汉无有多余资财赏赐这些参战的良家子。

  且尽早控制左冯翊还有一个好处:人口。

  关中自董卓及其余孽祸乱天常时便已然残破了,人口异常稀疏。

  哪怕后来有魏武曹操从汉中、武都郡等地迁徙黎庶以实关中,仍无改地广人稀的局面。

  后来,大汉据陇右,逆魏为了在关中屯田养战,故而从冀州迁徙许多黎庶进入,令关中三辅稍微恢复了些许元气;而如今逆魏在失了高平城后,便陆续将右扶风与京兆西部以及陇东的黎庶百姓皆迁徙在左冯翊安置。

  尤其是逆魏在将河东等郡划入雍州后,任职雍州刺史的陈泰便以陈仓已失、京兆与左冯翊难免会遭到战火波及,已然开始小规模的将黎庶迁徙望关东了。

  是故,对于人口稀少的大汉而言,能尽早控制左冯翊乃是上策。

  至于如此调度,会让汉军的兵力优势不复,是否会成为决战的不利因素嘛........

  魏延对此无有忧虑。

  一者,这些四郡良家子毕竟遗落朝廷之外的时日很久了,早就染上了类似于马贼的作风,在没有以军法约束数年之前,是无法做到令行禁止的,亦无法与纪律严明的汉军并肩作战。相反,强行编入行伍,反而会引发混乱、将令难行等弊端。

  其次,则是基于人心的考虑。

  这些人刚臣服大汉不久、首次被朝廷征发作战,不好将他们用在第一线,以免令他们觉得朝廷乃是将他们当成了消耗品、令他们再次对朝廷离心。

  最后,那便是魏延的自信了。

  魏延觉得无需他们,仅靠汉军本部就能击败逆魏司马懿十万步骑了!

  原本招他们与战,只不过是想让他们给战事胜负分明后锦上添花而已,而并非是雪中送炭、充当战事的胜负手。

  而魏延必胜的倚仗,不止于来源于丞相与郑璞的谋画皆然,更因为兵法所云的知彼知己!

  然也!

  看似声势浩大、兵强马壮的逆魏十万步骑,在魏延眼中,不过是一群插标卖首的土鸡瓦狗罢了!

  想破之,易如反掌!

  盖因他知道,逆魏的十万步骑的致命破绽所在。

  彼逆魏士气与战心尚存的兵马,仅止于五万余雒阳中军,其余的雍凉各部在往昔的战事中早就被汉军击破了胆气、早就不堪一战。

  若是有雒阳中军在一线鏖战,将雍凉各部裹挟在后并进,这种劣势不会暴露出来。

  然而,一旦汉军将逆魏的雒阳中军皆牵制住了,再以一支精锐直插逆魏阵列的腹心,那么,这些雍凉各部将会惊慌失措、一溃千里!

  此亦是为何在司马懿督兵赶来汧水河谷以后,魏延在第一时间尽起本部、以三万五千兵马的劣势兵力前来迎战的缘由。

  他要利用逆魏长驱而来、急于求战的心思,诱使司马懿将大部分雒阳中军调拨来迎战他、企图先灭掉他。

  而如何剩下的雒阳中军,则是吴班与姜维的职责。

  先前姜维分出八千士卒在渭水河谷南岸落营,其目的乃是让司马懿不得不留下一些兵力防备南岸,而姜维部的真正意图,则是趁机赶到陈仓城与吴班部会合,一并出兵往汧水河谷压去,与魏延部形成南北呼应。

  他们两部合兵有两万五千将士,再加上在阳城的赵广部五千骑兵,足以形成悬在魏军头顶之上的利刃。

  如此情况下,司马懿自然会将剩余的雒阳中军皆调拨来迎战。

  毕竟,对魏军而言,大汉留在关中的七万步骑几乎都出现在战场之上了嘛,没有必要继续留下主力充当机动兵力了。

  反正,也不会有什么危险了!

  即使有,扼守营寨的雍凉兵马亦足以应对了!

  事实上亦是如此。

  当司马懿亲自督领五万大军北上,与魏延部相遇于雍县城池南三十里时,他便得到了留镇在汧水河谷东岸的秦朗传来声称汉军步骑约莫三万、从西侧压来的军报。

  不过,秦朗还声称,自己已然督兵布防,二十日内定不会令汉军突破防线北上支援魏延部,让司马懿放宽心,尽早将魏延部击溃、奠定此番决战胜局的基础。

  且秦朗同样抱着破釜沉舟之念。

  在汉军来袭之际,竟还从本部分出了万余将士赶去听司马懿调度,丝毫不顾念自身的安危,只求司马懿能尽早破敌。

  司马懿得报后,感慨万千。

  无他,因为他知道秦朗为何如此决绝。

  东三郡锡县堵水河谷的战事,郑璞以火攻大破魏征南将军王昶的军报他已经收到了。

  荆州的兵马,已然无法将逆蜀丞相与疤璞牵制在东三军了!

  亦是说,他最担心的事情,来了........

  虽然荆州刺史胡质在军报中声称,逆蜀疤璞与关兴很反常的留在武当县与编县修缮防御工事,似是没有进入关中支援的迹象。

  但他不信,亦不敢信。

  相反,他还觉得郑璞与关兴修缮防御工事的行为,乃是欲盖弥彰。

  关中决战干系到汉魏两国的国运,逆蜀哪有不救援之理?

  在结合彼疤璞以奇谋策算着称,令他觉得郑璞与关兴的不寻常乃是在迷惑胡质等人,实际上已然分兵给予逆蜀丞相,已然踏上进入关中救援的道路了!

  因而,他觉得时不我待!

  如若不能赶在逆蜀援兵进入关中之前,将魏延部击败或者击退、取得战场之上的先机优势,那么,魏国在此番决战中的最好结果乃是无功而返了。

而最坏的结果嘛  母庸赘言。

  带着这种觉悟以及心焦,他刻不容缓的与魏延部在野外展开鏖战。

  且还是不吝披甲亲自至战线百步鼓舞士气、宣告不破敌誓不罢兵的决绝。

  然而,可惜了。

  战况不会因为他个人的信念而发生变故。

  随他而来的四万雒阳中军虽然战力超群、且悍不畏死,其余被裹挟而战的两万雍凉兵马同样奋发了勇烈,但却无法撼动魏延部的战线。

  两军鏖战了五日,每一日都是从清晨战到黄昏,各自都死伤了无数士卒,然而胜负的天平仍没有发生倾斜。

  不过,不分伯仲的战况,却是令司马懿心中的焦虑缓解了不少。

  并非是他看到了胜利的曙光,抑或者是有了破敌之策;而是秦朗那边也迎来了很激烈的交战、彼此的伤亡同样差不多。

  也就是说,此战变成了一场人命的消耗战。

  依照着如此情况发展下去,此战会以双方两败俱伤、彼此死伤过于巨大而各自罢兵。

  哪怕逆蜀丞相从东三郡赶来关中增援了,亦会因为兵力不足而无法攻打长安城、席卷关中了。

  而如此,就是让魏国立在了不败之地。

  拼士卒消耗嘛,人口稠密的魏国喜闻乐见,且会不胜而胜!

  当然了,在焦虑稍微缓解的同时,另一缕不安又慢慢的萦绕在了司马懿的心头上。

  以他之智,不难察觉汉军的反常。

  以常理而言,地小民寡的逆蜀是不会陷入这种消耗战的。

  为何此番彼等在战事僵持的时候、胜负尚无法判定的时候,仍继续与魏国拼消耗呢?

  莫非,彼有后手?!

  这个推断,令司马懿迅速将出兵以来的细节皆细数了一番。

  但却没有发现己军有疏漏之处。

  因而,他唯有将缘由归在了魏延的性情之上。

  魏国所有将率都对魏延的用兵风格不陌生,知道彼素来刚勐、崇尚一往无前。

  或许,乃是在逆蜀丞相尚未赶来关中之前,无人约束的他急于求成罢?

  毕竟,彼乃将率,一直戍守在外的将率,而并非居庙堂之上的公卿,不会有如庙堂公卿顾念全局的思虑。

  这种推断,不止萦绕在司马懿心中,同样来自魏军幕僚的谏言。

  所以,双方全力以赴、皆不留余力的拼消耗仍在继续着。

  所以,魏军的结局就无法更改了。

  丞相与郑璞对关中战事的必胜把握,魏延预留奠定胜局的破敌之刃,一直藏匿在北地郡泾水河谷漆县的的两万将士。

  这两万将士,除却了王平本部四千人外,尚有昔日郑璞、关兴、句扶与柳隐等人归来成都参与伐吴之战时,留在关中的本部!

  而此时,句扶与柳隐在击溃江东兵马后,就已悄然赶回来了北地。

  大汉北伐各部,除却如今归姜维督领的虎步军外,战力当以王平督领的无当飞军、句扶督领的板楯蛮为最。

  在没有从丞相中军分出来之前,就常常任蹈阵前锋。

  是故,丞相与郑璞在筹画关中决战时,同样将他们当作了胜负手;以王平为督将,领他们充当奇兵,在魏延与吴班以及姜维将逆魏大军牵制住时,一举杀来奠定胜局。

  在谋画之初,许多人都以为担当此重任的将率,当以姜维最佳。

  就连王平本人都婉言做辞,声称军中许多将率都比自身更胜任,为了确保万无一失,请丞相另择主将,他甘愿为前驱。

  但郑璞力荐之。

  且声称主将若是以姜维担任,恐会导致功败垂成!

  如此言论,令所有人皆诧异莫名。

  不管是以往的战绩还是个人将略推断,姜维怎能居王平之后呢?

  但丞相对此深以为然。

  而姜维同样力辞,附议郑璞之断。

  缘由,正是他这些年战绩太过于耀眼了,逆魏对他的防备必然不会松懈。

  若是他赶去漆县督领这部决胜之军,必然也会将逆魏斥候的注意力吸引过去,亦会令逆魏发掘汉军藏匿兵力在此了......

  届时,莫说如期作为奇兵奠定胜局了,彼逆魏司马懿能否发起关中决战都在两可之间。

  而以王平为督将,则没有这方面的顾虑。

  王平此些年几乎都是隶属于丞相的中军,分出来以后亦不曾以主将身份督领过多部兵马鏖战的经历,在逆魏的眼中,他仅是一个将略堪堪可用的将率。

  尤其是关东士人对边陲之人、蛮夷部落抱有鄙夷观念。

  最早作为随着巴郡七姓夷王杜濩的扈从、识字不满十的王平,在他们眼中只不过是一介莽夫,冲锋陷阵之能有余,若作为督将则才能不足。

  无需多防备。

  不过,出于谨慎考虑,司马懿在出兵之前还稍微防备了下。

  在留下戍守长安以及护卫大军粮道的万余戎兵中,他特地分出了三千兵马赶赴谷口,归以四千将士戍守泾水河谷的部将王颀节制,以防汉军在陇东的兵马南下侵扰。

  当然了,增加了三千兵马的王颀,在汉军面前仍是螳臂当车。

  当魏延、吴班以及姜维督兵与魏军在右扶风鏖战得如火如荼之时,王平部两万精锐与张嶷以及刘忠部的近三万大军浩浩荡荡南下,只用了半日的时间便冲破了王颀的塞道,顺利穿行过了泾水河谷。速度之快,连护大军粮道的孙礼部都来不及聚拢兵马阻拦,就被张嶷与刘忠两部杀到了眼前。

  本部仅剩五千余淮南精锐的孙礼,兵力不集中且是仓促迎战,径直被汉军席卷而过。

  成为了关中战事首个居将军号的将率。

  嗯,王颀没有死。

  汉军冲破阻拦、顺利穿行泾水河谷后,便对他不屑一顾,径直引兵南下了。

  犹如斩杀他以及俘虏他麾下将士不算战功一样。

  但王颀知道,汉军之所以放弃攻灭他本部这样唾手可得的战功,乃是因为有更大的功绩等他们——他们想赶在司马懿得悉消息之前,以突如其来的奇袭将魏国主力一举击溃!

  因而,王颀目睹汉军浩荡南下的背影,在收拢残军归去长安之时,亦不忘立即派遣出了十余波信使赶去汧水河谷给司马懿示警。

  但可惜了。

  虽然这十余波信使乃是走不同道路西去的,但没有一波能成功,都被徐质与张特督领的西凉铁骑给半路截杀了!

  是的,西凉铁骑。

  谋事数来谨慎、万事求稳妥尽善的丞相,还将三千西凉铁骑暂时划给王平节制了。

  意图,就是为了在汉军顺利穿行泾水河谷、往魏军后方袭击而去时,以西凉铁骑作为前驱沿途截杀信使与斥候,让司马懿来不及防备。

  无独有偶,被一举击灭的孙礼部,同样没有机会传递消息。

  至于坐镇在长安城内的京兆尹张缉,则是有心无力。

  待他得悉汉军从泾水河谷南下、王颀部被破、孙礼战死之时,张嶷已然引兵马赶到了长安城下落营了!

  不过,两万大军的长驱,是无法长期掩盖行踪的。

  当王平部与西凉铁骑踏上郿县地界的时候,还是有斥候将军情传到了司马懿与秦朗的手中。

  此要归功于司马懿对丞相与郑璞的忌惮。

  当他知道东三郡战事结束后,便担忧丞相会引兵走褒斜谷入关中袭击魏国大军的粮道、断了他的归路;抑或者从绥阳小谷(马尾河谷)横插来陈仓救援。

  故而,他也派遣不少斥候监视着褒斜谷的两个出口。

  但所谓失之毫厘、谬之千里。

  若是丞相引兵从褒斜谷出,他能有充足的时间做好迎战的准备,盖因秦岭谷道崎区难行且逼仄,一支兵马在穿行时必然会蔓延十余里,甚至是二十余里。汉军即使出谷了,亦需要花费不少等待后续的兵马聚拢,以及整理阵列等。

  但径直从泾水河谷折道向西扑来的王平部与西凉铁骑,则是没有这种时间耽搁。

  待斥候将消息传回来的时候,不管司马懿与秦朗都没有时间做部署了!

  毕竟,他们如今皆全力以赴与魏延部以及吴班、姜维部鏖战中。

  若是仓促罢兵,或者抽调兵马归去迎战王平,那必然会诱发将士们的惊恐,且会在抽调兵力的时候亦很容易被汉军寻到破绽、一举杀入。

  已然如火如荼的战场,任何一个稍有常识的将率,都不敢仓促退兵或者分兵。

  除非,他想体验一溃千里的滋味。

  但现今留给司马懿与秦朗的选择不多了。

  若不尽快脱战或者分兵归去迎战,他们的后方同样要面临被汉军长驱直入,进而演变成为兵败如山倒的局面。

  秦朗那边,稍微好一些。

  他本就是依托着汧水河谷而迎战的,占了一定的地利优势,让处于兵力劣势的吴班与姜维以及赵广部尚没有强渡过汧水。

  是故,他在得悉消息后,第一时间让人将自己的建议送给了司马懿。

  他是想要壮士断腕。

  趁着汉军尚未形成包抄合围之前,留下两万将士在汧水河谷断后,自己则是带领着其余兵马赶去与司马懿会合,逼退魏延部,然后折反归长安。

  这也是最稳妥、最恰当的办法。

  没办法,事已至此,魏军已然没有胜算了。

  哪怕魏军如愿抽调出兵力,抵御住了汉军从郿县赶来的袭击,亦会陷入粮道被断、归路被断的军心动荡中,而长安那边亦没有兵马可支援打通粮道,因而他们的败北只不过是时间的问题罢了。

  唯有壮士断腕!

  唯有两害相权取其轻!

  以数万兵马的性命作为代价,才能让大军得以归去,才能确保魏国仍能有兵力戍守关中、坚守长安不失。

  然而,司马懿觉得此策不可行。

  因为如今的他,终于知道为何汉军一直与魏国拼消耗了。

  亦知道,斥候将汉军从郿县杀来的消息传到他手中之时,这支奇兵同样也将赶到战场的消息,传到了魏延军中。

  亦是说,秦朗引兵来与他会合了,亦不能逼退魏延部、顺利罢兵归去的。

  甚至魏延部已然在做追击部署,以及传令给郿县的汉军做好提防魏军突围的准备了。

  试问,仓促罢兵、人心惶惶的魏军,在凿穿了魏延部后,还有余力再次冲破郿县汉军的拦截归去长安吗?

  司马懿不报有希望。

  且退一步而言,秦朗留下两万将士断后,能挡住吴班与姜维以及赵广部的追击吗?

  或许,彼等看到秦朗引兵离去之时,就会全军压上,只需步卒便可将魏国的断后之军牵制住,让赵广部的骑兵得以分身追击了!

  到时候,魏军同样会被追上。

  而若是分出虎豹骑遏制赵广部的追击,则是会陷入没有骑兵冲破汉军拦截的困境,同样难逃大军溃败的命运。

  如此,何必多此一举呢?

  所以,本就抱着“功弗成、当死国”之念而来的他,此时心中也有了明悟。

  他要亲自断后!

  唯有以他如今督领的兵马尽数留下来断后,才能为秦朗那边争取到一缕归去的希望。

  因为他乃魏国硕果仅存的辅政老臣,是雍凉都督!

  只要他不退,魏军将士就不会觉得败局已定,不会军心动荡到无法御敌;只要他仍在死力鏖战,汉军就不会觉得魏军有断尾求生的念头,进而不浪费兵力拦截魏国的突围。

  更深一层缘由,则是出兵之前,他就知道天子曹叡对他心有芥蒂、不复毫无保留的信任他了!

  如今兵败了,而他回去了,只不过迎来衮衮诸公与天下士庶的口伐笔诛,迎来天子曹叡授意他人的攻讦与清算而已。

  名门望族出身,三朝老臣,已然六旬有余,何必吝啬一死而自取其辱!

  何必成为第二个被羞辱至死的于禁!

  罢了,罢了,无需吝一死。

  就此战死沙场、以身殉国,给自身留一个评价尚可的身后名,给门楣添一缕美誉,给子孙宗族留一条保全之道。

  如此,此生亦不复有恨矣!

  带着这样决绝之心,他如往日一般强攻着魏延部,以此来掩盖分出了两万雒阳中军直接赶去迎战从郿县赶来的王平部,然后以雍凉都督的名义、天子曹叡授予的假黄钺之信,下死令让秦朗部立即率兵往长安而归。

  为了让秦朗奉令,他还特地作了一封书信传来。

  信中细细分析了秦朗壮士断腕之计不可行的缘由,以及自身不得不留下断后的无奈,随后以魏国举国之兵皆在关中,若是不能趁着汉军没有形成合围之前突围归去一些,到时候莫说长安不可守、关中不复存了,就连汉军长驱入河东与进军雒阳,魏国都没有兵力可抵御了!

  他身为雍凉都督,败局已定了,乃是在责难逃,死亦不足惜。

  但他希望,能以自身的一死,为秦朗争取归去的时间,让魏国能保存下仍可戍守的兵力。

  因而,他让秦朗务必要以国事为重。

  若是秦朗能顺利归去长安,为魏国守住关中,那么,便是他身死亦无憾矣!

  可想而知,秦朗得书信后的心情。

  且司马懿都如此推心置腹了,都以国之安危劝喻了,他亦不敢让其死不瞑目.......

  当即,在白昼鏖战罢后,他便趁着夜色的掩盖,尽弃辎重粮秣、尽起全军往长安方向突围归去。

  司马懿的决绝、秦朗的雷厉风行,确实让汉军有些猝不及防。

  如魏延部在与司马懿部鏖战了半日后,才陡然发现司马懿部的兵力明显少了很多,亦无法迅速击溃司马懿部,及时引兵前去追击那脱离战场的两万雒阳中军了。

  吴班与姜维部这边亦然。

  白昼战罢、收兵归来休整的他们,并没有在第一时间发现秦朗部竟然趁着夜色遁走了。一直待到夜半时分,夜哨斥候探析到了消息,他们才急忙鸣鼓聚兵,整军前去追击。

  自然,他们也无法追得上。

  赵广部亦不能。

  盖因秦朗乃是让虎豹骑吊在后面,死死遏制住了赵广部的追击。

  而已经离开郿县地界,即将踏入雍县地界的王平部以及西凉铁骑,当头便撞上了从司马懿部分出来的两万雒阳中军。

  双方不多言,直接狭路相逢勇者胜。

  舍生忘死、寸步不让的双方,鏖战了一个时辰都没有分出胜负。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秦朗部赶到了。

  王平与句扶等人见状,亦不敢再过多纠缠,直接收拢兵卒结阵自守,坐等魏延部或者吴班与姜维那边赶到。盖因他们都知道,既然有将近六万魏军出现在此地了,魏延等人必然也会衔尾追击在后。

  且在巨大的兵力优势面前,在野外遭遇战中,他们即使想拦截亦是有心无力。

  兵法有云“归师勿掩”嘛。

  先保存自身,待后继汉军赶到,再合力追击也是一样的。

  毕竟,在他们的身后,还有张嶷部与刘忠部呢!

  这些魏军穿过他们又能怎样?

  同样进不了长安!

  并不知情的秦朗部,同样没有与汉军纠缠的念头。

  见王平部已然结阵自守、不复死力拦截道路后,便带着兵马急行而过。

  但不可免,他行军的速度被拖延了。

  从司马懿部分出的两万雒阳中军,只能牵制住王平部,却无法遏制西凉铁骑吊在秦朗部后面,不断侵扰。

  一直待到在后面的虎豹骑赶到时,秦朗部的行军速度才快了几分。

  然而,这么一耽搁,便让秦朗无法进入长安了。

  当他赶到京兆长安城下,发现张嶷部早就落营以待时,便忍不住昂天长叹。

  诚然,以他督领的兵马与将士的战力,冲破张嶷部绰绰有余。

  但他冲破张嶷部所花费的时间,也足以让在后方的王平部与吴班以及姜维部赶到了!

  到时候,即使守备长安城的张缉打开城门让他们进入,亦会被汉军掩杀在后,顺势夺了城门,让长安城顷刻易主!

  关中,不复为我魏国所有矣.......

  他心中悲叹着。

  带着无法进入长安的觉悟,引兵绕开了长安城,从武关道往南阳去了。

  是的,往南阳郡而去,并非是进入左冯翊或者走潼关入弘农郡。

  缘由是原本戍守在泾水河谷谷口的王颀部,收拢了败卒后,抱着将功补过之心,也赶来了长安城外落营,以防汉军进攻长安。

  待秦朗赶到,他便将汉军还有万余兵马往左冯翊而去的消息告知了。

  亦促成了秦朗做出走武关的决定。

  连续的变故委实太多了,他早就焦头烂额。

  且他也知道,自身无法在三股追兵在后的情况下,还能冲破进入左冯翊万余汉军的拦截......

  如司马懿所言,他唯有大局为重。

  他不能冒着全军覆没的危险,令魏国陷入无兵可战的困境。

  因而,他唯有放弃戍守关中这种不切实际的希望了。

  当王平引兵赶到长安城下时,秦朗早就进入了武关道,一时间,他与张嶷等人都无法抉择是继续追击秦朗部,还是反身归去围杀司马懿部了。

  若追,自然是空忙一次。

  但若是不追,却有担心秦朗往武关是虚,迂回赶去左冯翊才是实。

  索性,他们暂时让士卒们休整、缓解一路鏖战与奔波的疲惫,待追击秦朗部的汉军赶到了再做计议。

  后续督兵赶来的将率,乃是姜维。

  因为吴班年纪已然很大了,难为这种夜半追击之事。

  不过,姜维的官职同样可以做出决策。

  他断定秦朗必然不会复入左冯翊,但仍然分出了句扶部、赵广部以及阎宇部赶去左冯翊,前去支援刘忠部。

  因为战事至此已然没有悬念了!

  理应分兵将左冯翊控制住,避免逆魏的守备兵马迁徙人口,且还要尽量抢占关中与河东的渡口等,将关中尽早纳入囊中。

  而柳隐部则是赶去武关。

  不是追击,而是在武关道上寻一个可落营的地点戍守,为日后攻打武关做准备,以及防备魏军或会复杀入关中。

  虽然这种可能性不大,但有备无患罢。

  王平部乃是留在了长安城下,与张嶷一并困城。

  他的本部则是稍作休整,随后便沿路返回,打算与魏延部将司马懿包抄,灭了!

  过,他还尚未赶到时,捷报便传来了。

  当魏延得悉司马懿竟然在他眼皮底下分出了兵马后,顿时觉得羞恼难当,当即便不顾幕僚的劝说,亲自持刃带着部曲杀入了魏军阵内。

  他不是鲁莽。

  而是胜券在握,是想身先士卒激励将士们奋勇,尽早将此处的战事结束好赶去收复旧都。

  近十日来,司马懿以六万兵马与他鏖战,亦只不过是战成了势均力敌,而今他分出了两万雒阳中军,尚能抵御汉军的勇锐吗?

  在兵力相差无几的情况下,他魏延竟连必胜的把握都没有?

  荒谬!

  事实上亦如此。

  在他身先士卒后,魏军也迎来了节节败退,战线缓慢但却稳定的往司马懿大纛所在逼近。

  因为魏军的士卒也发现了,他们的大都督将兵力调拨走了,因而也迎来了士气低落。

  就连司马懿自身都没有什么战意了。

  对于他而言,他也没有继续坚持的理由。

  算算时间,他分出的兵马已然与从郿县赶来的汉军遭遇厮杀,亦是让秦朗部能顺利冲破汉军的包抄战术归去了长安。

  事已然,又自知必死,又何必多做挣扎呢?

  因而,他也没有刻意的收拢士卒、激励他们死力鏖战,更没有在汉军旌旗越来越近时让部曲护卫逃亡。

  甚至,他都不愿意再关注战场了。

  只是微微昂着头,默默的看着绣着“魏”字的旌旗,眼神中不悲不喜,更没有什么不甘或者愤慨。

  是啊,他应该愤慨的。

  从继任雍凉都督开始,他一直呕心沥血、尽忠职守,但最终却是迎来了天子的猜忌与朝野的质疑,还要落个兵败身死的身后名。

  所有人都忽略了一点——

  被逆蜀所败的,并非止于他一人!

  如先前的曹真,尚有无数为魏国开疆辟土、立下赫赫战功的宿将,但兵败的骂名最终却是令他一人担之!

  时也,亦命也。

唉,悠悠苍天,何故苛我  司马懿昂头看着暮秋时节异常晴朗的苍穹,看着白云苍狗的变化无常,心中悄然叹息了一声,亦缓缓的耷拉下了眼帘。

  约莫小半个时辰后,战事结束。

  魏雍凉都督司马懿临阵身死,麾下将士或死或降、全军覆没。

  而斩将夺旗后的魏延,只留下副将督促士卒收拢降卒与打扫战场,不顾疲惫亲自带着万余士卒赶来长安城下。

  随他而来的,还有没有参与追击的、垂垂老矣的吴班。

  “我虽老迈,亦能任旧都城墙之上的执旌郎!”

  他是如此对魏延说的,带着满脸的亢奋与满目的激动莫名。

  对此,魏延畅怀大笑。

  就是笑着笑着,便徒然觉得眼鼻有些发酸。

  北伐了那么多年,大汉诸多老臣中,有机会进入长安旧都、看着大汉旌旗飘杨的人,已寥寥无几矣.......

  待他们赶到了长安城下,姜维便引兵去左冯翊主事了。

  因为长安城易主已无有悬念。

  先前魏国在关中的戎兵约莫十一万,司马懿引了十万赶去决战,再扣除护粮道与增援泾水河谷谷口的兵力,长安城内仅有一千戎卒与三千郡兵戍守。

  虽说,有高厚皆七丈的城墙作为庇护,且粮秣辎重皆充足,以这些兵力戍守城池数个月不在话下,甚至一年都未必被攻陷。

  但这一切的前提,需建立在外有援军的情况下。

  当秦朗引兵临城而不入、司马懿尸首与大纛被汉军送来长安城下招降时,城内将士皆不复有负隅顽抗之心。

  无他。

  他们都知道,不管他们坚守多久魏国都不会有援兵来了。

  只不过,长安守备、领京兆太守的张缉不降。

  因为他先父张既乃是魏国名臣、备受魏武与魏文厚恩,更因为他的女儿已经定下了亲事,将要成为魏国的齐王妃。

  曹叡收养的宗室子有二,分别乃齐王曹芳与秦王曹询。

  虽然曹芳的年纪比曹询小了一岁,但更受天子的喜爱,尤其是曹询身体不佳、常年疾病不断,因而魏国上下都知道曹芳才是魏国的第三位帝王。

  于公于私,他都没有投降的理由。

  因而他也死在了乱军之中。

  觉得大势已去的郡兵,在汉军的招降下打开了城门,令他求仁得仁。

  至此,大汉复旧都!

  除了潼关与武关之外,全据关中!

  捷报传回蜀地时,丞相刚踏入成都的地界,正在天子的陪伴下往先帝惠陵而去。

  得悉丞相归来的天子刘禅,出百里迎接。

  他对丞相归来很讶然。

  因为他知道丞相为还于旧都付出了多少心血,所以弗能理解,为何丞相不进入关中、登上长安的城墙呢?

  对于他的疑惑,丞相只是笑了笑。

  有些事情不必说透。

  对于丞相而言,有魏延等人进入长安,就足以告慰所有失志兴复汉室的老臣了;而兑现当初在先帝崩殂时许下“臣敢竭股肱之力,效忠贞之节,继之以死”的承诺,他不能假他人来谒惠陵。就如在《出师表》中所言的“庶竭驽钝,攘除奸凶,兴复汉室,还于旧都。此臣所以报先帝,而忠陛下之职分也”一样,他想亲自前来告诉先帝一声,他不负托孤之重......

  始于托孤,终于还旧都。

  善始而克终,此生才是不复有憾。

  丞相没有给天子讲述缘由,只是一味的交代着后事。

  如还于旧都后,大汉务必要休养生息,让饱受征伐之苦的将士休整的机会、让民生慢慢恢复;比如在他之后,大汉的兵权当如何划分、执掌中枢的人选以谁更好;还有细细叮嘱天子如何做一个明君,等等。

  此外,还叮嘱了留在蜀地的蒋琬等人以及抽空见了赶来的妻儿。

  待到关中捷报传来,苦苦等候的他也终于可以往惠陵而去了。

  先帝的惠陵规模很小,前来拜谒的士庶乘车骑马至三百步都不算大不敬,但这短短的三百步,亦令早就行走不便的丞相走得很艰难。

  前一百步的夯土路,在天子刘禅的搀扶下,拄着杖的丞相气喘吁吁、汗流浃背;待踏上了石路,百步之内丞相不得不停下休息了好几次。

  此时,天子终于忍不住。

  挥手将身后侍从护卫皆遣开后,便在丞相面前矮下了身子。

  出声道,“我负相父过去吧。”

  丞相微愕,旋即,含笑摇头回绝,“不可。陛下乃天子,岂能负老臣哉。”

  “先帝曾谓我,与丞相从事,事之如父。”

  天子刘禅没有直身,继续劝说道,“今我于先帝陵前负相父而行,乃尊先帝之言也,有何不可?”

  闻言,丞相轻笑出声。

  好一会儿,才轻轻颔首,“好。”

  早就瘦削的丞相很轻,百步的距离也很短,正值壮年的天子很快就到了封土陵碑前。

  轻轻放下丞相,天子后退一步给先帝陵碑行了一礼后,才对丞相说道,“相父,我在不远处候着,若相父有事,挥手召我。”

  言罢,便返身而去,很体贴的让丞相独处。

  丞相没有言语,只是看着他远去背影的目光很是欣慰。

  直身,弃杖,整理衣冠,很艰难的很恭敬的给先帝行礼罢,丞相缓缓坐在了陵碑前,默默的看着“汉昭烈皇帝之陵”字文。

  来之前,有许多话语想说,到了以后,一时之间却不知道从何说起。

  沙....沙沙......

  秋风缓缓拂过翠绿的松柏,带着其他树木的落叶飘零,斑驳了落在陵碑前的阳光,亦迷离了丞相的视线。

  恍忽中,陵碑前的光影勾勒了一群人的宴席。

  犹如昔日赤壁之战后,刘章遣法正与孟达来荆南公安请援,先帝临入蜀前的宴会。

  关侯,张飞,赵云,庞统,马良,法正,糜竺,简雍等人皆在座,带着未来可期的热枕,杯觥交错,欢声笑语,其乐融融;还是陈到在门外戍卫着,还是黄忠、魏延与霍峻等人在军营内约束士卒,各司其职。

  秋风轻轻的吹着,继续摇曳着阳光与树影。

  丞相的目光依旧迷离着,让笑意慢慢爬上了嘴角,也让一缕灰败之色隐晦的爬上了脸庞。

  方才艰难行走而呼吸急促已然缓和了,但却变成了无力且气少。

  不知过了多久。

  眼帘变得越来越重的丞相,头也在慢慢下垂着,嘴角笑意依旧不减,呼吸却是慢慢变得几不可闻。

  骤然间,风止住了。

  陵碑前的光影陡然被定格。

  丞相亦勐然睁大了眼睛,微微昂起了头。

  他看到了,在那光影迷离的席位中,原本雄壮俊朗的赵云勐然间变成了在汉中病榻上年迈衰老的模样,依稀中还是在喃喃着“北伐功未竟,先帝愿未全,一切丞相劳之”的话语。

  亦让丞相的呼吸变得急促了起来。

对了对了  只顾着追忆,却是忘了告诉先帝了!

  勐然醒悟的丞相,将目光落在了陵碑上,努力在急促的呼吸中发出话语。

  “陛,陛下....”

  “臣....”

  “臣....不负....托孤....”

  “托孤之重。”

  话落,丞相眼中闪过一缕如释重负,头也沉沉的耷拉了下去。

  此时,秋风再起,先帝陵碑前的光影再度斑驳,那场欢声笑语、其乐融融的宴席依稀再次出现。

  唯有的不同,是先帝身侧还多了一席位。

  在座的那人丰神俊朗,峨冠博带白衣如雪,正将琴搁置在膝上拨弦而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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