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军中军。
花荣、索超、关胜三位统帅,站在临时搭建起来的高台上,远眺前方的战况。
长空斜阳,将他们笔直的身影渐渐拉长,冷风吹出辽东的森寒,同样带来血腥杀戮的气味。
矛出,箭起,斧落,刀噼。
在完颜银术可突破了那段血肉铺成的死亡区域后,肉搏战终于恢复战争中的主角地位。
短兵相接,依然是最无可避免的争雄方式。
自然而然的,伤亡开始直线上升。
死的有金军,也有燕军。
不过防守一方,注定要比攻击方占据便宜,燕军多层次的攻击手段,更让进攻的敌人接连不断地倒下。
那腾起的血雾,都好似将波浪般涌起的惨嘶声湮没,一位位金人从马上坠下,没了主人驱策的战马立刻逃窜,稍慢的就会被射杀。
“随俺冲开一条路!”
眼见身边的将士越来越少,完颜银术可再度挑翻一个燕军,矛尖却被甲胃所挡,怒吼一声,从族人手中接过一把战斧,下马冲了出去。
在燕军的阵势下,马匹的机动性发挥不出来,反倒成为了累赘,完颜银术可干脆主动放弃退路,身为军锋,尽锐搏战,直接转为步卒。
其他金人见了,也放弃战马,左右擎起盾牌,挡在前面,用自己的身体,掩护着完颜银术可的突刺。
“杀啊!
这位谋克大踏步冲锋,挥舞着斧子,荡开了向自己掷来的飞斧,反手又是一噼,落在燕军士兵的盾牌上,左冲右突,势不可挡,竟是渐渐将防线撕开一条缝隙。
“金贼休得放肆!”
不过也仅仅如此了,一员将领扑出,手中的长矛扬起一道弧光,向着完颜银术可的头颅急刺过去。
完颜银术可斧头上扬,及时格挡住这致命的一击,一蓬金铁火光在清脆的交鸣声中炸现。
双方同时脸色微变,完颜银术可只觉得右臂酸麻,仅是交手一击,对方的势大力沉就令他生出绝望,发出疯狂的怒吼:“来将通名!”
燕将脸上飞扬出一抹从容的冷酷,倒也满足对方:“杀你者,李忠是也!”
简短的交谈后,双方立刻厮杀在一起。
当世巅峰的两军交战,再无阵前斗将,都是综合军力的体现,此战自然没有悬念。
李忠的个人武力不见得能比过完颜银术可,但无论是亲卫的规模,还是阵形的配合,都让对方绝无生还的可能。
当完颜银术可妄图通过个人勇武,来冲击燕军防线的计划失败后,主动放弃战马的金人将领注定了下场。
即便如此,他依旧拼杀到了最后一刻,当统领的金兵死伤殆尽,身中十数箭,浑身浴血的女真谋克发出最后的高呼:“金国万胜!
厚重的尸体砰然倒下,未来可能的灿烂光辉,便这样简单的随风而逝。
同样被砍了一斧,险死还生的李忠止不住露出震惊之色,退了回去,开始接受军医的救治。
站在中军高台处的统帅,将这一幕看得清清楚楚。
关胜最先开口,声音里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将勇而志一,兵精而力齐,果真是雄兵,若是被这等强军吞并辽国,必为大敌!”
索超道:“‘更进迭退,忍耐坚久,令酷而下必死,所以能制胜’,君上有言,其实这等塞外之民想要崛起,必须要有凶横的战力,他们也就只剩下一个本钱了,那就是狠!对敌人狠,对自己更狠!”
花荣则默不作声,锐利的目光看向两翼的纠缠,手指轻轻敲动,如射箭失,然后转而望向完颜娄室的位置。
“完颜挞懒!冲击左翼,撕开防线!”
完颜娄室正在下达命令。
完颜银术可的死亡他无法看到,但燕军战阵平复下来的波动却是清清楚楚,先锋骑兵的伤亡殆尽,没让这位女真军帅动容,面容如铁石般坚硬,眼神如冰雪般寒冷。
战场的厮杀仿佛与他无关,他只是一个旁观者,随口做出指示,加速战局的进度。
于是乎,另一位谋克完颜挞懒率众冲杀出去。
张弓搭箭,箭似飞蝗。
“嗖!嗖!嗖——”
这一位与完颜银术可不同,高丽角弓在他的手中展现出了恐怖的射程与精确度,接连数箭,数名弓弩手居然被其点杀。
而跟随着完颜挞懒的,也都是箭术精湛之辈,在神臂弓的极限射程外游走,不断试探,加以狙击。
在穷得叮当响的金人手中,是看不到那种集群式覆盖型射击的,他们更加偏向于狙击性射击,这个习惯在历史上入侵中原后,都没有改变。
所以此时刁钻的箭术发挥得淋漓尽致,箭雨无有穷尽般刺了过来,若斜风急雨,时而密集,时而散乱。
相比起刚刚完颜银术可的冲杀,这一幕的波澜其实较小,但完颜娄室眼睛微亮,愈发坚定决心:“很好,便是死伤两个勐安,只要撕开燕军防线,都值得!”
花荣的脸色则沉了下来,开口道:“不能如此久守!”
外族蛮夷的骑兵,其实很少能发挥出集群作战能力,更多的靠着战马的高机动性,不断以箭失压制,最终冲散敌人的阵形,等到军阵一溃散,互相践踏都能让败军死伤惨重。
反观燕军则讲究协同作战,兵种各司其职,战士紧密依靠,每次刺击砍杀,都有着固定的节奏,数以千计的重装步兵,可以在战场上结成一道钢铁长墙,任千军万马也难撼动。
所以花荣原本怡然不惧,防守方的伤亡本来就小很多,女真人数还稀少,三万精锐就是举国之力了,耗损下去自是燕军占利,对方死伤惨重后,自会知难而退。
但此时女真人不仅充分发挥他们的单兵优势,完颜娄室表现出死战到底的决心,更让让他都生出了担忧。
毕竟在奚车上休息过的精力饱满的燕军,唯有三千人不到,剩下的将士都在急行军下不免疲惫,发挥不出最强状态。
此刻燕军的伤亡也在上升,等到急行疲惫的燕军不得不顶上时,防线会不会被金军彻底撕开,真的不好说。
“想将敌人堵在家门口杀,就必须付出代价,这女真确实走运,早不来晚不来,偏偏与我们同时抵达……”
正当花荣暗暗叹息时,关胜再度请命:“都督,末将愿领兵出阵迎敌!”
花荣看向他:“金军之强,生平未见,是我燕国的大敌,此战万万不容有失,关指挥,你应该知道我在担心什么。”
“十大陆军指挥使里面,唯独你自汴梁城后未立大功,愈发要证明自己,包括阁下的两位副将魏定国和单廷珪,都是如此心态,此乃人之常情,无法避免……”
若是文臣,肯定不会把话说得这般直白,但花荣讨厌那样云里雾里的拐弯抹角,关键是还有接下来的决定:“所以关指挥若是统领骑兵出击,能否承受住这般压力,为我军取得这场关键的胜利?”
关胜原本听了前半段,抿了抿嘴,已是露出掩饰不住的失落,可到了最后的峰回路转,又是遏制不住的兴奋起来,抱拳领命:“定不负都督厚望,必胜金人!”
眼见关胜下去,索超没能出击,倒也不失望,精神一振:“要出动重甲骑兵团了?那名字挺怪,令人印象深刻……”
花荣道:“那本就是君上为出征准备的底牌,母须藏着,即刻动用!”
宋朝的骑兵数目极度可怜,偌大的王朝都不过万,其中还大部分都是蕃兵,这与宋朝缺马有关,并不是完全缺少养马地,其中颇有些利益纠纷,恶性循环。
而燕廷的军队可以精兵简政,但系统化的骑兵必须拥有,借着辽国朝贡战马的关头,燕军内部也训练出了一支骑兵。
此时旗帜挥舞,激昂的号角声吹响,四方辅兵见了,纷纷往后跑去,将一匹匹强壮敦实的战马牵出。
这些战马也是精挑细选,有些甚至有资格跟在狮子骢后面玩耍的,再从辎重队伍里面,取出了扎甲、长枪、盾牌、套马索和神臂弓,一一给他们武装上。
之前三千养精蓄锐的燕军,有八百人一直等待,此时各就各位,以关胜、魏定国和单廷珪为首,每个人的身边都有三四个辅兵,将甲胃穿戴上,然后助其翻身上马。
“燕军果然按捺不住要反击么?”
当燕军开始变阵,完颜娄室第一时间察觉,目光大喜。
虽然在战场之上,作为统帅,部下都只是数字,但他的心头也在滴血,不希望族人那般惨死。
如果燕军出动骑兵,那可真是求之不得了,在相同的兵种上,金军会好好教一教燕军什么叫骑射无双!
可紧接着,随着关胜统帅的八百骑兵隆隆而出时,完颜娄室目光陡然凝固,汗毛都倒竖起来:“不好!重甲骑兵!”
遥望金军的骚动,花荣笑了:“不通军事之人,往往以为以弱胜强,方是名将,却不知,以强凌弱,才是王道,而我大燕国强,自然要将国力优势发挥到极致!”
“君上有言,若金军轻骑难缠,出动‘铁浮屠’,大破之!”